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这番话说得够透彻了,那汉子见状在肚里寻思道:“我一个钱塘江上打渔的,忙时兼做艄公,累死累活这一世能有甚么出息?还不是妻无锦衣,儿无饱食?还真不如一脚踏入这绿林道上,只寻个识货的买主,便把性命卖给他了,换得一家老小鲜衣美食,此生便足矣!”
且说这汉子拿定主意,直接问吕方道:“我若上山,能坐上一把交椅不?”
庞万春和计稷闻言相视大笑,心中只觉这汉口气不小。正主儿吕方却是有些犯难,头领哪是他当下可以一口允下的?前不久江湖上有些名望的片石山寨主牛庚带着好些喽啰上山,也才只是领了步军指挥使一职,但眼下又怕实话实说却叫此人走了,吕方正沉吟时,这时却听计稷道:
“好汉,多大的肚皮,填多少米粮!你如有头领的本事,自然有头领的交椅坐!”
他明显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怕伤了这人的面皮,这汉子果然也听出来了,昂头道:
“我素闻你梁山泊有个阮氏三雄,其实和我出身一般,都是打小便在水里觅食,当然他们能坐头领之位,我也不羡慕,毕竟当年梁山初创,大家伙出头容易。眼下我只想问一句,我若在水上能胜过这三人中的一人,能不能换把交椅来坐坐!”只见这汉子放话时,目不转睛的盯着吕方,言语中那种底气,不似装样的。
吕方见说却是松了一口气,暗道既然敢论本事,我们山寨岂会埋没你?这时看这汉有几分傲气,不禁回头望了郭盛一眼,那意思是这里还有个比你更傲的。
却见郭盛开口一笑,道:“我们两个,终不过只能敲敲边鼓。做出来的承诺你也不大相信。不过你这汉子也是有些时运,眼下我王伦哥哥就在明州,不如我们带你去见他,且阮小五、阮小七两位水军头领也在他身边,到时候你是吃头领饭还是拿头目饷,就看你自己本事了。怎么样?你敢不敢与我们同去!”
那汉子见说,就把身上包袱往地上一扔,道:“谁怕去就是这余姚江里的鱼鳖!”
众头领闻言大笑,花荣这时才出言道:“口出大言,必有本事。想必王伦哥哥此番又收得了一条好汉!”
郭盛闻言。把额头一拍,道:“对了,好汉!你姓甚名谁,报个字号出来,我等也好通报大头领知晓!”
“我是个无名无望的人,若是贵寨王头领看得起我,我便把性命卖与他。若是谈不拢,这名字不报也罢!”那汉子看起来倒是很倔,直叫郭盛在肚里唏嘘。忽然想起当初与吕方初识时,正是他年少狂妄、自得意满之时,倒让这身边这兄弟不知忍受了自己多少冤枉气!
且不说郭盛触景生情,只见吕方便叫弟兄们腾出一匹马来。问这汉子会不会骑,却见这汉一拍胸膛道:“莫道我是钱塘江边人,这马也骑得,鱼也摸得!只是骑术不精。几位大哥莫笑!”
“笑你作甚?咱们梁山泊水军里不会骑马的多得是!”郭盛回他道。
“水军不会骑马倒也平常,但水军头领不会骑马,却不体面!”那汉说完傲然一笑。翻身上马,顿时感觉胯下这马甚是雄壮有力,当即叫了声“好马”。
众人都是望着这汉摇头而笑,对他心中这份底气很是好奇。只是大家还要赶路,此时也没有多说,便见计稷在这关隘门口送别庞万春等人,一人落寞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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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溪县某处海岸边上。
此处早间原本泊着三十多艘海船,此时却只剩孤零零四五艘客舟泊在此处,因船少载不了亲卫营那许多人马装备,一干人等早已经下船在岸上扎好营,此时天色渐晚,夕阳西沉,霞光下炊烟袅袅,颇有些诗情画意。
王伦已经在客舟边上垂钓了一个时辰有余了,却是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焦挺已经靠在甲板上打起鼾来,而阮小七则焦躁的在一旁走来走去,总之海里就是有鱼,也叫这两人联手赶跑了。
“哥哥,你说你在水泊里,又不曾见你垂钓,怎地在这里,就能稳得下去?”阮小七终是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王伦身旁,叫苦道:
“哥哥明知俺小七是个急性子,去收缴高丽贼子讹走的海船这么大的事情,你偏叫李俊和俺五哥去,他们两个都是稳得住的人,哪个留下来不比俺稳当罢?好罢,你说五哥没有海战经验,让他随李俊亲临体验一番,可是去那明州接船,你怎地又只叫孟康带着童威、童猛去,却也不肯叫小弟去走一遭?”
听得阮小七这番“抱怨”,王伦知他心里肯定是猫挠一般的痒,当下一只手拿着鱼竿,一只手攀在他的肩膀上,望着前面一动不动的鱼漂,不动声色道:“我心中烦闷,想找你这个兄弟陪我好生坐会儿,成不?”
阮小七见状,一巴掌猛拍到船板道:“俺就猜到是那小娘子的事!哥哥,便依俺的,不如回去点齐人马,便打破袭庆府,一发捉了她知府老爹,便请他在济州岛上作个丞相,再叫女儿作个王妃,顺便把那王禀拉来,叫他作个大将军,这事不就结了么!”
焦挺这时被这一巴掌振醒,听到阮小七的话,鄙视道:“你自己打着光棍,还敢教人?都如你这般粗鲁,何日娶上婆娘?”
“你不粗鲁?偏生还有小锦儿非你不嫁!老焦俺实话告诉你,你趁早趁俺不在山寨的时候成亲,不然的话,嘿嘿,俺非灌得你入不了洞房不可!”阮小七是个快人,又和焦挺混得烂熟,是以说话也不顾忌甚么。
焦挺哪里怕他,正要还嘴时,只听王伦道:“好了好了,你俩个别掐了,此事我自有主意!”阮小七闻言还要再劝,忽听岸上有人大喊。“庞万春、吕方几位头领已归,又有新人投山!”
“甚么新人投山?”
焦挺嘟哝一声,却见阮小七指着王伦的鱼漂大喊,“有了,有了,有鱼咬钩了!”王伦见有人来投,也不观望,猛地伸手将鱼竿一提,一条肥硕的海鱼顿时被勾出海面,阮小七见这鱼儿不小。连忙上前帮着收线,没多久,这条鱼儿便到了船上,阮小七拎在手上略略估算了一下,道:“好家伙,怕不有四斤多?”
王伦觉得这个兆头不错,笑道:“给火头军晚上煮了!走,咱们会会新人去!”
这三人上了小船,阮小七亲自执桨。不多时便到了岸边,庞万春、花荣等人已经在岸上相候,大家见了礼,庞万春便指着同来的汉子道:“这位仁兄。乃是钱塘江上的渔夫,今番来明州走亲戚,路过我们四明山,见山寨插了梁山泊的旗帜。便想投靠入伙!”
钱塘江的渔夫?王伦闻言一怔,暗道这钱塘江上出了名的汉子,倒也有几个人。但是都叫方腊收了去,做了他的水军总管,也不知这人来历如何,当下问道:“不才梁山王伦,未请教这位好汉大名!”…
那汉子见了众星拱月般的梁山泊大头领,面色也不似刚才那么傲了,只是抱拳道:“听闻贵寨有与我出身一般的阮氏三雄,都在山寨里坐了一把交椅,小弟是个直人,便要跟他们比试一番,若赢了他,再说投靠入伙之事不迟!”
阮小七早闻到这汉子身上的鱼腥味,一直忍着没说话,此时见他出言挑战,哪里憋得住,当即道:“一整日里没买卖,不想眼前撞上一遭!比就比,你说怎么比?”
王伦见阮小七兴致上来了,这汉又一口一个要定输赢,暗想怕是想在自己面前显示一番实力,正好他对江南的好汉印象不怎么直观,当即指着近海上停泊的客舟道:“既然好汉要投托入伙,便不可伤了和气,咱们只比水性,不动兵刃!看到那艘海船没有,两位游过去,再折返回来,谁先到谁赢,如何?”
“正合我意!”那汉子和阮小七异口同声道,两人对视一眼,把身上衣衫脱了,只等王伦一声令下,都往海里冲去,只见两条蛟龙入海,顿叫岸边、船上顿时热闹起来,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兄弟,你也不识得这个人?”王伦见这汉子在海里,居然只落后了阮小七半个身位,顿觉这样的人物,总该在江湖上有点名气。
“说来惭愧,小弟还真识不得这个人,只是听他口音,像是杭州人氏!”庞万春赧颜道。
心气高的人一般都曲高和寡,让他心里记上旁人,却是有些难。王伦见庞万春一脸惭愧,笑道:“无妨!且看看再说!”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阮小七已经率先到达船身处,出手猛的往船上一拍,旋即转身,扎了个猛子,隐入海面以下不见人影了,那汉子慢了一步,心中大急,起身一跃,就用脚在船身上一蹬,一个漂亮的转身动作赢得船上水手见天价的喝彩,只见他一枝独秀在海面上往回游,而先前扎入海中的阮小七,却不见身影。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那汉子越来越近,迟迟不见阮小七的踪迹,庞万春不禁担心道:“阮头领不会有什么……”
“我这个兄弟是个在水底都能睡觉的人物,到了水里便如回家,莫要担心!”焦挺头也不回的望着水面道。
庞万春闻言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忽见这时水中猛窜出个人来,只把那一直在水面上死命往回游来的汉子惊了一跳,眼下更是加快频率,挥动那双异于常人的粗壮胳膊,想甩开突然冒出的阮小七,但见这时水花四溅,两个人几乎同时从浅水滩上爬起,都是甩开膀子往回跑,此时已经不是在比水性了,干脆赛起跑来。
郭盛和吕方见此情景,不禁对视一眼,都叹道:“好家伙,居然不落七哥半步!”
却见海滩上那两人跑着跑着,同时放慢了脚步,对望中忽然同时大笑起来,却见这两人干脆停住了,那汉子道:“我还道你是占了上山早的光才坐得一把交椅,不想是真有本事!”
“你这汉子也不赖啊!”阮小七哈哈大笑,不想他这时却做出惊人之举,居然从裤裆里抓出一条肥鱼来,笑道:“好汉新来,俺没甚么款待的,便在海底顺了条鱼来,给你接风下酒!”
那汉见状怔住,望着阮小七手上的鱼,半晌才道:“我……输了,却是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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