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有三天时间,欧阳明就安排桂根领着焱根在上海看热闹。而自己则和水根一道去公共租界会见一家意大利住上海的半官半商的机构。到了这里,要见面的安东尼奥先生正在会客,他们两个人就在外面等候。臧水根是第一次到具有真正意大利特色的办公室来,这让他很快想起了在嘉峪关认识的考古专家泰里奥先生。也许是因为泰里奥的原因,对于意大利他有着一种特殊的好感。所以听说要到意大利人的办事机构来,他也十分乐意。不过到底这个安东尼奥是个掮客,还是正式的官方代理人,欧阳明也说不清,只是说见了面一谈什么都会清楚。抱着这种好奇,臧水根一边欣赏室内的画作,一边等待安东尼奥的接见。臧水根仔细看了走廊里,接待室的画像,尽管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凭他的直觉和常识,他认定这些画像大概就是泰里奥赏识的意大利有名望的历史人物。并且推断这些画作不管是真迹还是赝品,一定都不会是平凡人之手。除了画像,还有一些圣经中的雕像。有一个掉在半空中的一定就是耶稣, 另一个装作沉思状的大概是大卫。看了这个氛围,引起了臧水根对意大利文化的极大兴趣,心里思忖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到真实的意大利去看一看,到底那片土地上隐藏了多少秘密。
门开了,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看打扮像是中国人,可是又像是日本人,总之是东方人,只是在他们告别的时候,听出来他是用日语说的再见。这个短小精悍的男人转身见到臧水根的时候,眼前一亮,不自主地用日语问了句你好。臧水根也下意识地回了句你好。就这么一句话,让这两个人都认为对方是日本人。安东尼奥先生发现两个人说话,向前走几步,问,“你们认识?”
那个日本人只是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来,说,“申龟元太郎,初次相见,请多多关照!”臧水根也上前半步握住伸出来的手,突然有一种见到故乡人的感觉,“大臧水根!认识您很高兴!”然后,又继续说,“您认识一个叫申根大志的人吧?”对方听到申根大志的名字,精神一阵紧张,马上恭敬地说,“大志君是我的老朋友,如果没有错,您就是大志君信里提到的水根君。真是有幸在这里见到你。如果你不介意,请到鄙处一坐。”说完,申龟元太郎递上了一张名片。
目送这个矮胖壮实的日本人离开,臧水根跟随安东尼奥进去办公室。因为欧阳明不会讲英语,臧水根的英语也只是哑巴英语, 无奈安东尼奥就找来了翻译,这样谈起来更有效。
相互做了介绍,欧阳明也说明了来意,安东尼奥倒是没有正面答复,只是看着臧水根笑笑问,“你和申根是好朋友?你是日本人吗?”
臧水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可是自己是来这里求人办事的,兴许说是有助于自己的事情,也就点点头,“是的。”可是安东尼奥误解了这句话,还以为臧水根也是日本人。“现在日本意大利交好,日本人去意大利留学很受欢迎的。不知道是你本人还是你的家人要去意大利留学?”
“除了意大利,还有哪里您可以办理的?”欧阳明问。
“欧洲诸国都可以。不过这位水根君,既然是日本人,去意大利的人当然是首选。”紧接着安东尼奥列举了一大堆意大利文明历史的例证, 这些臧水根从泰里奥嘴里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不过出于礼貌,还是静心地听着。一直到他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水的时候,臧水根才说,“安东尼奥先生,不是我去留学,是我的一个朋友去。如果要是去意大利, 你建议到哪个学校,学习什么专业好呢?但是这个朋友是个中国人!”
安东尼奥多少怔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然后又热情地说,“是你的好朋友,不管是哪里国籍,都很受欢迎。我建议去米兰,可以学习艺术。”
“如果学习考古呢?”臧水根突然问。
“那就更好了。这是一个极其冷门的科目,非常容易出成就的。”
接下来,仔细了解了留学的流程和费用,这个时候臧水根才知道安东尼奥这里有个机会,是意大利的一个慈善机构资助的中国留学生名额。不过,学成以后必须回国服务。臧水根听说这个项目,心里非常高兴,就当场表态争取这个留学项目。很快,安东尼奥叫人取来相关的资料和表格,让带回去先填写以后,再送过来,他们可以上报批准。大约也就是一个月时间,基本上可以决定。
离开安东尼奥的办公室,臧水根急不可耐地停下来,查看那些资料。资料都是用英语和意大利语两种语言制成的,虽然臧水根英语做不了翻译,但是填写一般的表格还是可以。于是就查看里面的内容,结果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欧阳,快来看,这个Christina Li Xin,会不会是李馨大姐呀?”臧水根不知道凭什么就这么肯定。
“不会吧,听说她已经在欧洲嫁人了,在做外交工作。哦,是她男人在做外交工作。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居住在哪个国家。你回南京查一下,说不了能够查得到。”欧阳明不太相信臧水根的直觉。觉得不可能有这样巧的事情。
臧水根的热情被这一盆水泼了个干干净净,也觉得自己太能异想天开,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两个人一起到申龟元太郎的日租界去。
如果不是今天偶遇这个申根元太郎,臧水根差不多已经把在甘肃遇到那队日本人的事情忘掉,可是见到这个申龟这么热情,自己又被误解是日本人,自己不过去见一面有点礼节不到。再说他今天突然觉得说起来日语又倍感亲切,还多少有一点想过去聊上半天的欲望,多少知道一点这半年多日本国内的事情。在臧水根的内心深处,东京就是他的第二个故乡。自己的这身本事几乎都是在那里学来的。再说那里也是佩勋的出生地,更是智子的老家。
来到申龟元太郎的住所,就让臧水根和欧阳明大吃一惊。这里哪是一般的寓所,简直就是一个官办机构。一个大院,里面戒备森严。臧水根拿出了申龟先生的名片,警卫人员通过层层报告,才得到许可进入大院。同样,在进入楼内的大门的时候,又一次被检查,正在这时,申龟出现在大门口,“我的朋友,不用检查了!”
“申龟君,你这里是?”臧水根坐下来问。
申龟看看面前的两个青年人,然后指指旁边的一个展柜说,“贸易公司。你看,这个就是大志君去寻找的滩羊皮,很珍贵呢!”臧水根顺着方向看去,见到不少长毛羊皮,这种东西臧水根觉得在自己老家也不少,只不过这里的羊毛细了不少,长了一点,没啥稀奇的。不过毕竟是客人,也就顺着他的话讲。
“我这位朋友欧阳明,也是做贸易的。你们是同行啊!”臧水根嘴上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既然都是做贸易的,为什么欧阳明的办公室没有那么多警卫人员,这里就像是一个监狱,或者说是一个军队,警卫这么严厉,完全不像是一个贸易公司。
欧阳明起身弯腰打招呼,毕竟他在上海滩和日本人打交道也不是第一次,所以日本那点礼仪他也很熟络, 只是不会说日语,就说了汉语,“对不起,我也不会说日语!”
“不要紧,我可以说中国话!”申龟立马说。并且他的汉语很纯正,多少带一点上海的口音。这让人都很惊讶。
“不知道欧阳先生都做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只要能赚钱。”
“那太好了,咱俩一样。今后多多联系,我们大日本国有很多好东西,可以卖到中国。如果欧阳先生想做进口的生意,我也可以协助。”
“不知道申龟君可以协助哪些?石油, 还是军火?”欧阳明多少是在开玩笑,可是对面的申龟却是当真,“你喜欢这些,我们也可以合作。只是做起来要格外小心呀!”
“如果申龟君这里有这些货, 等我回去联系一下,有需要就过来找你!”欧阳明也是生意场上老油条了,立马反应过来,把事情推到下一次。
“水根君,什么时候回日本?你在中国做什么生意?”
“我考察,考察!”臧水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如实说。 他相信那个申根大志已经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用不着隐瞒。
“不用说了,我完全理解, 完全明白你的工作。我们国家需要你这样的特殊工作者!”申龟没等臧水根的解释,就哈哈笑着说, 似乎他非常理解臧水根,并且愈加显得尊敬。“不过,东北事件以后,这里的安全不是很好,还是希望水根君要多加小心,尤其是野外作业,那些中国人对我们大日本国民不是那么友好。”
“谢谢。我知道。敢问申龟君是哪里人?”臧水根没话找话说。
“札幌?你去过吗, 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嗯,喜欢你们城市的丁香,还有冬季的雪,秋天的静寂和温馨。”臧水根这么说一方面是为了应付申龟,另一方面是在回忆他和智子去北海道旅游的甜蜜经历。
“申龟君,下次再到北海道,一定到我家里去坐坐,那里的温泉浴着实很诱人的。”说完,申龟像是已经置身在自己的家乡,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回家看看,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喽!”
全世界的人都一样,提到自己的家乡,无论好坏,都是一副痴迷的样子。穷家难舍,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呢!
就在告别的时候,申龟君一定要留他们二人用餐,可是臧水根哪有心思吃饭,他需要赶紧回去让桂根填写这些表格,于是申龟就送到门口,临上车时说,“水根君,如果你回国的时候,来我这里一趟,给老朋友大志君带些礼物回去!”
臧水根一口答应,他根本没有多想。
汽车开动了,刚离开,欧阳明就说,“水根,你怎么认识这么一个人?他这里很明显是个日本的什么中心,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地方,要不就是特务的,要不就是军警。你可要小心一点呀!”
“其实也不认识,可是他们都把我当成了日本人,你说多认识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吧?”
“以前也许不是坏事儿。可是现在不一样,只从东北的那个大军阀被炸以后,东北的沈阳陷落以后,国人对日本人的看法在改变。难道你没有觉察到吗?”
回到家,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喊叫声,臧水根先是见到游小行在门口站着,就知道这女人的声音八成就是大妹臧祺姗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只是给游小行点了一下头,就跑上了楼。
来到声音传出来的房间,见到门口被一把大锁锁上了,臧水根就大声叫,“来人, 钥匙呢?”很快一个五十来岁的保姆从楼下上来,“少爷,@#¥%……&*!”保姆说的家乡土话,臧水根一句听不懂,就看到后面上来的欧阳明,“怎么搞的?钥匙呢?”
“我看一下!”欧阳明来到门口,只是用手轻轻拧了一下,就将锁取下,打开屋门。只见一身职业装的臧祺姗被绑在床帮上,看到三哥进来,她似乎啥都明白了,也不再吵闹。另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她估摸着就是那个欧阳家的二少爷。她觉得自己这样的窘境让他看去了,心里不好受,嘴上就说,“三哥,让外人出去!”
臧水根理解大妹的意思,一把把欧阳明推出门去, 然后再过来给大妹解绳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呢?”
臧祺姗手松开了,相互搓了搓麻木的手腕,然后狠狠地踩了两下楼板,恶狠狠地说,“都是那个混蛋,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混混儿,竟然把我骗到了这里, 上了楼,还把我绑在这儿。他人呢?我要踢死他!哥, 你要帮我出气!”
臧水根知道她说的是游小行,心里就憋不住想笑出来。又听到祺姗说,“三哥,是不是那个欧阳家的儿子找人干的?”
“先不说别人。你怎么回事儿, 不好好在北平读书, 一个人跑到上海来干嘛呢?”
“来干什么?干工作呀!东北都沦陷了,我们还能坐在教室里安心读书吗?”
“就凭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革谁的命?人家不要你的命就是好的啦!”臧水根就讥讽了一句。
“三哥,这都是什么年代了,男女都一样。你那是咱们老家的思想。你看看我的那些同学, 哪个不是在革坏人的命?”说着,祺姗列举了一系列的名字,臧水根一个也不知道。就听到外面的笑声。
“你进来!”臧水根高声说。
欧阳明走进来,臧水根就问,“你在外面笑什么?”
“她说的哪是什么名家?那都是些电影明星!”
“嫁给我老师向格丽的是明星吗?你这个人不知道不要乱说话。小心我把你的命先革了!老实说,今天的事儿是不是你指使人干的?”
“水根, 这一位是谁呀?这么厉害?”欧阳明故意羞辱臧祺姗。
“祺姗,我大妹。”臧水根回答。
“哎呀,我说呢,原来是我未来的老婆呀!我说呢,在这里这么横。好好,你继续横, 反正这里早晚你是主人!”说完,欧阳明一扭头下楼去了。
“不要胡说八道!谁说要嫁给你了?美的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给你做老婆!”
“好了,这是家事, 不宜在这里乱说。嫁不嫁也不是你说了算。等一会儿还有两个弟弟回来,听到这话算是什么名堂。你说吧, 是跟我回北平上学,还是把你送回老家去?”臧水根把祺姗劝住,问她下一步的打算。
“三哥,咱们家就你对我最好。你就再救我一次。我的同事被他们给逮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来?你说不是那个欧阳明干的,还能是谁?你赶紧想办法去救救我同事。”
“你同事叫什么?”
“叫,化名黄道吉!”
臧水根听到黄道吉的名字,心里明白了一切。“你先洗个澡,收拾一下,等一下他们回来,咱们一起吃饭!”说完,臧水根也下楼来。
楼下,除了保姆,也就欧阳明一个人,见到臧水根下来,嬉皮笑脸地说,“水根,她现在长成了大姑娘,还真漂亮!”
“别打我大妹的主意!”臧水根严厉地说。
“什么叫打主意,她已经是我的人啦, 我爹信上已经讲明了, 说你爹已经答应了。我们过年回去就完婚。”
“欧阳明,我大妹可是冰清玉洁,你也不想想,你在上海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你到底配不配!”
“那都是过去,我刚才见了她, 还真是心里一动,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未婚妻,我说啥也不出去打野食儿!你给她好好说说。只要她同意了,叫我干啥都中!”
“要说你自己去说, 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