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县城,臧水根知道会有一场热烈的欢迎,毕竟这么年轻当上了本土的副县长,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土地爷了,更别说也算是继承了当年臧克通老爷子的衣钵,算是臧家的祖坟又冒了一次青烟儿。多少臧水根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尽管级别不比在南京的科长高,可是这可是父母官啊!在这个偏僻的山区可是说一不二的人。可是他看看身边端坐的艾丽斯,心里又止不住一阵心凉。这个女孩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周先生的人,还是国防部的人,亦或是D部的人,看到政府和D部的那些高官对她的那份尊敬,免不了让臧水根对她的身份很是好奇。不过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况且要不是她生了孩子,自己家老四焱根对她又爱得死去活来,臧水根还会觉得这个女孩挺不错的,漂亮,知性,博学,多才,也算是当今女性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她不该在政界男人圈里晃来晃去,这里不是女人的天下,不适合女人在这里拼搏。在臧水根的心里,早晚这个艾丽斯都会被淹死的。他是这么想,可是也不愿意得罪她。如今自己也算是正儿八经进入政界,回到县里就打算要为这个县出一把力的。过去他的眼睛只会盯着自己家的那些土地,甚至连金上镇都不会多去想,可是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既然自己答应游小行为他出谋划策,就一定要弄出一点动静来。可是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名义上她说要去看看那个千年古刹,还有自己上学的那个古庙,还有去凭吊一下武则天当年留下的遗迹。但是臧水根才不会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只是不愿意告诉罢了。臧水根就打定主意,到了县城,找个合适的向导去陪她,这样他可以尽快进入角色。再说马上该过年了,他也需要准备一下家里的事情,毕竟弟兄五个,只有他住在家里,如果再不帮一点家里,三位长辈会多伤心呀?
果不其然,从车站一下车,就看到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臧水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游小行却傻了,还问,“水根,这是要干什么,动这么大阵仗?”“不知道哇,我也在纳闷呢?”臧水根只有装作不知道,他不想让游小行心里不平衡。游小行来上任的时候,几乎是自己走到县政府去的。尽管他也知道自己是来这里镀金的,可是人吗,总是会有一点儿嫉妒之心。“水根哥, 不会是欢迎你的吧?”艾丽斯此话一出,让身边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水根哥?怎么改变称呼了?水根当然可以推测艾丽斯这是沿袭了在南京的叫法,尽管现再这样叫不合时宜,可是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游小行就更傻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来些新鲜玩意儿。不过游小行知道爱丽斯来历不凡,况且他得到的指示这个女人是南京D部的特派员,到省里来视察工作的。只是临时起意想到岳西这个小县城寻古踏幽,可是游小行还是觉得十分奇怪。他一点也不了解艾丽斯过去和臧水根熟识,更不了解艾丽斯和臧家兄弟俩的关系。
“看什么看?”爱丽斯一脸不屑的样子,对游小行说。
正说话,政府的一班子人走上前来,没有和游小行打招呼,直接过来祝贺臧水根荣任副县长。接着是当地的豪绅,最后才是臧克通。到底臧克通是老滑头,走上前来,先是和游小行握手,表示感谢,然后才和自己儿子说了一声祝贺的话。不过这个时候他发现了艾丽斯,马上警惕了起来,不过在这种场合他也不能说什么。对于这个儿子,臧克通心里那是一百个满意,一万个自豪,可是就是儿子太喜欢招惹女人,每次和大老婆银妹撩起这个话题,她总是说都是他这个老子给教坏了,可是臧克通知道臧水根对女孩子的吸引力远不是他这一辈人敢于想象的。
到了县政府大院,搞了一个小小仪式,游小行代表政府宣读了聘任书,然后臧水根也表了态,接着就是各色人等代表讲了话,才算是结束这个仪式,到饭店去聚餐。好不容易完成这一系列规定动作,臧水根就被张家老丈人抓住。
“水根,老岳父再次给你道喜!”说着双手一拱做了一个揖。不管臧水根心里有多不愿意和这个前任老丈人搭话,可是毕竟人家是长辈,自己又是新上任的副县长,面子总还是要给的。可是当臧水根就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的这位前任老泰山,只有含含糊糊地说,“您老别这样,让小辈承受不起!”
“水根,巧珍啥时候给你送过去?你爹娘可是应承过的。”这个前任老岳父还真是得寸进尺。不过臧水根应该理解张家人的心情。如果说过去更多的是觉得巧灵私奔得罪了臧家,为了面子才要续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臧水根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是副县太爷了,这再过十年八年,岂不是省长了,前途不可限量啊!就是巧珍嫁过去替补她姐姐,也不算吃亏,说不了还是张家占了大便宜呢。
“这个,”臧水根不想在这种场合把关系和氛围搞僵了,“这是私事,咱回家再说吧!”
张家岳父高兴的不得了,因为他觉得臧水根承认了他们仍是一家人。
总算是结束了全部欢迎活动,臧水根就跟游小行打了个招呼,要回家一趟。自然游小行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老实说今天的欢迎仪式让游小行心里还是多少结了个疙瘩。这个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极力推荐这个臧水根来做副县长是对了还是错了。另外自己刚来的时候确定的那个策略不干涉当地的具体事务,只管捞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当臧水根向他告假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受用,毕竟他是在自己领导之下工作的。
臧水根要回金上老宅,可是艾丽斯说要一起过去,这样就难为了臧水根。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况且这个女孩还是自己弟弟喜欢的对象,这样带回去让街坊邻居该咋说,自己又该咋给长辈交代?所以他拒绝了。
“你晚上住哪儿呀?”爱丽斯问。
“我住家里呀。我们自己家在城里有宅子!”臧水根答。
“我不可以一起去住吗?”
“艾丽斯,不能乱说话呀!”臧水根很严厉。
“哥, 你误解了。既然是焱根的家,当然我也可以去住呀!”
到这里,臧水根完全明白,原来他这个哥还是从焱根这里叫起的。不过他知道自己弟弟已经和艾丽斯断绝了来往,怎么又跳出来说这件事儿,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杨专员,招待所已经安排好了!”游小行过来说。
见到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艾丽斯就跟游小行一起出去。可是臧水根却不镇静了,什么杨专员?她专什么员啊?不就是游山玩水的小姑娘吗?臧水根还被蒙在鼓里。
在家才过了两天,腊八的早上,臧家上上下下都起来吃腊八粥,赶在日头出来之前,就要完成这个早餐的仪式。不知道从何年何月何日开始,这个地方就这么过腊八节。不光家里吃一顿用小米熬成的捞饭,就是院子里的大树,鸡窝,猪圈,牛棚,大门,大车,凡是大件的东西,都要抹上这稠糊糊的小米捞饭,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这有什么说道, 反正就这样一代代传下来的。刚吃完饭,水根破例去厨房送碗,就看到自己娘在用锅铲剐锅底的锅巴,被铲起来的一部分看起来已经变成了黑色,可是娘却一边铲一边往嘴里送,听到有人进来她停下来,扭头一看是水根,就说,“水娃,你怎么亲自送碗呢?你媳妇呢?”“娘,丽娟她正给佩勋穿衣服呢,佩勋坚持要她妈送去学校呢?”“搁这儿吧, 以后让别人送,男人不能进厨房的!”臧水根把碗递给娘,然后说,“娘,小米捞饭不够吃?”“够,还剩了不少呢?”可是水根瞪着眼注视着锅底,娘大概看出了儿子的意思,“啊,这个好吃,再说扔了怪可惜的。你奶奶在世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子。说不能浪费了!”水根没说什么从厨房里出来,心想,不管穷富,几千年啦,我们这里的人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水根,快点,有人来了!”大门外出来吴管家的声音。
臧水根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游小行的说话声。
“游县长,你怎么来啦?”臧水根刚说完,就看到艾丽斯也从车里下来。他又问,“怎么弄了个汽车?”
“水根,你面子大,杨专员说这车是她借给咱们用的。”游小行说。
“也不完全对,我在这里的时候是我的专车。”艾丽斯走上来说。
“艾斯利,从哪儿弄来的汽车?”
“省里借来的。上次说了让你晚回来两天,可是你不听,坚持要着急回来,结果呢,人家空车开了过来。不过这以后可以有了代步的工具,也就方便一些。”艾斯利说。“怎么,也不请我们进屋?”
“走,屋里坐!”臧水根请两个人进到院子里,吴管家去掀开棉帘子,可是艾丽斯却站在院子里来回打量,然后问,“水根哥,你们家就这么一个院子呀?”
“闺女,我们家好多院子呢!”吴管家见到他们不进屋就放下帘子走过去。
“这位是?”艾丽斯问。
“吴管家。”臧水根说。这时候娘也从厨房里出来,见到一个大姑娘在院子里说话,打量了一番,就想从一边走开。可是被水根拉住,“游县长,这是我娘!娘,这是游县长!”娘在围裙上搓搓手,说,“哎呀,你们和水根去屋里说话喝茶,我还得忙呢!”说着就离开了。
“水根,真的是你娘?亲自下厨房煮饭?”艾丽斯充满怀疑的目光问。
“对呀,怎么了?”臧水根也不理解为什么艾丽斯这么问。
“没什么!”她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不能理解,这么大户人家,内当家的要亲自煮饭,难道这个娘是个做小的?
“水根,我已经把那些人召集了起来,他们就在镇公所等呢。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游小行就着急地说。
“什么人呀?”臧水根还不知道是啥事儿。
“你不是说有人不同意调换土地吗?影响了水渠工程?你要知道,现在这个水渠工程可是已经在省里挂了号的,省长一再交代一定要我们大力支持,说是我们省里面水利工程的一个榜样呢!”游小行突然变得口舌麻利起来。
“这个呀?今天可是腊八节,你怎么把人家弄到这里的?”
“这个还不容易,我只是让警察局通知了一下,在金上集合,当然他们就来了!”游小行轻描淡写地说。
听到这里,臧水根心里笑了,不愧这个游小行是上海滩的混混儿,他还真有他的办法。过去爹当县长的时候,听说召集这些人开一次会就难的不得了,还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最后才勉强到齐,可是到了游小行这里,就是一个通知,你敢不来,那就等着在局子里过年吧!臧水根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游小行, 然后说,“那走吧,咱们过去见见面!”
他们两个人来到镇公所,没进门就听到臧克通在说话,“对不起诸位,让大家起得这么早,来我们这里。不知道大家来有何公干?”
“谁知道呢?警察局长通知,谁敢不来?”
“臧县长,你就别装了,你能不知道为啥?”
“说是游县长通知来开现场会,我们天不亮就往这儿赶,生怕来晚了。这眼看要过年了,万一县长不高兴,把我们弄进去过年那可就麻烦啦!”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外面这两个人在偷笑。游小行咳凑了两声,掀开门帘进去,大家见县长副县长进来,一下子安静下来。“今天召集大家到这里来,都知道是啥事儿吗?”
“不知道,请县长明示!”杂哄哄的声音。
“真不知道?那好, 全部人带回县里,关进去,等你们知道了,再来找我!”说完,游小行就要出去。很快,有人就说,“报告县长,我知道!”
“说!”
“是不是因为金上臧家修水渠的事情?”
“不是金上也不是臧家,水渠是县里省里的大工程,你们谁敢耽误了政府的事情,谁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一句话,把所有相关的乡绅地主财主们吓了一跳,不是说这个水渠是臧家老三心血来潮要修的,怎么就成了政府的项目,不过面对政府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心里就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县长,我先表态,坚决执行政府的决定,拥护政府的意见,我家的土地就按照臧家老二说的条件,我没意见。”有人聪明就赶紧表态。
“这个我不知道,咱们还是去现场看看再说。”
说完,一行人出了镇公所,各自带着自己的大车,马匹,浩浩荡荡,向着穹山凹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艾丽斯却和刚送完孩子回来的丽娟混得很熟,两个人像是早就认识的老朋友,谈得热火朝天。
“嫂子,你真漂亮?不知道你是怎么保养的,听说你是北平读的大学?”
“啊,不是,我是在东京帝国大学学的医学。”丽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把自己当成了张巧灵, 也不紧张,只是淡淡地说。
艾丽斯觉得有点尴尬,把马匹拍到了马屁股上,赶紧改口说,“啊,我知道,嫂子你是日本人,对吧?听说嫂子的医术不得了呢!”
“就是治病救人吧!”丽娟觉得这个女人真会奉承人。
“焱根最近回来过没有?”
“好像他很忙,在读军校!”
“焱根小时候在哪个房间里住呀?”
“就在那间!”丽娟顺手指指后面的房子。
“嫂子,你带我去看看好吗?”
于是,两个女人就来到二进院里。本来丽娟送完佩勋回来,看到一个美丽动人的大美女,心里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可是和她聊了几句话以后,突然她又高兴起来,凭她女人的直觉,这个女孩子应该不是自己老公先好的,看她口口声声在打听焱根的事情,所以丽娟也就从开始的警惕,到热情,带着艾丽斯来到二进院。眼下整个院子都是水根两口和孩子们在住。可是她还是带艾丽斯参观了过去焱根在家的时候居住过的房间。并且还详细介绍了整个家族每个成员的情况。然后就带领她参观两个跨院,一个是祺姗和祺蕙住的,一个是焱根和桂根回来住的。两个女人似乎都很高兴,所以在吃中午饭的时候,已经是无话不说了。
到了下午,丽娟说要去工地给工人瞧病,艾丽斯好奇,也就一起过来,可是在工地上竟然没有见到臧水根他们。几乎一个人没有。就是小妈也不在。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都去田里了,说是在现场调整地块呢!丽娟就带艾丽斯去了棠梨家的院子,现在是二哥树根和二嫂在那里临时居住。见到了菊妮儿,丽娟介绍说,“这是弟弟的朋友!”
艾丽斯听到没有再解释什么,丽娟就知觉到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而菊妮儿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虽说也十分机灵,可是在两个知识女性面前显得十分的拘谨。不过听说是弟弟的女朋友,也就非常热情,一边倒水,一边打量这个时尚摩登的女孩,心里就在琢磨到底是哪个弟弟的女朋友?
大约过了个把钟头,就听到院子外面臧树根在叫,“菊妮儿,老三媳妇来啦?”
菊妮儿走到门口,说,“在呢!还有贵客呢!”
“叫她们出来,回县城呢!”臧树根没有进来,说完就匆忙离开。
“嫂子,你跟水根哥说,我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玩上几天再说!”艾丽斯这样央求丽娟。丽娟就跑出去,一会儿回来,也没说中还是不中,反正三个女人又开始家长里短地唠叨开了。
一直到了天黑,外面也没了什么动静,臧树根回来,发现她们还在,就主动套车送他们回去。到了老宅门口,树根就让她们进去,自己打道回村里去。艾丽斯很纳闷,可是她是外人,看看丽娟,似乎一切都那么正常,也就说了声谢谢,算是道别。
刚进屋,两个女人发现堂屋里不对劲,丽娟赶紧拉着艾丽斯退出来。
“怎么啦?我看他们都那么严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来到二进院,自己的房里,丽娟才说,“不知道,我也不认识那些人!晚上你就住这个院里。我去给你收拾屋子!”
“嫂子,我能不能去焱根住过的房间住呀?”艾丽斯小心地问。
“这个嘛?妹妹,那房子好久没住过人,明天吧,明天我叫吴管家打扫一下,你想住,就住进去。今晚就在客房凑合一夜吧!”听丽娟解释,艾丽斯知道深宅大院,一个女人住在那边,也不让人放心。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一个外人。
“佩勋他娘!”娘走进来,叫。
“娘,我在呢!”
“外面你爹和水娃有事儿,你们就在这里先歇着吧!”说完,娘又迈着小脚咯噔咯噔地出去。
“这是婆婆?”艾丽斯问。
“是。”
“亲婆婆?”
丽娟点头。
“我的意思是当家的婆婆?”
“内当家的。将来你要是能嫁到臧家,也是你的婆婆。”
“家里还有别的婆婆吗?”艾丽斯似乎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家业就会是这么一个小脚老太太当内当家的。
“还有一个小妈。”
“小妈就是公公的小老婆,姨娘,是吗?”
丽娟再次点点头。这一下,该艾丽斯郁闷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家庭呀,儿子都这么有出息,听说他们的父亲也曾经是一个县长呢,可是这个小脚老太太怎么也和家里的内当家联系不到一起呢。
到了很晚,艾丽斯已经去了客房休息,才听到臧水根和丽娟说话的声音。
“她没走?”臧水根问。
“没走!”
“睡下了?”
“睡了!你怎么弄到这么晚?”
“张家又来折腾。你说可咋办?”
“那个巧珍吗?”
“对呀!”
“好办,不行就让她跟我学医生。只要你坚持不愿意,谁也没法逼你!”
“嗯,也是。要不你和巧珍谈谈,听听她的口气,如果她也反对她爹的意见就好办了!”
“中, 睡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