第十二章 皇太子提亲被拒



浚城大捷后,北方被五胡肆虐多年的汉人大为振奋,被关在外面的许多北方流民纷纷涌入豫州。朱弦立即吩咐开关接纳,但是,除了豫州以外,其他州郡却都以种种借口推托,拒不接纳。

流民一迁徙,北方诸国无不蠢蠢欲动。朱弦无法,只好趁势派陈崇进屯封丘,解思安率军进驻墉丘,南北互相配合,频频迎击一些零星的攻击。二人在朱弦的部署之下,将魏国、赵国等分布在黄河以南的屯戍军镇,先后收入南朝版图。

在多次的战争里,各大坞堡已经逐渐全部归属豫州军统辖,平日,完全是按照朝廷军队一样统一训练,只是不和大部队在一起,而是分散行动,在各地袭击敢于来犯的异族敌人。

蓝熙之既已下定决心留在坞堡,就比往日更用心十倍地投入到了战事和民情研究上。她虽然行走江湖多年,但是毕竟并未深入民间,而在藏书楼的三年多,更是几乎与外界隔绝。重新出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才真正亲眼目睹天下大乱带来的民不聊生的惨况。

南朝渡江南下后,整个的北方、中原地区全部沦入胡族手里,为了维护统治,各胡族国家无一不大力驱使当地的汉人大肆劳役或者血腥屠杀,汉人的地位已经低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蓝熙之曾领略过羯族人在“余宅”的那场大屠杀,因此,对边境各汉人的处境更是体会深刻。

她和朱弦曾商议,由朱弦上书朝廷,广为接纳各大被驱逐的流民,逐渐北伐,其中已经详细到了具体的开荒屯田如何安置的份上,可是,奏折一入朝廷,却没有丝毫回音。

苏俊叛乱后一段时间,朱涛曾再掌朝权,但是,太后的胞兄李亮很快从外地返回朝廷,在李太后的支持下,再度受到重用,李亮升至时空太傅,大权在握,又重新启用了新的一拨臣僚。而何曾这次却不卖李亮的帐了,小朝廷的派系争端越来越激烈。

朱涛处于斗争的漩涡里,抽身不得,只好又回复到原来的无为而治,以中庸的姿态面对。所以,朱弦北伐的奏章一入朝中,就如石沉大海。

久无回音,蓝熙之十分着急,终于有一天亲自跑去豫州府找朱弦。

朱弦知她必定是为开关接纳流民和北伐一事而来,摇头道:“蓝熙之,我还没收到任何回音,北伐暂且不提,就是开关接纳流民也不被允许。”

“怎么会这样?你父亲也一点不支持?”

“我很了解我父亲,他现在的理想是保持现状,能够让朝廷稳稳偏安江南,无为而治就可以了。至于北伐,他向来是不热心的。以前我叔叔……就是朱敦,也提过北伐,他一直不支持的……”

朱敦虽然野心勃勃,但不失为杰出的将领,当初朝廷最重要的军事权臣的主张尚且得不到支持,何况现在。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只能小范围的开关接纳流民,发展经济。先防御为主,北伐的事情再做打算。”

“好吧。我先回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唉,可惜宁镇坞堡太小了,我想做些什么也做不到。”

朱弦见她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急迫,微笑起来:“蓝熙之,你比朝中许多大臣都称职得多。”

蓝熙之眼睛一瞪:“你在讽刺我?哼,要是我能做豫州刺史,未必就比你差。”

“我怎么会讽刺你?我相信你要做了刺史,决不比我差的,呵呵。”

“朱弦,你咋变得谦虚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认识的女子都是娇滴滴的养在深闺里,最初,我也觉得你不过是只会书画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后来,有一次我悄悄去寒山寺看了那幅维摩洁的壁画,才发现,只会书画也会很了不起……”

“你居然去看了壁画?”

朱弦见她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面上一红,瞪她道:“我只是想去看看,你盛名之下是不是其实难符……”

蓝熙之笑了起来:“说到书画,我可是好久没动过笔了,可真要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了……”她随手拿起朱弦案桌上的一张纸看看,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呵,朱弦,我发现你写的隶书很漂亮,简直几乎要超过我了……”

“什么叫几乎要超过你?我本来就超过你了。我小时候下过苦功,几乎写黑了家里的一池清水。”

“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武功呢!”

“我是文武全才,嘿嘿,所以说,你不了解别人就不能轻易下结论。”

“嘿,你还不是一样。”

“我怎么了?我至少了解你比你了解我多得多。”

“哼,没发现!”

“蓝熙之,你擅长草书行书,因为你个性张狂,但是你的隶书就要稍稍次一些了……”

“哦,这是我的秘密,你怎么知道?”

“但是,你的小楷比草书还要好,不拘成法,古雅有余,可谓极品……”

“我真是吃惊,朱弦,你这武夫咋看得出来?”

朱弦想起自己那次去藏书楼向她辞别时看她题写在萧卷画像上的《行行重行行》,他不太喜绘画却精通书法,那样的神品,过目之下,怎能忘记?

“我最后一次去藏书楼看你时,看见你画上的题词,后来又见过你写封题时的几种字体……”

“哦,是这样啊。”

蓝熙之忽然对他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又看看手中这幅朱弦的亲笔:“朱弦,等我空了一定好好练习隶书,要超过你。”

“哈,蓝熙之,你可真是贪心,为什么样样都要超过我?”

“因为你打仗比我厉害,所以,我至少得在其他方面超过你。而且你以前那么可恶地讥讽我的。”

“唉,你这妖女,说你小气你还不相信。”

“哼,我就是小气,你能如何?嘿嘿,我一直怀恨在心的,你得当心点,我走了。”

“你路上要小心,蓝熙之。”

“朱弦,我发现你越来越罗唆,跟个太婆似的。”

朱弦怒瞪她一眼,长睫毛垂下去又飞快地掀上来,蓝熙之看着他有趣的模样,大笑着往自己的大黄马走去,现在还不太晚,加快速度的话,天黑前就能赶回坞堡。

蓝熙之已经上马,大黄马的鬃毛威风凛凛的抖动着,朱弦看她娇小的背影飒爽地消失在前方,心里忽然模模糊糊地浮现起一幅美丽的画面:没有战争,也没有硝烟,甚至可以不是乌衣巷那种繁华与富贵,哪怕只是小桥流水,荒村野外,她在那里专注的画画,自己在旁边给她题写……

眼前不知怎地又闪过萧卷的面孔,他心里一震,一股羞愧涌上心头,立即强自压下了那种可怕的念头,转身回到屋子里,埋头到了大堆厚厚的卷宗里面,希望用繁忙来遗忘这种不仁不义的想法……

这天,蓝熙之和几十名坞堡士卒外出视察,行了百余里,到傍晚才发现一个小镇。

众人口渴想进去喝口水,进去才发现镇上已经十室九空,少量的居民早已各自关门闭户。这里也刚刚经历了胡族的一场洗劫,虽然人未死绝,但是稍有抵抗者也被杀伤杀死不少。

街上到处散落着死难百姓的枯骨。蓝熙之即刻下令士兵们收敛骸骨,给与安葬,又敲开旁边唯一的一家小店铺,买了一碗水酒洒下祭奠。

一些悄悄从门缝里张望的居民,见这伙人马居然在镇口的荒地上收敛尸骨给与安葬,无不又惊又喜。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老者先打开门,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老者鬓发斑白,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各位兵爷是?”

蓝熙之上前一步,微笑道:“我们是宁镇坞堡的南朝军队,豫州刺史朱大人属下。”

老者又惊又喜:“你们是朱大人的部下?近闻朱大人励精图治,屯垦开荒,接纳百姓,又打了很多胜仗,我们都期盼着他北伐成功呢。这些年,我们遭到胡人屠杀,族中亲眷几快死光,我们以为南朝已经抛弃了他的子民……”

老人说到伤情处,已经老泪纵横,蓝熙之想起众多刚刚掩埋的枯骨,心里难受,大声道,“老人家,南朝已经在筹划北伐,朱大人一直都在努力,你们放心吧。”

“若能等到朱大人北伐成功,驱除胡虏,造福子孙,老朽死将何恨?”

蓝熙之心里一阵激动,猛力点了点头:“老人家,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如果这里呆不下去,你们可以率众去宁镇坞堡,那里还有广大的荒田可以开垦。”

老人惊喜交集却又有点疑惑,似乎在想,这位姑娘能做主么?

孙休看出他的疑惑,上前一步道:“老人家,您放心,这位是我们宁镇坞堡的堡主,她既然说你们可以去就一定可以去。”

老人大喜就要拜下去:“多谢堡主!”

蓝熙之立刻伸手稳稳地扶起了他:“老人家不必多礼。”

老人喜形于色地放开了嗓子,颤巍巍地道:“各位乡邻们快出来,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投奔宁镇坞堡了……”

早已偷偷观望多时的一道道门窗陆续打开,众人蜂拥着围了上来。蓝熙之看看,整个小镇已经不足一百人,一张张脸上都是惶恐和期待的表情。

她心里一酸,大声道:“你们可以好好收拾行礼,我派坞堡士兵留下来护送你们。”

众人一起跪了下去:“多谢堡主!”

蓝熙之赶紧伸手扶起为首的老人:“老人家快快请起,各位也不必多礼,以后到了坞堡,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众人站起身,欢天喜地的连夜收拾行礼去了。

经过这些年胡人的统治,每户人家几乎都是赤贫。不仅如此,为了防止统治之下的“赵人”反抗,赵国军队将每家每户的所有铁器包括耕地的犁头和菜刀都强行搜刮一空。这个小镇只是比邻赵国,还不是赵国属下,但是由于南朝的腐败,无力庇护,也经常受到赵国军队的骚扰,处境和赵国治下的“赵人”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这些人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好收拾,除了一些粗笨的家伙外,这一镇一族的人搬迁上路,竟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带走。大伙正要准备上路,门口护卫的士兵忽然大喊一声:“胡族来袭了……”

小镇居民都是手无寸铁,每次胡族来袭,基本上都是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听得胡族又来了,男女老少立刻吓得瑟缩成一团。

蓝熙之镇定道:“大家不要慌乱,孙休,我们将队伍分成两队,你率一队人马护卫着他们先走,我率一队断后,马上行动!”

“是!”

孙休率人抄了一条侧路先行,蓝熙之率领的小部分人马立刻迎上了前来袭击的胡族。这队人马不过几十人,并非正规军队,而是附近的平民,每人手里拿的不过是寻常的砍刀,就是他们平常打猎劈柴用的。

宁镇坞堡的士卒一和他们交手,才发现这些平民组成的抢劫队伍,战斗力完全不输于胡族正规军,方相信他们全民皆兵的战斗力了。

这支人马和坞堡士卒人马相当,虽然彪悍无比,但是,哪里是坞堡训练已久精卒的对手,战斗到天明,对方已经死伤十之八九,剩余七八人赶紧亡命逃去。

蓝熙之截住了一个逃窜得慢一点的胡人,一剑正要刺向他胸口,忽见他面孔幼稚,目露惊惶之色,竟然不过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高大少年而已。

她一剑抵在他胸口,将他迫下马背,少年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还妄图挥舞残缺的大刀来砍他,就如一只凶狠的小豹子。蓝熙之扬手将他的缺刀拂落在地,少年双眼发射出凶狠的目光,就像一头饿狼般死死盯着她,嘴巴里叽哩咕噜地怒骂着什么……

蓝熙之看着他的幼稚面孔上那样残暴的狂怒,平静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少岁了?你为什么要吃我的肉?”

“我叫石板,12岁。”

赵国绝大多数人都姓石,即使不姓石的也改为姓石,蓝熙之听得这个少年竟然叫“石板”,饶是这种情况下,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少年见她微笑,忽然惊奇地发现这个女子居然听懂了自己的怒骂,而且还是用了羯族的方言问出这番话来,眼光一闪,凶狠中有了一丝喜色:“你不是‘赵人’,你是‘国人’?”

“不,我不是你们的‘国人’!”蓝熙之看着他立刻变得失望的凶狠的眼神,又道,“你为什么要吃我的肉?”

“我为什么不能吃你的肉?‘赵人’猪狗不如不是拿来吃的吗?你们吃羊马、猪狗难道会先问它们的意见?”

“谁这样告诉你的?”

少年凶狠地瞪她一眼:“我们自来就是这样的,‘赵人’是贱奴,他们是我们的奴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耕种的土地是我们的,他们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我们来取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应该?我们自来就是这样的!要叫我抓住你,一定把你杀来吃了……”

我们自来就是这样的!

为了维护少数异族的统治,赵国的法令确实是这样规定的,胡人可以随意拿走汉人的东西,胡人可以辱骂汉人,但是汉人不得辱骂胡人。为了教育孩子不要在中原中迷失,就是和平时期也给孩子吃人肉,告诉他们“这是猪狗一般的奴隶、牛马一样的畜生”!猪狗本来就是拿来吃的,牛马本来就是拿来奴役的,所以,他们的孩子从一懂事开始,就明白“赵人”是可以随便打杀辱骂奴役驱赶的。杀他们和杀猪羊毫无区别!

蓝熙之看他凶狠地看着自己,忽然道:“你看看我和你们族中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少年怒道:“有什么不同?都是女的!不过,你比她们好看!”

蓝熙之见他孩子一般天真的回答,微笑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理所应当觉得我应该随便被屠杀随便被你吃了?你会杀你们同族的女子来吃了么?”

少年张口结舌,一时回答不上来。

蓝熙之的剑移到了他的脖子上,微微用力:“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要杀你了,也把你杀来吃了,你怕不怕?我会先把你的头割下来炖熟,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下酒,然后再把你的四肢砍来腌着慢慢吃……”

少年见这满面微笑的女子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凶狠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不由自主道:“不要吃我……我害怕!”

蓝熙之见他孩子气的眼睛里那般的恐惧,心里忽然浮起一阵深深的悲哀,叹息一声收了剑:“你害怕被杀,你可知道那些‘赵人’也是害怕被杀的?你走吧,我不杀你!你记住,我们不吃人,豫州军都不吃人!”

少年翻身站起来,如获大赦般拔腿就跑,跑出好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着蓝熙之,大眼睛里的凶狠和恐惧之色都褪去不少,看了几眼,又撒腿跑了。

安顿好投奔坞堡的百十号百姓,一时,堡里再无大事。蓝熙之趁着空暇时间,召集了孙休等人商议如何扩大垦田范围的事情,讨论了半天,正要各自散去,忽报豫州刺史朱大人前来坞堡。

蓝熙之急忙迎了出去,只见朱弦骑在马上,一脸的怒意。

朱弦这些年来沉稳多了,喜怒很少形于面上,蓝熙之见他今天大失分寸,不由得一惊,讶然道:“朱弦,你有什么事情?”

朱弦下马来,跟她一起进入坞堡的简陋的议事厅堂,坐下喝了几大口茶才愤愤道:“他们将慕容俊放了……”

“谁将慕容俊放了?”

“大燕和魏国不知使出了什么诡计,慕容俊被押解到半路上时,他们就秘密贿赂了司空李亮,结果,李亮暗地里竟然将他放了……”

蓝熙之听得目瞪口呆,自己好不容易抓获慕容俊,冯太后和石良玉也曾费尽心思要拿了自己和朱弦去换取慕容俊,现在倒好,朝廷什么谈判筹码没捞到,反倒让慕容俊半路就跑了。

“不止放跑慕容俊,朝廷还下令,豫州不得接纳魏国、燕国、赵国的任何难民……”

“为什么?”

“怕破坏跟三国的关系。”

“唉,小皇帝年幼,都是太后和外戚掌权!”

朱弦看着她瘦削的身子,叹道:“蓝熙之,你回藏书楼吧,唉,你也受了很多苦了。”

蓝熙之摇摇头,心里那种难以言说的失望越来越强烈,只黯然道:“朱弦,如果没有朝廷支持,我看无论有多少北伐的好机会都会错过的。”

“这次,朝廷还派了

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江北六州军事,豫州军都要改受他的节制……”

戴渊是南方的健康人,虽然在讨伐朱敦的时候出过一些力气,可是一点也不了解北方的情况,更无北伐的迫切希望,如今,朱弦改受他的节制,别说北伐,就是边境的一些战争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过了许久,蓝熙之才长长吁了口气:“朱弦,有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这些事情有何意义?”

“现在,我也有些茫然,蓝熙之,你回去吧。”

“不,我再留下来看看,我并非为了守护萧卷的什么江山,我也守不住!我只是希望至少能够保护坞堡这样一小块地方的安全。”

朱弦见她态度坚决,点点头:“好吧,我们再一起努力看看。也只是尽人事而知天命了。”

两人淡淡道别,蓝熙之站在坞堡的门口,想起越来越多投奔被拒的难民,再想想当今纷纭林立的小国治下,大分裂造成了大动乱,可笑很多北方民众还将希望寄托在腐朽不堪的南朝身上,希望他们能够北伐成功,收复失地,哪怕做一只太平盛世的狗也不做这样乱世惊惶的人。她想,这些可怜的难民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这天刚入夜,宁镇坞堡就拉响了警报,探子紧急回报,说一支不明军队正向坞堡而来。

朱渝掌兵权时,曾专门派了三千人马驻扎在附近关口,保证和各大坞堡的救援与担负边境的防卫,但是戴渊上任后,立刻撤回了这三千人,说坞堡多是土匪,不值得“与匪类共谋大事”。这次遭到突袭,来不及等救援,蓝熙之立即召集坞堡士卒迎击。没想到那支人马来得实在太快,竟然有五千之众。这支人马的首领赫然正是被李亮私自放掉的慕容俊。

慕容俊率领大燕军队返回途中,想顺道来消灭了这个虽然小却占据重要地理位置的坞堡,一来是报自己所受的被擒之辱,二来是扫清南朝在边境的这个据点,加上冯太后的使者也有这个意思,并派了两千人马协助,所以,慕容俊便打算顺手牵羊,在返回大燕的途中铲除这个堡垒。

面对几乎十倍于己的敌人,尽管早有准备,还有坞堡壕沟的掩护,坞堡的几百人马也逐渐支撑不住了。

形势越来越危险,眼看燕军就要攻进来了,蓝熙之见势不妙,骑在大黄马上纵横指挥,调节人手,终于打退了一波进攻,可是,很快,另一批人马又攻了上来。

燕军眼看就要破堡而入,身后忽然一阵喧哗,然后是一阵大乱,黑夜里,从他们的三侧射出无数燃烧着的箭头,一支精悍的便装骑兵从黑夜里涌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燕军遭到这阵伏击,一时间鬼哭狼嚎,死伤惨重,剩下的人哪里还敢再攻坞堡,混乱中慌不择路就逃窜而去。慕容俊见部众四下逃窜,也喝止不住,又见堡里,一个骑大黄骢马的青衣女子提了剑杀出,认出正是上次生擒自己的坞堡堡主,哪里还敢逗留?纵马就亡命逃跑了。

危急之时得到强援,蓝熙之喜不自胜,看着远处的那支伏兵已经快速退去,赶紧追了上去:“多谢各位,你们是?”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回过头来,竟是司徒子都。

蓝熙之讶然道:“子都,怎么会是你?”

“石良玉接到消息,说有一支军队正在赵国和南朝边境进发,探得正是慕容俊的燕军,他担心慕容俊会顺路报复坞堡,我正好出发去迎击匈奴,经过此地,滞留了半天等着他们。”

想起石良玉,心里一阵刺疼,蓝熙之沉默了一下才道:“谢谢你,子都,也谢谢他。”

“蓝熙之,你还跟我们客气?”司徒子都看她在马上英姿飒爽冲锋陷阵的样子,笑起来:“蓝熙之,你不仅画画得好,打仗也不赖啊。”

“唉,坞堡太小了,整天朝不保夕啊,这次还是多亏了你们援手。”

“的确,几个邻国都想拔除宁镇坞堡这颗小小的钉子,蓝熙之,你们今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放心,我会的。”

“告辞了,蓝熙之。”

“嗯,再见。”

司徒子都勒马转身却又回过头来,低声道:“蓝熙之,你一定要原谅石良玉。虽然他的方式不太对,但是你要相信他绝无伤害你的意思,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蓝熙之没有回答。司徒子都见她淡淡的表情,无法再说什么,打马追了自己的部队去了。

蓝熙之,你一定要原谅石良玉——

石良玉曾追到古堡,那么断然地归还画卷、和自己绝交,可是,今天,自己又欠下他一份情意。

这比被他强迫,被他利用更让人痛彻心扉。

心里那块烙印下的悲伤的痕迹越来越加重,她抬起头,孙休等已经在处理战后的事宜了,她赶紧抛开了那些涌上心头的尘封的情绪,打马跑了回去。

赵国都城皇宫。

石遵怀里拥着两名美女,正在欣赏面前的载歌载舞。给他跳舞的这群人,是他最近才训练出来的“面奴”。

所谓“面奴”,就是将一些活的“赵人”的面皮整个剥下来,趁他们昏迷的时候,在他们面上涂上油彩。然后,等他们醒过来了,面上就有了许多精美的花纹,然后,训练他们为自己跳舞取乐。而剥下的面皮,又密密缝起来,做成一面大鼓,敲起来,发出的声音格外不同。

这种“面奴”可不好训练,必须要16-18岁之内的姑娘或者小伙子,负责剥皮的乐师是在杀了300多人后,才剩下16名昏死后又清醒过来的男女,然后日夜训练,让他们将一种新型的大型歌舞学会,才敬献给石遵。因此,石遵极为得意,这些天心情大好,每天都召集群臣一起欣赏“面奴”的表演。

这天,几乎所有亲王贵戚都被邀请来欣赏。酒酣耳热后,“面奴”的表演也在“面皮鼓”的鼓声里落下帷幕。

今天,石遵心情高兴,所以特别邀请了石氏的许多宗族,宜阳王石剑、乐平王石苞、汝阴王石琨、淮南王石昭等人均在座。

石遵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在为刚才的“面奴”的表演而如痴如醉,心怀大畅,道:“各位今天开心不?”

“臣等开心极了。”

“那就好,今天你们得陪朕喝个痛快,凡是没有喝醉的,一律砍去一只手,来呀,喝呀……”

“臣等遵旨。”

酒一杯一杯地喝下去,石剑见石遵心情高兴,故意道:“陛下,如此欢乐时刻,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太子镇守邺城去了。”

“邺城一片平静,有什么好镇守的?”

“说得也是。太子真是扫兴,每次吃‘仙肉’、看‘面奴’跳舞这样的好事,他都不在……”

“陛下,只怕他不是不在,而是故意百般推托。太子原本是南朝人,南朝人视我们为野蛮人。只怕石良玉也是嫌弃我们才故意不参加的……”

石遵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他也不过是‘赵人’而已,有何资格藐视我们赵国?”

“陛下,立一卑贱‘赵人’做我国的太子,只恐招人笑话。”

“也对,可是,已经立他为太子了,还能如何?”

“立了也是可以废黜的。”

“近日,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都说太子有野心,皇上不得不早做提防啊。”

石琨立刻道:“皇上,石良玉狼子野心,手握兵权又久久不回到皇宫,不如赶紧剥夺他的兵权……”

“石良玉毕竟是异族人,凭什么做到我们赵国太子?他迟早会对皇上不利的……”

“据说他和大将李农勾结以久,现在大权在握,只怕不臣之心更加明显……”

“上次皇上病重,他来探望时,就面露喜色,显然是诅咒皇上快快驾崩,自己好登大位……”

石遵别的还没觉得如何,一听得居然想诅咒自己死,立刻勃然大怒。他昏聩残暴,本来就不是很愿意立石良玉为太子,如今听得这番煽风点火,立刻道:“即刻传令石良玉回宫,待他回宫后,立即废掉他的太子地位,解除他征虏将军的兵权……”

几人对视一眼,无不大喜过望。

石琨道:“石良玉此人狡诈多端,皇上不可打草惊蛇。”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几个秘密进行,是成是败就看你们的了。”

几人大喜:“多谢皇上。臣等一定马到成功。”

“你们出去商议吧,朕要去休息了。”

“臣等告退。”

几个人一走出宫门,互视一眼,实在难以压抑心中的狂喜,石琨道:“石良玉并非等闲之辈,朝野不少他的爪牙,一定不能走漏了风声。”

“是。这次行事一定要极为谨慎。”

“他的得力干将司徒子都奉命征剿匈奴已经得胜,正在往回赶,不日即将返回邺城,我们不如不动声色,先将司徒子都剪除……”

“好,司徒子都是石良玉的左右臂膀之一,抓住机会先除掉他就等于断了石良玉一臂。”

“立刻行动。”

秘昭石良玉回宫的诏书不日送到了邺城。

石良玉看了看诏书,倒是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古怪,但是,他知道石遵喜欢享乐,历来不喜自己在皇宫里,现在发出诏书,多少还是有些令人意外。

石良玉立刻召集帐下重要将领苏彦、王泰、张桦等人商议。石良玉帐下的主要将领和谋臣,大多是汉人,早已领教了赵国君臣的残暴,也深知石良玉这个“太子”之位简直如秋风里的落叶,随时都会掉下来那种,因此,听得石遵传下诏书急昭回宫,无不忧心忡忡。

张桦是他帐下的第一谋臣,仔细研究了几遍诏书:“听说石遵吃了一名巫医的药,最近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又突然病重了?这诏书只称病重,不提其他,只恐其中有诈……而且,属下探知近日石苞、石琨等多次入朝奏请,石衍死后,这两人都急于想做太子,皆非善良之辈……”

王泰也道:“我看石遵虽然表面上和睦,心里可早已对殿下戒备已深,这一回皇宫,只恐凶多吉少。”

但是这样公然违诏不回去,也不是办法,石良玉想了想还是下了决定:“也罢,我们五日后启程回宫。”

苏彦道:“司徒将军正在往邺城的路上,应该快到了。”

石良玉点点头:“等子都回来,我们即刻启程。”

“是。”

石良玉见众人摩拳擦掌,又激动又不安,镇定自若道:“我们这次一定要小心应对,不是鱼死网破,就是位登大典,成败在此一举了。”

“殿下请放心,臣等一定倾尽全力。”

经历了上次燕军的突袭,宁镇坞堡的情报和防备比以前做得更加细致了。这天上午,探子加急回报:“寨主,前方八十里的瓦口坡发现一支不明的军队……”

“你们继续打探那支不明的军队,看他们是路过还是另有所图。传令下去,堡里即刻集合,紧急防备。”

“遵命。”

到得半夜,探子回报,司徒子都率领的军队在大胜匈奴后返回邺城的路上,在瓦口坡遭到那支不明军队的伏击,双方混战起来,都死伤惨重。

蓝熙之吃了一惊,豫州军不会轻易出动,这是赵国和南朝的交界地带,伏击司徒子都的会是什么人?莫非是要废黜石良玉的太子位?

她想了想,清点堡中人马,立刻组织了一支500人的精兵队伍,马裹蹄,口衔木片,连夜往瓦口坡进发。

瓦口坡四周已是血流成河,断肢残尸摆了一地。

司徒子都率领的一队人马大败匈奴后,一到半路就接到“圣旨”,强行将他的人马分流了大半驻守青州。司徒子都率领的是石良玉部下,虽然觉得蹊跷,但是,下圣旨的是宫里的一名大太监,这名太监不仅带了圣旨,更带了一万人马相胁,他不敢不从,只好眼睁睁看他将人马带走大半,自己只率了两千人马往回赶。

司徒子都深知石良玉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这一路上就多留了个心眼。又往前走了一日一夜,都没有再遇到其他情况,眼看,再往前一百多里就会到邺城了,全神戒备的士兵们也勉强松了口气。

大军一到瓦口坡,四周的树林仿佛都突然摇动起来,四周箭簇如雨般射来。司徒子都暗叫不好,这里接壤豫州,莫非是中了豫州军的埋伏?但是,他立刻发现不对劲,杀出来的全部是便装的羯族士兵。而为首的正是石氏宗族的王子之一石剑。

他心里立刻明白是发生了兵变,一定是针对石良玉的太子位起了变化,今天不拼死杀出必不得幸免。

他勒马大喝道:“石剑,你干啥?”

石剑狞笑一声挥刀砍来:“杀了你们这些猪狗赵人,看你们还敢不敢在我赵国的土地上猖獗,司徒子都,你受死吧,杀你了再杀石良玉……”

果然是冲着石良玉来的!司徒子都武功虽弱,也不慌不忙亲自指挥,抽刀砍杀。

无奈,敌方数量远胜于己,拼杀半天,他手下只剩下几十精兵正在拼命苦撑。

他率领大军上阵,几无败绩,但是,现在遭到内部军队的埋伏,众寡不敌。从早到晚,力战下来,虽然杀死了十倍于己方的敌人,但是石剑亲自率领的这支大军还剩六七百人。

石剑奉了石氏宗族命令,率领联军精华出动,本来就志在铲除司徒子都,怎容他逃脱?立刻舍了其他兵卒,立刻向司徒子都冲来。司徒子都武艺低微,身边的侍卫也已经力战而死,哪里抵挡得住?大叫一声,已经被石剑砍下马背。

他勉强翻身又要冲上马,却被石剑一刀砍在背心,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就死了过去……

蓝熙之率人赶到时,厮杀已经停止。

她悄悄下马,在后坡的树林里偷偷看下去,只见遍地都是赵国士兵的尸体,一些活着的羯族士兵正在兴高采烈地搜寻死者身上的财物。

她四处看看,没看到司徒子都,心里一沉,又悄悄往前走几步,却见一个领头的穿了王爷皮裘的满脸满腮都是胡须的羯族大汉,提着一把尖刀就往地上一个人的胸口剜去,随即伸手逃出一副血淋淋的心来:“哈哈,今天晚上把这副心肝炒了吃。听说吃聪明人的心肝就会变得更聪明,司徒子都百战百胜,吃了他的心肝,本王……”

他剜心的那人竟然是司徒子都!

蓝熙之的脑子里突然一片麻木,完全忘记了隐藏和后果,惨叫一声就挥剑冲了出去:“畜生,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畜生……”

除了血肉横飞、除了刀剑翻滚,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

杀!

杀!!

杀!!!

蓝熙之像一头疯了的野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这些羯族人,杀光这些羯族人。而石剑率领的羯族也是这样,杀了这些“赵人”,杀光这些猪狗不如的“赵人”……

从早上到下午,这场厮杀片刻也不曾停止,石剑的七八百羯族士兵只剩下二十几人,而宁镇坞堡的三百人也只剩了一百多人。

石剑见势不妙,夺路就逃,蓝熙之追上几步,无奈眼脸都已经全部被飞溅的鲜血所模糊,追之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石剑等人突围逃走……

四周静悄悄的,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是满身满脸的鲜血。蓝熙之蹲下身子,想抱起司徒子都,厮杀后的双腿却发颤,一下坐在了地上。

司徒子都胸口开了个大洞,浑身上下都是血,而他的眼睛,大大的愤怒的睁着,再也合不上了。

孙休也是浑身鲜血,上前伸手想扶她:“堡主,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之一……”

她麻木地伸出手去,往他的大大的愤怒的眼睛抚去,司徒子都的眼睛合上了,只剩下胸口大大的血洞,悲愤地对着苍天。

孙休上前抱起司徒子都,放在自己的马背上,道:“堡主,我们把他带回去安葬吧。”

蓝熙之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我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

一众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士卒都悲哀地看着她,孙休道:“堡主,你节哀,我们回去再说。”

蓝熙之似乎没有听见,上了马,慢慢地跟在孙休的身旁,一路看着司徒子都胸口上大大的血洞,眼睛干干的

,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

石良玉处理了一天的事务,端了一杯热茶喝了几口,正要回卧室,苏彦和王基匆匆赶来,苏彦低声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司徒将军在半路遇到伏击,已经遭遇不测……”

手里的茶杯“咣”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石良玉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是谁干的?”

“司徒将军半路上曾经被一道圣旨调走大半军队,他自己只率了两千人马,据说是遭到了南朝豫州军队的伏击……”

“豫州军队?他怎么会遭到豫州军队伏击?”

“司徒将军的部下已经全部死绝,听说石剑一部曾去支援,但豫州军十分强大,将他也打败了,而且为首的是一个女子……”

“豫州军?一个女子?蓝熙之?”

石良玉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蓝熙之怎么可能杀子都?她怎么可能?”

这世界上,自己最后一个朋友最后一个兄弟的惨死几乎完全击垮了他!他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既无愤怒也无悲伤,眼眶干干的,心像完全被抽空了,整个人突然变成了行尸走肉。

“殿下,殿下……”

贴身侍卫张康扶他一把,他勉强坐稳了身子。

张康惶然道:“殿下,蓝姑娘杀了司徒将军?”

“不,蓝熙之决不可能杀害子都的。”

他有些清醒过来,转向苏彦:“你说石剑曾去支援?”

“我们得到的情报是这样。石剑的封地在那附近,他出现在那里也不奇怪,不过他也被豫州军击溃了……”

“是石剑,一定是石剑干的!”

“石剑怎么样?”

石良玉站了起来:“即刻赶回皇宫。”

“是。”

“还有,王基即刻派重兵保护司徒将军的家属,他的妻儿都在邺城,一定不容出半点差错。”

“是。”

石良玉一行秘密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刚进大门,管家就急忙迎出来,低声道:“殿下,胡皇后的宫女等候多时了。”

“哦?”

他赶紧进去,胡皇后身边的一名贴身宫女穿着披风,正紧张不安的四处张望,一见他,立刻跪下去:“殿下,娘娘有重要东西交给你。”

石良玉接过封好的蜡丸启开,取出密信一看,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也吃了一惊,立刻吩咐管家取出一只上等玉镯赏赐给送信的宫女,送她出去,立刻召集张桦、苏彦、王泰等人商量事宜。

石遵果然要废黜自己,剥夺自己的全部兵权。

苏彦道:“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

石良玉看看王泰和张桦,王泰站了起来:“殿下,现在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石良玉点点头:“司空李农和右将军王基都是可以信赖之人,张桦,你亲自跑一趟,赶紧跟他们联系一下,共同举事。”

“遵旨。”

三月十八。天晴。

这天,石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宫女伺候他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忽报石琨求见。

“传!”

石琨手里拿着一个锦匣,匣子里盛着司徒子都的心肝,满面笑容地打开:“陛下,这是石剑俘获的司徒子都的心肝,臣已经叫家里的厨师烹调好,敬献给陛下尝尝……”

“哈哈,司徒子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心肝最是滋补鲜美,快快拿碗筷来,朕品尝品尝……”

碗筷已经拿来,石遵夹了一筷放进嘴里,连声啧啧道:“好味道,石琨,你家里的厨师真是不错,司徒子都也真是个聪明人。哈哈,味道好极了。”

石琨喜道:“陛下喜欢,臣就开心了。”

“好,石琨,你忠心可嘉,今天大大有赏,来人,赐汝阴王石琨黄金千两。”

石琨立刻跪下:“谢陛下。”

“你快快退下吧,今天朕还有新游戏,不耐烦听你罗唆。”

“臣告退。”

石琨离开后,吃得心满意足的石遵伸了个懒腰,看看身边的宫女,这些天,他一直在和她们玩弹棋,有个宫女玩得特别好,石遵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她,石遵一气之下,召集大帮宫女天天练习,今天干脆举行一场弹棋比赛,希望能一举赢得她。

今天的弹棋大赛在琨华殿举行,石遵连输了两场后又连赢三场,越玩越是开心,直到身边完全安静下来了也不知道,只见一众宫女无不恐惧不安,连弹棋也不下了,才抬起头,大声道:“你们怎么了?快下棋快下棋,再扫兴,杀了你们……”

“石遵,你这个暴君受死吧!”

一柄大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苏彦大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石遵一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方明白是石良玉杀进宫来捉拿他了,他仗着胆子责道:“想造反不成?谁让你们来的?”

“你这种暴君,人人得而诛之……”

苏彦话音一落,几名甲士一拥而上,将他缚了。石遵被俘,宫中守卫、御林军等立刻投降。

石良玉安排的三千甲士在胡皇后指定的殿前侍卫的接应下,已经完全控制了皇宫。这三千甲士是他刚刚上战场时就一手训练起来的,其中绝大部分是无处投靠被他收留的汉军。这些人跟着他多次出生入死,是他最得力的部署,这次冲进皇宫原本就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无不奋勇作战,很快击溃了少数抵抗的御林军,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捉住了石遵。

石遵被关押在琨华殿里,一会儿,一个太监端了碗水进来。石遵虽然有些饥渴,却并不喝水,一双小眼睛转了转:“这水里有没有毒?”

太监笑道:“你喝了就知道了。”

然后,端起碗就往他口里灌。

石遵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满满一碗水很快灌了下去,不一会儿,他就口吐白沫,头一歪,结束了他罪恶多端的一生。

太监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确信没气息了,才大叫起来:“不好啦,来人啦,皇上驾崩啦……”

石良玉和李农等重臣赶到时,局面早已稳定下来。这些天忽闻皇宫惊变,石氏宗族和羯族高官显贵无不震骇。但是,石良玉已经完全控制了宫中的情况,他们也无力回天了。

石良玉一看,来的只有寥寥几个朝中汉臣,而羯族大臣一个也没有来。心里冷笑一声,只见躲在内宫里的胡皇后拎了传国玉玺出来,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位太监。

李农见部分大臣赶到,转身扑通跪了下去:“先皇和宫女下弹棋时不幸暴毙,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理应马上继位……”

石良玉道:“司空此言差也,父皇刚刚驾崩,万事不善,登基之事容后再议……”

李农又道:“国怎可一日无君?陛下登基后,好即刻安排先帝的后事……请陛下不要再推辞,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泰、王基、苏彦等人立刻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众臣原本面面相觑,但是,见了身后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三千甲士,也纷纷跪了下去,口呼“万岁……”

“既然如此,就辛苦各位了,今日所有诸位,每人加封三级,赏金千两,不日撤回邺城,再行登基大典。”

“多谢陛下!”

“陛下,外逃的石氏宗族和羯族大臣怎么处置?他们野心勃勃,随时会卷土重来……”

石良玉早已对石氏宗族恨之入骨,立刻道:“即日下令诛杀石氏嫡系子孙,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

当初石良玉听从蓝熙之的建议,很快将堆积的木料造了筏子,载兵绕道顺河而下,驻扎在京畿外围,所以,杀石遵登基后,遇到的阻力纷纷被斩杀,大军还开始在京城大肆抓捕石氏嫡系,除了石琨、石苞等早已纷纷率兵奔逃他处外,其余奔逃不及的石氏直系男子,二十几人被抓,当即全部被杀。

随后,石良玉下令打开皇宫,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宫殿里,竟然涌出十多万名女子。这些女子都是石虎石遵父子在位时从民间搜刮来的,选秀时也不管那些女子已婚未婚,稍有姿色的就强行抢进宫来,为此,遭到杀害的有妇之夫多达上万。这些女子当中,甚至有好几十名姿色不俗的尼姑道姑。

宫门一开,石良玉下令,有家的女子可以即刻回家,每人发给二十两银子的遣散费。但是,有好几万名被抢来的女子已经无家可归。石良玉又下令,将这些不愿离去的女子全部婚配军中将士,自己一个不留。

此举立刻遭到将士们的热烈拥护,众人作战更是奋勇,几乎所遇胡羯反抗势力,短时间内都全部铲除了。

遣散了赵氏王朝庞大的后宫后,石良玉随即下令大开粮仓,将石遵尚未糟蹋完的粮食分发给京城贫苦的“赵人”。

婚配宫女,激动感恩的只是士兵,皇宫开仓赈粮的消息一传开,京城内外的汉人立刻如炸开了锅一般,纷纷涌进来投奔,而那些“国人”羯族人,一见这种架式,无不恨之入骨,也不前去领取赈粮,纷纷往外迁徙,前去投靠各封地的石氏诸王。

奔逃的石氏诸王见功亏一篑,让石良玉抢得先机,登基大位,无不蠢蠢欲动,各地烽烟四起,暴风雨将至。

处理完襄城的一众事宜后,石良玉召集李农、王泰、张桦、苏彦等人商议决定去留问题。石氏诸王的反抗已经呈星火燎原之势,襄城又是羯族人的大本营,反抗日渐激烈,众人商议后,石良玉下令即刻迁回邺城,将自己苦心经营的邺城定为国都。

启程前夕,石良玉正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奏章,一名太监轻轻走进来:“陛下,胡皇后求见!”

石良玉抬起头来,皱皱眉头,他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可是,这次登基,正是她里应外合铲除了石遵,事后又献出了六颗传国玉玺,自己才得以顺利登基。他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胡皇后几乎是冲了上来,直往他怀里扑。

石良玉微一侧身,躲过了她急不可耐的身子,淡淡道:“胡皇后,你有什么事情?”

这声“胡皇后”听在耳里,胡皇后再看看面前一身龙袍的男人,他面色威严,俊脸上露出淡淡的一丝鄙夷的神情,心里一沉,还是嗲了声音:“皇上,臣妾想做您的皇后,这是您答应过的……”

“是吗?朕什么时候答应过?”

她靠过去了一点儿,想唤起两人往日偷情时刻的欢愉:“冤家,你怎么能这样?”

“母后,父皇尸骨未寒,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父皇?”

胡皇后忽然明白过来,嘶声道:“石良玉,你,你要过河拆桥?”

“朕不是要拆什么桥!朕登基后,封后,于情于理也应该是自己的发妻,朕的太子妃,怎么敢将母后纳为皇后?”

他冷冷的神情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心中的希望,胡皇后第一次见他如此威严的模样,她是何等样人?立刻明白过来,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却不敢再多说,只道:“那你怎么安置我?”

“你要愿意的话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你不愿意,也可以离开随便找个你喜欢的地方,朕保你一辈子锦衣玉食,今后,无论你嫁还是不嫁悉听尊便!”

胡皇后转身就走,走出门又恨恨回头,“好,石良玉,你够狠。”

石良玉高声道:“来人,送胡皇后出城。”

还在返回邺城的路上,石良玉接到消息,外逃的石苞、石琨等铤而走险,集合了十万羯族大军,连夜攻打邺城。

石琨等人原本是想趁石良玉不在时先釜底抽薪,拿下他的老巢,这样,石良玉离开襄城,邺城被占,堵在中途,正好聚而歼之。

石良玉早有防备,邺城守备森严,石苞等人连攻半月,挖壕、屯营、登梯等种种方法都尝尽了也没能攻破城门。正在苦战时,忽闻石良玉率大军赶到,早已精疲力竭的联军不敢再战,立刻撤退,半路上,又遇到石良玉派出的伏击军队,鏖战之下,联军死伤惨重,败逃而去。

浩浩荡荡的大军回到邺城时,已是五月初一。

石氏联军战死的尸体已经被一车一车拉来扔到黄河里。邺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盛况。

一回到府邸,王泰、王基、张桦、李农等亲近重臣立刻开始筹划石良玉的登基事宜。石良玉却先行去邺城司徒子都的府邸拜访。

司徒子都的府邸距离石良玉的府邸并不远,但是,以前军务繁忙,除了他的儿子、女儿出生时去看过外,石良玉再也没有去过。司徒子都娶的是一个家境衰落的官宦人家的小姐,这位小姐沦陷流民中,差点被乱军抓走,幸好为司徒子都所救下,后来就嫁给了司徒子都。

管家已经进去通报了,石良玉坐在客厅里,揪心的难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司徒子都的遗孀。

不一会儿,司徒夫人慢慢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孩,在她旁边,跟着三岁的儿子。她双眼红肿,形容枯槁,显然是得知司徒子都的死讯后,孤儿寡母,哀伤过度。

一见石良玉,她立刻抱着婴孩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石良玉赶紧扶起她:“嫂夫人快快请起。”

司徒夫人的眼泪滚滚而下:“陛下,臣妾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能找到子都的遗体,让臣妾好好安葬……可怜他连个全尸都没有了……”

“嫂夫人,我已经派了人出去寻找他的遗体,嫂夫人节哀顺变。”

“多谢陛下。”

司徒夫人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儿,小小年纪就丧失了父亲,不禁哀痛欲绝,根本无法招呼石良玉,只是哀哀痛哭。

石良玉自己也是悲痛欲绝,见她的哭泣声终于小了一点,才道:“嫂夫人,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陛下请讲。”

“我想将这个大孩子收为义子。我和子都一起来到赵国,一起打天下,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我登上大位了。这富贵,是我和他共有的,他不在了,我希望能和他的骨血共享。我想将这个孩子收养后立为太子。”

司徒夫人又惊又喜,赶紧拉着儿子的小手道:“快跪下,叫父皇。”

小孩儿跪了下去,脆生生地道:“父皇。”

这声“父皇”听在耳朵里,石良玉一阵辛酸,抱起了他,对司徒夫人道:“你们母子都可以随我去皇宫生活。”

司徒夫人低声道:“多谢陛下厚恩,可是,臣妾想守着子都的家。”

石良玉点点头,“你们不愿去宫里也没关系,就留在家里好了,孩子太小了,不应该和母亲分开,我派老师来教导孩子,等孩子大一点再进宫。”

司徒夫人本来就担心着要和儿子分别,听得这话,心里宽慰了不少:“多谢陛下。”

“就辛苦嫂夫人照顾两个孩子了,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

“多谢陛下。”

登基的事宜已经商议妥当。

石良玉并未再兴土木,将自己阔大的府邸稍一改造,当成了皇宫,在邺城正式登基,号称大邺政权,所辖范围包括了原赵国的大半江山。登基当日,石良玉宣布恢复汉人衣冠,以汉家衣冠龙袍接受朝臣跪拜。同时,大封功臣,所有跟随他起兵的人和当初拥护他登基的官僚都加封三级。此外,他还下令收养司徒子都的儿子司徒智,改为石智,立为太子,并立自己的太子妃为皇后。

一系列封赏、立储君都没有问题,唯一的例外是众臣对“皇后”的确立有些疑惑。大家虽然听说新帝在去年除夕前几天娶了太子妃,不过,他的婚礼在邺城举行,参加的都是亲近部属,其他大臣多未见过。在后来的传言里,又听得这个“太子妃”早已跑了,人已不在,如何能够立为皇后?

石良玉见众臣疑惑,笑道:“各位爱卿不必多虑,皇后只是身体不好,在外地休养,不日即将回到宫里……”

众臣听得皇后原来只是身体不好在外地休养,又见皇帝态度坚决,太子妃被册封皇后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便不再奏议。

随后,邺国宣布立原太子妃蓝氏为皇后,公告天下,大赦三日。

石良玉令宫女收好凤印和皇后册,放入后宫,等待皇后归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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