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从素望屯回来的时候,文宣刚好从药房出来。
见他面色苍白,神力衰微,一脸虚脱样,梦回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问:“你咋了?生娃去了?”
文宣没好气白了她一眼,道:“我替你救了你想救的人,你就不能说点好话么?”
梦回挑眉:“你真救啦?”说着便将他撂到一边,走进药房,发现男子还是老样子,赤果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待走近一看,发现他身上的伤口竟都没了踪影,就连断掉的骨头都愈合了。
“倒还真是个命大的。”梦回嘀咕着上前欲替他把脉。
却不料,手刚碰着他,就被他给抓住了。
梦回咦了声,道:“你醒啦?’
男子没说话,而是紧紧抓着她的手坐起,小心翼翼写道:“我记得你,你是谁?”
好矛盾的一句话。
既记得,何有此问?
梦回眉头微蹙,可他认真的模样,又不似在开玩笑。
她凝视着这张苍白空洞的脸良久,终于想了起来,道:“怎是你!我叫梦回。“说着在他手上画下自己的名字,道:“你呢?你叫什么?怎么来的这里?是谁伤的你?”
对男子的印象要从她到相月城的前一天晚上说起。
那时刚领任务,得知城中状况的她,想着先到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再进城。
巧合的是,离着相月城七八里外,有一个叫素望的小屯子,正值夜市大开的当口。
那里人虽比不上相月城的十分之一,却也是极热闹。
各种地摊小吃,技艺表演,说书卖唱,林林总总,多不胜数,一下子就把她给迷住了,忘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两只爱惹事的百厌精。
刚在一个说书的小摊前停住脚步,才听得说书先生重重拍了下惊堂木,朝着过路听众煞有介事地说了句:“咱们话接上回,要说那魔龙不服欺压,提着九尺长刀,一鼓作气在地府杀开一条血路,来到掌管苍生气运的命主跟前,大喝一声:’纳命来!’谁知……”
梦回听得入神,正欲举步靠近细听,没想竟被忽然当在面前的彩娟给打断了。
只见它神色慌张地朝她大喊着:“主子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说着便将她带到一群人里,指着被吊在竿上的大白狼告诉她,风狼刚被一只母鸡欺负,不小心把鸡给咬伤死了。
谁知鸡主人见了,举着胳膊粗的棍子上来就打。
当然,区区人类,岂是万年妖狼的对手。
眼看被激怒的风狼就要大开杀戒了,彩娟也没多想,只好将它整晕了,跑来找梦回。
没想就一会子功夫,那妇人便将近两百斤重的它给捆上了,绑在一根竹竿子上,一边捶打,一边扬言要今晚上要炖狼肉。
梦回听完来龙去脉,哭笑不得,只好好声好气上前讨要,并朝妇人承诺那厮造成的损失她悉数双倍奉还。
可谁知那妇竟是个蛮横货,说狼是她逮着的,就是她的东西。
围观群众也都附和着说是。
见所有人都站这一边,妇人胆儿就更肥了,扬言她家鸡是只下金蛋的母鸡,少说也得五十金,双倍就是一百,拿不出这钱,休想碰狼。
恰好那鸡就在梦回脚旁不远处,她便捡起来,拎在手里怎么瞧也瞧不出这玩意儿是会下金蛋的灵物。
而且那鸡还有气,身上的伤也不严重,算不上命案,便上前拦住她去路,道:“这分明是只普通母鸡,更何况它只是吓晕,并未绝命,讹人也得有个度……”
她话没说完腕口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碗给抓住了,只见那妇掐着她,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咬牙切齿,道:“哪来的狐媚子偷生汉的骚货也敢操老娘鸡的心,就你家姘头来了,俺也不怕!俺说是金鸡就是金鸡,要是买不起就滚一边去,别在这瞎逼逼!”
“……”
得,这话算是彻底把她给激怒了。
她就喜欢这种不自量力还不讲理的人。
只见她脸色一沉,被妇人抓住的手在半空中轻轻打了个响指,风狼猛地睁开了眼睛,紧一个呼吸,就将束缚它的绳索给崩断了。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妇人来不及反应,就被它生生扑倒在地。
只见它嗷呜一声,仰天长啸,直贯苍穹,顿时狂风四起,星云变色。
小屯子的老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恐怖场面,忙大叫着四散逃开了。
“听说,你要吃我!”
风狼一只爪子踏在妇人胸口,语气阴冷,眼中尽是讽刺。
那妇早已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可依旧嘴硬,朝它啐了口,道:“妖狼,俺就是要炖了伊,吃伊心肝,啖伊血肉,怎的啦!”
“有志气!”
风狼龇着牙笑了笑,爪子一挥,就将她拍到百米之外的树根上,连站起来都成了问题。
“差不多得了。”
风狼还想上去教训她,却被梦回制止了。
这一击于肉体凡胎而言,已是重创。
今时不同往日,随便打死人,是会受到世间法则制裁的。
她正欲上去看看那妇是死是活,谁知一旁竟忽然走出了个身材魁伟的青衣男子,将她扶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打开露出两颗亮闪闪的金蛋。
梦回愣,一时间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妇人大喜,顿时手脚都变利索了,连忙收起袋子,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朝一旁小巷跑去。
梦回很是生气,走上前去,想要质问,发现他双眼被黑绫所缚,想来是个瞎子,动了恻隐之心,放柔语气,道:“你是谁?为何多管闲事?”
男子沉默,伸手在空中摸索着,找到她手后,在掌心上写写画画,写完便转身离开了。
没想这看似阔绰的男子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梦回怔在原地,待回过神时,他早已没了踪影。
不曾想,如今又遇到了,还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她知他不能言语,便没急着将手收回,看他在掌心一笔一画,写出“河源”二字。
“这是你名字?”她道。
男子点头,又画了个“谢”字。
“救你的不是我,我只是恰好碰着,把你带回来而已。”她道。
他又写了个“谁”
“救你的是我一个神仙朋友。”梦回道:“你伤太严重,没他,单凭我肯定救不了。不过你也够命大的,这样重的伤都能挺到他来。究竟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将你伤成这样?”
他仰着脸,黑黢黢的眼洞很是触目惊心。
梦回想如果有眼睛的话,此刻他肯定是悲愤的。可惜没有,她也就没法在那半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判断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良久,他写下一个“无”字。
这就让梦回很是迷惑,道:“没人伤你?”
男子点头。
“怎么可能!你身上的伤哪来的?难不成还有自己把自己整成这样的?”
梦回话刚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话过于刻薄了些。
一个盲人,对方不说,能知道谁跟谁才怪!
一想到此,她的心就禁不住抽了抽,暗暗地感慨了声可怜后,便在床沿上坐下,问:“你家住在哪里?怎会到此危险地来?”
他摇头,写下“无家”二字。
梦回愣。
一个出手就能送两颗金蛋的阔绰公子哥儿没有家,骗谁呢!
河源见她沉默,又写下“妻亡子失”四字。
梦回试探性问:“你来是为找你儿子?”
河源点头。
梦回轻叹了声,道:“想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也算是我半个故人,你儿子多大?他身上有何特征?如不介意,可说与我知。等手上的事完了,我可以帮你找找。”
他默了下,在她掌上画了三横。
梦回:“三岁?”
他点头。
她眉头微蹙,这样一个年纪离开父母,想来也不是自愿。
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人,竟连残疾人的娃娃都不放过,委实可恨!
她拍了拍他手背,语重心长安慰道:“人生百味,多半苦涩。有我在,定会助你父子团聚。”
同情心泛滥的梦回给他穿上衣服后,便将他带到庭院中。
此时文宣和着张长月一群人正围在石桌前狂吃东西,而早已吃饱喝足的风狼彩娟和小黄鹂一起在草地上逗孩子玩,将刚学会坐立的瘦娃娃逗得咯咯直笑。
“哟!小乌龟,你来啦!”
方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文宣,此时倒是精神抖擞得很,拿着碗筷吸溜着面条跑到她身旁兴冲冲问:“这些你都哪整来的?可好吃了!本君要把秘方带回湘州府好好改良改良,没准还能成就好几道仙界绝味呢!”
梦回赏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牵着河源到石桌前坐下,舀了碗暖粥给他,道:“这些可都是素望屯的特色美食,那屯就在相月城附近,你堂堂一府君居然不知。”
文宣不服道:”谁说当府君就一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本君也是很忙的好吧!“
“你就装吧!也不知是谁说的,这个府君当得安逸得很。”梦回道。
“你怎就不信我了呢?”文宣苦着脸,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道:“我好歹帮你救了你想救的人,怎的连问个地名的资格都没了?”
梦回啧声道:“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要猜出这些菜名任何一道,我就告诉你地址,如何?”
文宣挑眉,道:“这有何难!”说着便指着身前吃得只剩鸡头的一个碟子,道:“这是烤鸡,我没猜错吧!”
梦回瘪嘴,道:“很遗憾,落草凤凰。”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意猫儿雄过虎,落魄凤凰不如鸡。这名字倒是有意思。”文宣说着,便指着桌上见底清水鱼汤道:“落草凤凰有了,这玩意儿应叫浅水龙游,对吧。”
“你哪看到它水浅了?”梦回道:“这叫如鱼得水!”
文宣了然,原来这些菜的名字,走的是正常文艺风,便指着鱼汤旁最简单的一碟子青菜道:“这叫四季常青?”
梦回:“死心塌地。”
噗!
文宣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道:“这名字跟这菜有啥关系?”
梦回耸肩:“天知道呢!店掌柜跟我说的,我只是代为转述而已。”说着,也不再继续为难他,指着桌面吃得七七八八的菜色,一一念出了名字。
有叫同心生结的脯子,也有叫缠花云梦的肉卷。暖意花酿的驴蒸,赐绯含香的粽子。雪婴儿的豆荚,送着长生的粥。曼陀样的夹饼,带上西江的料子。羊皮花丝玉露团,八方寒花鏎锣香。再加上什么七返膏,五生盘,消灾饼,转身饭等,也就凑齐了那一桌的山珍海味。
听着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名字,文宣也蒙了,连忙喊停,道:“你也别念了,直接告诉我这店叫什么。”
梦回看了他一眼忍俊道:“青楼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