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营地乃是大王乡最先用来训练闲汉的后山校场,从这里出来的人很多都成了现在镖行里的中流砥柱和领头。
营帐中,八个汉子没有交头接耳,而是各自沉默盘算着心思,直到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二爷。”
张林压压手,坐到主位上:“都坐吧。”
等众人坐定,他笑道:“你们都跟在我身边时日也不算短了,应当都知道我的心思。现下各地民怨沸腾,恐有天下大乱迹象,我等但求自保,只为了咱们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基业。”
曹宝道:“二爷所言甚是,如今朝廷贪腐无能,各地贼匪流窜,正是我等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前番梁山千数兵马就能攻到大名府城下,足可见厢军、禁军的疲懒废弛,与其指望他们,倒不如指望咱们手下的儿郎们。”
郑天寿抱拳道:“我等唯二爷之命是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林点头,随后神色淡淡地对默不作声的一人道:“陈教头有何想法?”
营帐中,其余汉子均是虎目圆瞪,泛着杀气地望着一直没表态的陈良。只待这厮敢说个不字,便要生撕了他。
陈良凛然不惧地环顾一圈,忽而笑道:“二爷这是打算要强迫不成?”
张林摇摇头,笑道:“你早已知我心意,却何故百般搪塞?事到如今,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你若不肯跟我,且说个道理出来。”
陈良道:“某心中但有疑惑,想请教二爷三个问题。”
“直说无妨。”
陈良目视他双眼,肃声问道:“二爷可是想做那赵匡胤?”
张林哼声道:“我欲取天下,何需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商汤无德,周武伐之,秦皇酷厉,汉家代之,皆是顺应天意民心罢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朝外忧内患,大势已去。”
“倘若二爷起兵,先取哪里?”
“江南富裕,兵甲废弛,正是理想去处。”张林忽然想起一句话,不自禁地说出口:“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徐徐图之。”
陈良一愣,第三个问题卡在喉咙里被他咽下去,沉默少许,才忽然起身跪伏在地,行大礼道:“小人陈记祖叩见二爷。”
张林虚扶一把:“起来说话,今日总算知道你的真名字了。”
陈良回座后,苦笑道:“非是小人隐姓埋名,实乃有苦难言。小人本是辽国南京宫分军里宫卫骑军都指使,乃是番汉人。前岁与金人一战,小人与乱军丛中侥幸活命,却也不敢回去吃罪。几经周转,流落到了博州一带。后来二爷在药家镇上的掌柜郭达见小人有几分武艺傍身,便推荐小人来做镖员。”
张林道:“如此说来,你是胡人了?”
陈良道:“小人名字唤作记祖,不敢背弃祖宗。某虽身在胡地,却心在汉家。”
“你刚才说宫分军里宫卫骑军都指使,少说能掌千余兵马,大王乡不过三百马军,倒是委屈你了。”
陈良叹气道:“败军之将罢了。当年出河店旁的鸭子河一战,金人不过区区三四千人,却把我们十余万兵马打的大败亏输,尸横遍野。至今想来,不觉心寒。也是因为那一战,如今的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才成气候,四方女真人投奔,建国大金。”
张林沉声问道:“三十比一,那金人真有这么精强?”
“其实说来,却是当时辽军主帅都统萧嗣先﹑副都统萧挞不也太过轻敌,谁也没料到天寒地冻,风雪交加的夜里,金人就敢从鸭子河北抢杀过来。那女真骑队如一把刀般掠过侧翼护军,大破前军后,直插中军营帐。”陈良想了想,苦涩地回忆道:“当时四面八方好像都是敌人的骑兵,天色拂晓昏暗,大家分不清东南西北地瞎跑,耳边尽是哀嚎惨叫和都统已死的喊声,哪里还有勇气打下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众人都听得沉默不语,仿佛眼前金戈铁马,血流漂橹,上演着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栾廷玉忽而问道:“奇兵突袭的胜仗自古有之,却不知教头如何看咱们训的马军?”
张林也正想问这个,颇感好奇,只听陈良淡淡地道:“只说与金人骑队正面冲杀,百人以下,二、三者换一。若是千数骑队冲杀,五换一。若是万骑冲杀,不可敌。”
栾廷玉瞪眼不服气地道:“金人是长了两个脑袋还是四条胳膊,恁地敢如此大话?”
“好了,好了。”张林把话题止住,笑道:“其他事以后再说,咱们先顾好目前。眼下,我要调动乡勇去往故城镇操练,趁此机会,也把马军整合起来。前头折损了三四十人,正好把索超指挥使麾下的半数兵马补充进去,刚好凑一个指挥营。不过这批人心有间隙,还需要陈、孔、栾三位教头多多费心。”
“二爷放心。”
张林道:“我的建议是,把这批人拆散,和我们原马军的儿郎们组成十人小队操练,尽快地消除隔阂。至于厢军事宜,则从老镖员里抽选精干来训,把其中佼佼者替换进镖行中。这样既可以保持厢军数目不变,又可以源源不断地训出新人,大家意下如何?”
曹宝道:“二爷所言甚是。不妨以镖铺为幌子,把兵力暗藏其中,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四方响应。”
这种藏兵操作适合于严密分工的组织,张林细细思量一番,还是觉得不能够掌控。毕竟现下条件不能即时传讯,这样化整为零的办法反而是无法聚成拳头。
见自家老爷摇头,郑天寿琢磨着道:“办法是好,却是太分散了,不如像扈家庄那般粗分营地。以水陆交通便利处为藏兵点,届时也可首尾呼应。”
听到有人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张林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把自己的计划交代出来。
“北方军路重州,兵多将广,不宜起事。日前将有一批船队南下苏杭,开通镖运,购置闲荒野田用来建造作坊,可以把北地训好的兵员以镖运坊工理由送去南地。”
郑天寿目光闪闪地道:“二爷想如何起事?”
张林却转头对陈良笑道:“方才你想问的第三个问题,也是这个吧?”
陈良点点头。
“自古起事者,莫不以朝堂昏庸为借口。当今圣天子怠于朝政,贪好花石纲,民怨四起,身边尽是奸吝小人,正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张林起身,背负双手,望着营帐外的夜空,道:“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