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大梁帝都。
汴梁天华物宝王气巍峨,吊桥下护城河水川流,就连护城门也显得格外的坚实壮观。在络绎入城的人流当中,三匹骏马高头并髻,在京畿处处的攀比繁华之下,怒马鲜衣,才子佳人显得不甚起眼。
夹道中央,一袭白衫,清朗容颜的少年甩镫下马,牵缰前行数步,仰起头凝望住城门上方“汴梁”二字,怔怔出神。
前头并髻一男一女觉察到高玧的异样,往后看了一眼,一齐调转马头,跑在前面的韩骁刚一下马,却有人来接过缰绳,只是被韩骁一瞪,缩了下去,逢上身后下马的苏沐。
“高兄,怎么突然停步下马?”韩骁与高玧并立,朝着高玧所望的方向抬头看,丝毫觉察不出有任何端倪。
高玧睨了韩骁一眼,遂又依旧抬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凝然不动。风吹起头上乌发,白玉冠绾不住青丝被风吹覆的凌乱,遮挡在眼前。一声叹然溢过青丝,使得这白衣郎身上顿时多了一种难以琢磨的深邃与沧桑。
“高公子怎么了?”这时苏沐也及近身前,颇为关切的问道:“一路谈笑风生,怎么到了汴梁却止步了呢?”苏沐掩不住的渴望,朝着那处冠盖云集的城内希翼着什么。
“韩骁,苏姑娘,”高玧淡然的一笑,指着城门处如忆往昔般,“人生反复,想不到高玧此生竟然还能再次踏足汴梁京都,真是恍如隔世呀!”
“高兄以前来过帝都?”韩骁忍不住惊讶。
高玧依旧那般淡然笑意,言语中却尽显诚然,“家父曾求仕于汴梁京都,曾入当时名冠京华之士轩胤老先生门下。只是当时朝中涣散,家父一介寒儒,终生难以得志。我的名字,便是轩老先生所赐,时时感怀在心!”
“原来高兄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韩骁点点头,神情却也似高玧一般显得凝重了起来。
鸿儒轩胤乃当代圣贤之声,时任朝中太宰,门下寒卿更是遍布天下,多有才人。只是后因后宫箢明把持朝政,相持之下,轩胤老先生当殿触柱身亡,此事曾一度轰动朝野。却不想高玧之父竟然也与这位性格刚烈的太宰有这般沧桑过往。
正当韩骁被触动,难得认真安静一下沉思的时候,高玧却将一扫适才阴霾,转换心情,“只是如今来到汴梁,默哀贤人之名,也慰家父在天之灵。”眼角余光扫视,赞道:“汴京不愧天子脚下,京华盛况果真依旧冠绝天下,盛久不衰呀!”
从城门内,张望着走来一花甲老迈,腭下花白胡须被风甫一吹动,便吹打不停。目光在瞥到韩骁等人身影后,不禁开怀,是作小跑着跑到韩骁身边,“公子,老爷可等得不耐烦拉,吩咐人到处找您呢!”
“知道了!”韩骁索然无味的回了一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兴奋着对高玧和苏沐道:“你们不知道,我爹那个人,一生目中无人,可是唯一敬佩的,就只有当年的轩胤老宰辅,高兄此去,定被我爹奉为上宾!”
高玧闻言,却只是垂首而笑,而苏沐却是神色带着忧郁,“唉!”也是索然的叹了一声,无有下话,却是弄得韩骁这人如同丈二金刚一般,浑然不知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
“韩骁不是这样的人,相信韩大人更不是那样的人!”高玧似乎洞穿了苏沐的心思,对着苏沐和熏的笑了笑。
两人对眼一刻,当即明了,苏沐也是点了点头。两人如此默契,却是将一边的韩骁给急了,“喂,你们两个心有灵犀,可别把我晾在一旁呀!”
“这位姑娘是担心自己入府做客受到冷待吧!”在一旁历练的老者,却是看出了苏沐的心思,笑呵呵的牵过苏沐的马,为几人引路往城内走去,“我们家老爷,是极重客友之人,可况你们还是我家公子亲自邀请的上宾,老爷怎会冷待姑娘呢!”
“管家,几月不见,你心思怎么变得这般玲珑剔透了!”韩骁忍不住揶揄。
几人安步当车,随着韩府管家牵引,一路观光一路朝韩府走去。
韩骁本是贵族人家,生性自然风|流浪|荡了些许,从入城到韩府一路,便开始聒噪不已,将京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歌馆以及妓|院全部介绍了个遍,听得一旁的年迈管家是一个劲的摇头不已。
韩府历代官宦世家,曾在朝中出过两代兵马元帅,边关立功平定天下,曾有封候之隆恩,世袭爵位。只是人无百世丰隆,韩家隆恩传到韩骁之父手里,却逐渐没落了起来。
只是事虽如此,韩家却子孙福荫匪薄。
韩家除却长子常年镇守边关之外,韩骁生性不羁放|荡在外,韩家却有另一个了不起的人。正是韩骁之姐韩妤,自小便被内宫中人挑中送往宫中,官拜内宫正三品尚仪,亲在君侧。又闻说韩妤乃是当今执政长公主的计囊军师,身份地位在内宫中更是一时无二。
世袭人家,门前自是高阔恢宏。朱红大门左侧早已开启,看是为了韩骁回来特地大开的。只是在韩府门外,却停了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马车上只有一个不像马夫的马夫守着,再无他人。韩骁兴致勃勃,也无重视,便将两位贵宾迎入。
不愧为京中大户,一路水榭环廊,雕栏玉棟,显然是京中最好工匠的手笔,他处难求。从正面大厅外,是一处类似于武场般的空地,空地的最前头,奠立着一块丈许高青石。青石上金戟光寒,却雕有一条对爪腾蛟。
官邸纂蛟龙,除非身沐皇恩甚隆,怎得如此厚赐?
韩骁兴致匆匆的一路向高玧与苏沐两人介绍府中景致时,走近那面刻蛟石壁旁,终不免停步观望。
“韩骁,你家好厉害呀,府里居然有这种东西,……”苏沐摸着那面石壁赞叹道:“就连我在塞外的异域国都游走时,也没见过哪一家官邸内,能如此气派,帝都不愧是帝都呀!……”
韩骁笑了笑,自然得意。“这是自然,堂堂大梁,自然气派!不过这气派却是祖上留下来的,与我丝毫无关!”韩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脸上一副滑稽的模样,惹得苏沐忍俊不已。
回首望向高玧,却见他双手负在身后,保持着沉默的模样。冷静的模样,却不似苏沐与韩骁那般轻松,指着远处正厅处门口那两个侍卫道:“目光如此凌厉,不像一般人家护卫该有的神色,而且,堂堂侯爷府中,不应这般严谨沉寂呀!”
苏沐与韩骁两人对望,不明白高玧这沉重的模样为何而来,端只看着高玧垂头在院内巡视着。“地上有焚香的痕迹,还未及扫去?莫非……”高玧忽然意识到什么,对着韩骁说:“韩骁,快速速带我和苏姑娘回避。”
“为,为什么啊?”韩骁被高玧突来的这话给怔了住。
“地上有焚香的痕迹,……”高玧深邃的双眼紧凝着韩骁,“堂堂侯府接待何人须焚香引见,你该比我还清楚!而且地上焚香痕迹尚未清去,证明,此人还在府中……”
韩骁万没想到高玧会如此分析,只是回想进府一路,家中奴仆都是格外的谨慎,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韩骁猜测,“莫非?……圣上!”
当今圣上阴晴难测,在此正道中央,若让无干人等惊扰到圣驾,只怕韩骁自己有父亲韩慎作保,但若是苏沐与高玧……
“大胆……畜生!”
忽来一声怒骂,却见正厅门口处,韩慎的脸上阴云密布。“还不快快叩见……”韩慎的口吻,在忽瞥到在旁的苏沐与高玧时,忽然收住了嘴,“难道你没看到家中有客,偏生还这么磨蹭,陛,……萧公子正想见你一见呢!”
从韩慎身后缓缓走出一黄衣男子,手执嵌玉铜扇,却也同样冷峻着脸,但却不似韩慎那般怒气匆匆,反倒从容淡定。
韩骁只觉不自在,在眼见那黄衣公子近身后,却是垂头而立,静默待命。心下却是对高玧刚才仅凭一眼的猜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新主子萧煜翎,看父亲的模样,八成是微服而至,不愿让更多人知道。
“韩骁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看,我都要回去了!……”萧煜翎阴寒的脸,扯出了难能的一似笑意。
韩骁点点头,恭谨一边,父亲在场不敢擅自答言。
萧煜翎收起笑意,朝着雕璧后走去,是向偏门而去,看样,皇帝这次下驾侯府,倒真是纡尊到了极点了。走过苏沐身边时,萧煜翎高傲的尊贵,只是匆匆一瞥;但在与高玧擦身一刻,同样深邃的眼神对视,单只一瞬,却让两人同时一呆。
点了点头,高玧一贯和熏的笑。
萧煜翎没有答应,身后侍卫带刀紧随,大步朝外走去。
韩慎躬身相送,目送金龙鱼服的主子出了侯府。
府门外,萧煜翎上了那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幕帘垂下的那一刻,萧煜翎却是闭上了眼,无奈与寂寞,缠绕心头。
“陛下,韩慎还是不肯相投吗?”伪装成马夫的柴武的声音在幕帘外低低的响起。
萧煜翎苦笑了一声,“这个老狐狸,真是小看他了!”敲了敲马车缘,“起驾,回宫吧,不然久了让姑姑发现就不好了。”
柴武得到命令,驾起马车踏尘远去。
颠簸的幕帘之内,冰冷的手,从怀中取出半块冰冷的玉佩,近乎呆滞的凝望,那笑靥如花似乎依旧眼前恍惚着,“要是朝堂上没那么多糟心事,那时朕便可去找你了!”
摇晃着寂静无声,那半块玉佩,依旧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