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帮,又称船粮帮,或者漕帮!
康熙亲政之时,曾在乾清宫大殿之下写下“三藩、河务、漕运”三件大事,后来,“三藩”解决了,代之的就是“盐课”。这也就形成了清廷的三大要政。
漕运也就是漕米之政,是征集南部和中部八个省份的租米,然后运来北京用以供养京师的宫廷成员和贵族,并储积在仓廒中以待在北部分配。这种征集和运输制度有它自己的主管部门,它与正规的省级官制相平行,并且与河道总督衙门相重叠。主管叫“漕运总督”,衙署设在江苏省的淮安。漕运总督之下设省一级漕官,担负漕米之省各设一人,这些漕官直接向漕运总督负责,不向他驻在省的总督负责。漕官负责监管征集漕米,然后北运。运粮的人员多数是由住在运河边的屯田的世袭船户“旗丁”组成,这些人又被称为“运军”。
历代以来,漕运都关乎国运,隋炀帝也不会只是为了想到江都游玩才下令开挖大运河。清廷的漕运开始的时候虽然大多是由“旗丁”,也就是官船负责,但随着漕运越来越繁忙,便也有部分为民所有的漕船临时受雇运输漕粮。这类漕船的船主船夫相互扶持,划地成帮,便成了乡野间实力不可小觑的“粮帮”。
不过,由于先前的时候漕船中人品类不齐,争权夺利,好勇斗狠,常常闹事;甚至为了争过闸、争河道,抛弃漕船,上岸械斗的事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使得历任的漕运官员都深为头痛。后来,就有三个人很有些本领的人,翁岩、钱坚、潘清,开始出面组织约束运河各码头漕船的舵工、水手,建立正式的帮派,设立帮规,约束漕船中人,使得这种情形大为改观。
后来,八省之地,总共出现了粮帮“一百二十八家”。安徽虽然是个穷省,可是,由于扼守长江、淮河要道,所以,总共有粮帮二十八家,此外,江苏是漕运重地,有三十家,浙江有二十一家,江西十三家,山东十家,河南十家,湖南湖北总共十六家。各省都有一个总帮。同时,这些帮派又都以安徽首府安庆粮帮为第一总帮,所以,安庆帮遂成粮船帮之别名,简称庆帮,清为庆之音转,讹为“清帮”,亦即后世的“青帮”。(青帮的来历还有另外的说法)
八省粮帮,各有数十到数百人不等,总数足有数万,对漕运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马德刚上任的时候,封志仁曾给他指出安徽“工农商学‘兵’”五大难题。而他上任之后,也对各个势力进行的拉拢或者威压,同时着手处理各项事宜,倒也没遇到什么大的麻烦,可是,却偏偏漏了一个粮帮。
所以,听到张楷的报告之后,马德立即就感到了一丝后悔。粮帮的帮规很严,又标榜义气,如果自己能够提前跟这些人打好点儿关系,以安庆帮在一百二十八家粮帮之中排名第一的身份,至少会去掉很多麻烦。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人,粮帮派出帮众,又联络长江沿岸四府的一些百姓,抢先以低价购进食盐。虽然他们的人每一次都买的不多,可是,由于他们人多势众,积少成多,所以,使得沿岸四府的盐价重新涨高。”张楷看着马德、陆珑琪等人询问的眼色,立即就把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了出来。
“张大人你做的很好。”马德点头表扬了一下张楷,示意手下递给他一杯茶,又朝诸人问道:“为什么粮帮会突然帮起那帮盐商来了?他们难道就不怕我找他们算帐不成?”
“大人,粮帮很难对付。倒不是他们有多厉害,再厉害也比不上官军强。可是,他们掌握着漕运一部。所以,咱们就不得不对他们投鼠忌器。因为,如果漕运出了问题,必会引起京城以及北方诸省的动荡,到时候,不用等咱们找粮帮算帐,朝廷就要先找咱们麻烦了。”张楷又说道。
“嗯!”马德当然明白漕运对清廷意味着什么。不说北方别的省份儿,单就北京一地,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员老老实实的不敢乱来了。让北京的那些人吃不上饭?那还不如先回家上吊算了,至少还能留个全尸。
“大人,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把那安庆帮的头头们找来问问?”施世纶问道。他对这些江湖上的道道比较熟。
“安庆帮?……”马德犹豫了一下,“施大人,现在安徽粮帮有头有脸的都有谁?我只要说话算话的那几个!”
“大人,安徽二十八家粮帮,一般来说,都会听安庆帮首,也就是粮帮总当家万砚方的话。另外还有几个比较有头有脸的,不过,卑职以为,这次的事情,很难说是谁在背后插手。”不待施世纶回答,刘应夏抢先说道。他是粮道道台,对粮帮人的头脸也比较熟。
“为什么?既然那个万砚方是粮帮的总当家,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吧?”马德问道。
“大人,知道归知道。可是,插不插手就是两码事了。如果是其他粮帮的人想做这件事,肯定不能忘了万砚方,因为他才是总当家。做这种事,无论如何得向他禀报一声,要不然,冒冒失失的得罪了官府,给粮帮惹来大祸,就有可能会被扣上‘欺师灭祖’的帽子。同万砚方身为总当家,无论插手还是不插手,就完全由自己的意愿了。”施世纶解释道。
“我明白。”当头的就是有自由度。马德背着手,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伙“黑社会”。
“大人,不如由卑职出面去找那个万砚方,问问他到底是想干些什么。”张楷觉得自己这是“自告奋勇”。
“张大人跟粮帮的人一向没什么交集,这事还是由卑职去好了。”刘应夏看到张楷出面,立即也来了个“毛遂自荐”。两人对视的眼光之中,稍稍激荡出了一丝火花。他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马德甚受康熙看重,这一点现在任何人都清清楚楚,无论这次的事情怎么样,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如果巴结好了,自己以后也能跟着升官发财啊。
“哼!对付一帮小小的江湖草莽,如果我都要派你们两个四品官员出面,以后这面子朝哪儿搁?”马德轻轻哼了一声,摇头说道。
“那大人您打算怎么办?”邢名出言问道。
“怎么办?”马德冷笑了一声,又朝施世纶问道:“施大人,我记得这些粮帮的人一向不大老实是不是?”
“确实如此,粮帮虽然也帮官府承办漕运,可是,因为是江湖帮会,也时常惹些事情!”施世纶答道。
“好啊。一帮江湖混混,不好好混饭吃,居然还敢乱掺和,跟两淮盐商一起在我背后捅刀子。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对他们客气。他们耍阴的,我也用几招黑手,敢惹我,我就拿他们的脑袋搞着玩玩儿!给他们来个——‘官办’。”
***
马德被粮帮挑起了火头,粮帮的头头也不是很安生。
万砚方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
以一介江湖帮会挑战官府,后果难料啊。虽说他号称是一百二十八家粮帮的总当家,可是,真论起来他又算得了什么?而他这一次却惹上了一省巡抚。
“怀志老弟,这回你可把我害惨啦!”
万砚方直接掌管的是安庆粮帮,他住的地方,也在安庆。宅子不大,在安庆府城南边,离长江比较近。这里也是安庆粮帮的总舵所在。
“老哥,你怕什么?我不都跟您说了吗?那马德他动不了你!”跟万砚方对话的是一个身材短瘦、面色黝黑的汉子,名叫王怀志。前面说过,粮帮在每一个省都设有一个总帮,这个王怀志就是江苏总帮的大当家。江苏粮帮共有三十家,总帮不在扬州、不在南京、更加不在苏州,而是在嘉兴,名叫“嘉白帮”。
“凡事都是事先算得挺好,可真到了时候,就不一定啦!”万砚方叹道。
“万老哥,你不是现在突然想吃后悔药了吧?哈哈哈……”王怀志问道。问完,他就大笑不已。
“想吃是想吃,可惜已经晚了。”万砚方坐在自己虎皮椅上,双眉紧锁地说道。
“你,你……我说老哥,你这也太没意思了。既然做了,你还后悔个什么劲儿?”王怀志叫道。
“呵呵……王当家说的不错,万大当家,怎么这么没志气?你可是咱们一百二十八家粮帮的总舵把子,一声令下,八省漕运就得出问题。那马德不过就是一省巡抚,他哪里敢随便把你怎么样?”王怀志说完之后,一声轻笑也接着响了起来,声音的出处是王怀志对面的一个女人。
“陈老板,你就不要取笑了。你是手眼通天啊,上至京城六部权贵,下到江苏数十家粮帮,谁都卖你面子。我万某人虽然挂着一个粮帮总当家的名号,可在你面前又算老几啊?”万砚方看着这个女人,苦笑着说道。
“万大当家说笑了。陈谷儿哪有那么厉害?”女人微微一笑,说道。
陈谷儿!?
三年前跟马德在河南原阳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她正在和一帮穿着官服的人贩子倒卖人口,惜乎运气不好,栽到了马德的手里。可是,很显然,罪名足以致死的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相反,依然过得十分滋润。这光从她如今的面色上就能看得出来。
“陈老板就不要谦虚了。谁不知道你的厉害?只是,万某人不明白,你跟此事本来毫不牵联,怎么会想着插手进来呢?”万砚方朝陈谷儿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当初约了一位仁兄,这回一时心动,就想着来赴约罢了。”陈谷儿微笑着说道。
“赴约?陈老板什么时候也出面迎客了啊?”王怀志听了陈谷儿的话,嘿嘿笑道。陈谷儿的身家极大,在秦淮河上经营有将近二十家画舫,这还不算,她还经营当铺、酒楼、绣庄,凡是能赚钱的,仗着开画舫打好的关系,她几乎都能插上一脚,每年的收入据传都有好几十万两。比一般的盐商都还要厉害几分。而像他王怀志这样层次的人物,平时根本就别想跟陈谷儿有什么交往,这一次一起到安徽来,陈谷儿也对他是爱理不理,让他十分不爽。所以,现在听到这话,忍不住趁机想讽刺两句。不过,惮于陈谷儿的关系网太过于厉害,他还是没敢直接说“接客”,而是改成了“迎客”。
“王大当家说错了,奴家可不是出来迎客,这次不过是想来跟一位旧相识见见面,免得让人说奴家说话不算话罢了。”听到王怀志的话,陈谷儿媚声一笑,盯着他道。不过,虽然陈谷儿笑得很媚,王怀志还是感到了一丝凉意,当下不敢再乱说话。他虽然是江苏粮帮的大当家,可是,陈谷儿也间接控制着松江的九大粮帮,论起势力来,只比他大,不比他小。
“陈老板的旧识是谁?”万砚方问道。
“这个万大当家您就不用管了。”陈谷儿站起来,朝着万砚方微微福了一礼,又说道:“奴家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再管万砚方和王怀志,转身便离开了。
……
“哼,臭娘们儿!”陈谷儿一走,王怀志就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怀志老弟,你怎么跟这个女人搭上的?这可是条毒蛇!哼,当年松江九帮都听朱彼全朱老弟的,可惜朱老弟就是因为跟她勾搭上,最后被害得远走他乡,连手下的粮帮都保不住!”万砚方说道。
“呸。谁跟这个老鸨子勾搭?这回要不是季大老板出面请我来,我才不来呢。没来的沾了晦气。”王怀志答道。
“那就好。”万砚方看着王怀志的脸色,知道这个号称“半截铁塔”的家伙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这家伙,好财又好色,陈谷儿孤家寡人一个,长得不错,身家又丰厚,他要是不动心才怪了。至于出身,哼,王怀志本来就是江宁府的一个混混出身,还讲究那个不成?现在他家里的七个老婆,就有三个是出身青楼呢。
……
时间就这么着又过去了三天。
三天里,安庆府的盐价一直在上涨,虽然涨幅不是很大,可确确实实的是在上涨。
本来,粮帮是吃漕饭的,水运通达八省,自然跟两淮盐商们的关系非浅。而这其中又尤以江苏的三十家粮帮为最。这一次,王怀志就是受了泰兴季沧苇的托付,带着季沧苇给他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前来收买安徽的这二十八家粮帮头目,目的就是要玩一招“黑虎掏心”,“用安徽的盐,砸安徽的头”。
本来万砚方并不想答应王怀志的。可是,王怀志的一番话却打动了他。王怀志说,马德擅自截断长江盐运,虽然是在跟两淮盐商较劲,却也等于是平白无故的踹了粮帮一脚,因为这让粮帮少了很大一笔生意。所以,他们帮盐商一点儿忙,反击一下马德也算不得什么错。而且,此次行事的规划是让粮帮帮众一起出面买盐,每人都只是买一点儿,官府根本就无话可说。难道官府的人能把整个安徽粮帮连带着家人好几万口人一起抓起来不成?所以,根本就不用害怕。至于抓他万砚方,那就更加谈不上了,因为,那样只会让安徽的水运瘫痪,马德如果不蠢,就不会再在这个当口乱来。何况,粮帮的人也都是老百姓,他们买盐,量又不大,官府一时还未必能查得到。而只要在这段时间里安徽官府找不到相应的解决办法,两淮盐商就算嬴了一局。粮帮也可以得到极大的利润。
于是,万砚方终于在收了三万两银子之后,答应王怀志的请求。而他这一应,安徽其他二十七家粮帮的人也都纷纷响应起王怀志来。接着,安徽粮帮的帮众们就上街开始买盐,一人一小点儿,多买几次,积少成多,使得长江沿岸四府的盐价开始上涨起来。
不过,三天过去了,万砚方和王怀志却并没有打听到安庆的各个衙门对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大的反应,好像这件事并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一样。对此,两人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我就说嘛,官府想不出辙来对付咱们这一招。”虽然微微有些不安,可是,王怀志却依然不在乎。
“不对劲,我总觉得官府好像是在用什么阴招对付咱们一样。”万砚方可没王怀志那么“洒脱”,毕竟这回出手的是他安徽的二十八家粮帮,不是江苏粮帮,王怀志是事不关己,他可不行。
“万老哥,你看你,总是没事瞎担心。你看我……”王怀志拍了拍自己的瘦的已经没有几块肉的胸脯,正想接着往下说,却看到外面一个粮帮的帮众飞也似的在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还一边喊道:“大当家的,古当家、关当家、郭当家、韩当家,还有池州府刘当家、何当家、孙当家,庐州赵当家、胡当家他们一起来了。”
“什么?”万砚方听着这个帮众的喊声,心头一跳,失声叫了起来。这个帮众嘴里喊的,正是安徽其他粮帮的一干当家,虽然还不全,可这么多人一起来到这儿,肯定是出了事了。
……
“万老哥,这回可麻烦了。官府突然发下了告示,说什么以往沿江码头杂乱无章,要进行整顿。还要所有在码头上混生活的人都要登记造册,以便管理。”万砚方的感觉没有错,来的九个粮帮当家一见到他,就开始大倒苦水。
“登记造册?”
“没错,就是登记造册。官府还说了,要是册上无名,就不许上码头!……他们只给了咱们七天的时间,说是必须在七天之内交待清楚。老哥,咱们兄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就只好来找你了。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啊?”池州府一个粮帮的当家,名叫刘玉坚的说道。
“哼,登记造册?那以后官府看咱们粮帮不顺眼了,按着名册挨个逮人不就成了?娘的,大家伙可万万不能答应啊。”王怀志在旁说道。
“不错。万老哥,绝不能造册啊。咱们哪个帮派身上不有点儿暗帐?如果真的把花名册交了上去,到时候官府要是看咱们哪个不顺眼了,逮着几个兄弟问一声,咱们还能上哪儿跑?躲都没处躲啊。”庐州的一胡姓当家赞同王怀志道。
“把兄弟们的花名册交上去当然不行。可这次官府明显是想报复咱们,大家有什么主意应对没有?”万砚方说道。
“大家伙联合起来,就是不交,咱们只要霸着码头,也绝没人敢来抢生意。只是这事得万老哥你点个头才行,要不然,咱们二十八家粮帮合不到一块儿,被人各个击破可就不妙了!”又一个当家的说道。
“嗯。就这么干!待会儿我就派人给其他各帮的兄弟送信儿去。不过,大家一定要给下面的兄弟说清楚了,别跟官府的人硬对硬,免得把他们惹急了。”万砚方沉着脸说道。得官府的举动不会这么简单,可是,他一时又想不不出来对方还会有什么后招,只好暂时用这个办法应对了。
……
“大当家的,官府有人来了。”
万砚方和一干粮帮的头目们正在商议着的时候,又有手下帮众来报。
“官府的人?……是什么人?”王怀志急忙出声问道,而在他之后,万砚方和另外九个粮帮的当家也都转过眼急切的看向了那个帮众。
“是……是一个巡检。”怯生生地看着一众粮帮当家,这名帮众答道。
“巡检?!”
……
“知府大人听到传闻,说粮帮跟天地会有些关联,所以,派本官前来问一问万大当家有没有此事。”这名巡检被请了进来,九品的小官,轻轻一句话,就把一帮平时自诩能够“跺脚震三江”的粮帮头头个给激得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