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眼睛里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光线愈来愈暗。他怎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失去光明的可能。
御医们束手无策,这是太正常不过的老人病了,属于机理退化的一种,以如今的医疗手段,也只能是开些药膳滋补身体。
立春后,张林打瞌睡的频率越来越高,活动个一两小时就会感到困乏。但一到晚上则精神奕奕,晚睡早起地折腾人。
“父亲身体如何了?”
“除了眼睛看不清楚,其他都还好。现在正饭点时吃得少,反而是多吃零嘴儿了。”扈三娘叹口气,对张海道:“他嘴上不说,我知他心里一直念叨着念儿,他何时才能回来?”
文定皇帝想了想,道:“具体日程还未定下,这事儿是外交总署那边在操办,两国邦交不是小事,即便大哥做了些许让步,但也得照顾到国民情绪,明年吧。”
“一定?”
“一定。”张海道:“其实我也很想大哥。”
一些话在心头不吐不快,憋得难受,但扈三娘看了看这个非己生的孩子最终还是忍住了,催女应去看看正在午休的元武陛下。
女应回来说元武陛下还未醒,张海只得作揖拜别,说定傍晚时候再来。
只不过文定皇帝的车驾离开后还未多久,张林就悠然醒来,喊着女应伺候茶水。扈三娘过来把五儿子的事情说了一说,男人立时沉思不语。
“怎了?”她迷糊地问。
张林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阵子,具体我也不晓得。只是这事儿闹大了后,国会那边吵闹不休,海儿这才来问问你有何主意。”
把私营公有化,实行平均制……
张林颇感无奈,自己努力发展了这么多年的资本经济,居然还会冒出这样的苗头。看来思想革命在任何时空任何时代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更想不到自己晚年会遭遇到。
对这种思想变革是没有其他方法可行的,唯有一定程度的让步以及……暴力镇压。
这件事儿的具体发生还得归结于刊登于真理报上的一篇《资本发展论》文章,这篇文章彻头彻尾地揭露了资本发展过程中对财富的掠取,不乏褒贬之词。
但民众对其中的褒奖可没多大好感,他们只读懂了其中资本家对于底层百姓的财富剥削,纷纷要求涨工资,延长休假的福利。
对于工资这种硬性福利,只能升不能降,公司老板们岂能轻易地答应?于是很多工人闹事罢工甚至是私自离职,对公司造成巨大利益损失,公司老板们则针锋相对地将这些闹事工人告上当地法院,索取赔偿。
事情就是这样一步步闹大的,经过有心人的煽风点火和鼓动,越来越多的工人为了切身利益加入到闹事的节奏中,许多工厂因此停工,影响了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行。
这在张林看来,就是吃饱了撑的,也是资本社会发展必须经历的一道关卡。傍晚时分,文定皇帝再次驱车前来,张林留下这个儿子一道用膳。
席间,谈及此事。
张海不无感慨地道:“父亲当初跟我说的话,犹在耳畔,今日碰上了,才知父亲目光深远,教人佩服。”
张林笑道:“这事儿说难办也难,说好办也简单。第一,按照当年的做法,进一步扩宽工会的权利,记住不是行政权利,而是它的存在就是为工人服务。第二,把私有制改为股份制,允许一部分股权下放,这样把经济利益和工人们挂钩,可以把相当一批人的嘴巴堵住。第三,按照法律法规处置这几次带头闹事扰乱社会治安的人,既不叛重也不叛轻,一定要有理有据,依法而行。第四,在文章上下功夫,招一批能说会道能言善辩之人大肆批驳,阐明资本社会的优势。咱们中华国发展了这么几十年,变化巨大,哪一样都是可圈可点可以拿出来炫耀的成绩,不是某人一两篇文章可以诋毁的。心要稳,手段要狠,暗地里把那几个带头人处理了,再宽待追随者吧。”
张海想了想,问道:“若再有闹事者心存不满又如何?”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能满足所有人的体制存在,你也不可能创造出让所有人都认同的制度,总会有人因各种原因心存不满,想要打破平衡。这些想打破平衡获取权利的人,成功者被后人尊为先驱,失败者徒留骂名。海儿你要记住,历史是由成功者书写的,即便你再心慈人善,在这点上也不能太过手软。为父建议,对这些人训一批,抓一批,杀一批,足以平定混乱。”
“公开审理?”
张林肯定地道:“必须公开审理,中华国是一个讲自由言论的国度,对一切非动摇国本的言论都应当持有怀容态度。我会让真理报刊登一系列的文章为你助旗,放手去做吧。一种主义思想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的心思,被鼓动的工人们也非是团结在一起的,天下熙熙皆为利驱,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无有绝对的平均。”
“孩儿受教了。”
张林起身,去了里间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道:“这本书,唔,其实也不能叫书。是我这些年闲暇时随手写的一些文章合集,里面对各国政治体制都有述说,你拿回去看看,总能明白理想和现实的关系。看完后找人将其润色修饰,换个名字出版吧。”
“是。”张海恭敬地接过册子,主义两个大字映入眼帘,好像父亲早已会洞察此事,在几十年前就有了应对之策一般。
父亲做事总是让人莫名其妙,事后却是让人叹服,好像这世间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处变不惊,在适当的时候就把早已布下的手段施展出来。
北美之事过了这么多年,旁人才后知后觉那一切的布局乃是出自元武陛下之手,用上千条性命换来了中华国的海外分支-美国,以及前沿军备的实战经验。
当现在内阁和国民还在就此耿耿于怀的时候,等到几百年后,或许才会有人明白这一切其实是好事。
没有人能明白元武陛下的想法,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