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华抬起头,心里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惊讶,只是紧接着的话却让她心里一慌差点晕死过去。
“侯爷夫人说,要将你说给吏部尚书做侧室,我本来是舍不得的,现在看来以你的聪明才智,进了尚书府将来说不定也会有个好结果。”大太太脸上不禁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容,“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结冤仇。”
研华张大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跪行到大太太脚边,“母亲……母亲……”
大太太看也不看她一眼,“《女诫》、《内训》,这些书你都读过,应该知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爷夫人已经开了口,我如今也没有了办法。”说着她闭上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任凭研华在脚下哭得哀戚。
研华精心梳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脸上的妆容更是花成一片,声音已经哭哑了,却不敢直说半句不愿嫁的话,她只觉得万念俱灰,整个人从云端掉入了深渊。
没想到争来争去,竟然会落得去吏部尚书府做姨娘……之前家里来过父亲同僚家的女眷,说起过吏部尚书的事,听说吏部的姨娘娶得最是频繁,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得宠不了几日,而且吏部尚书的正妻又是出自世禄之家,十分有手段,这些年来吏部尚书府里除了正妻育有两男一女之外,其他姨娘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
研华只要想起来就害怕得浑身发抖,如果去了那里,她这辈子就算完了。她愿意去给大姐夫做姨娘,那是因为看上了侯爷府世袭的爵位,就算她抬不成正妻,她的孩子也是有机会成为爵爷的,这样子子孙孙就会永远地富贵下去。
可是却吏部尚书府,她却有可能连后代都落不下。
想到这个,研华心里的那种无助和惧怕,将她整个人都浸没了,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扑到大太太怀里,痛哭流涕,“母亲,母亲,都是研华一时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事来,我实在没想到会有这种后果,我只是想给侯爷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早知道会这样,我是万万不敢,万万不敢的啊!”
“研华知道母亲是疼研华的,母亲……”
大太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早些明白这道理,也就不会背着我做这种事。侯爷夫人会说这门亲事,也让我措手不及,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我也要受制于人,想要从中周旋,谈何容易。”说到这里,大太太眼眶一红,也悲戚起来,“你说说,我这些年什么时候不把你放在心口疼?跟你大姐姐、二姐姐又有什么两样?我一心一意地对你,没想到你到动了歪心思。”
研华听大太太话语中有转圜的余地,急忙擦干眼泪,赌咒发誓一般地郑重,“研华以后再也不敢胡来了,母亲说什么研华就如何做,绝不敢再自作聪明。只是这一次,母亲一定要帮帮我。”
大太太叹口气,用袖口擦擦眼睛,扶起怀里的研华,目光中又复有了慈爱的目光,“我是怒你不争,本想要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却在这时候弄出事端,如果我要是舍得你,早就答应侯爷夫人了,你前面的几个姐姐,就是个例子。”
“我一直迟迟没答应,那是因为心里实在喜欢你。”
研华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此时此刻心里充满了悔恨。
“我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婉拒了这门婚事,实在不行……”
研华又打了个冷战,急忙仰起头来又恳切地看大太太。
大太太怜爱地将研华乱了的鬓角抚平,“实在不行,我只能看看府里有没有人能替你……好在这府里不只是你一个小姐到了婚嫁的年龄。”
研华实在没想到大太太会说出这样维护她的话来,她只觉得整颗心忽然之间被一种莫名的感情充斥,她的目光笃定,“母亲,你对研华这般,研华一生一世都不敢忘,如果我再有二心,就让我粉身碎骨,不得善终。”
大太太重新将研华揽在怀里,“你这孩子,做母亲的哪用得着你发这样的毒誓,只要你日后好好的我也就心安了。”
香巧和陈妈妈在外面坐着,一开始还好,只是说些闲话,后来隐约听到里面一句半句话,夹杂着六小姐的哭声,香巧顿时心跳加速,再也坐不住了,陈妈妈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边慢慢喝茶,一会儿功夫香巧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陈妈妈不在意地咳嗽了一声,香巧顿时浑身一抖。
六小姐的哭声渐渐小了,陈妈妈才有意无意地道:“香巧,你也是从大太太房里出去的,虽然比不上春、夏、秋、冬,太太还是提了你二等丫头。”
香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愣愣地应了声,“是。”
“大太太将你给了六小姐,是因为疼六小姐,让你跟过去也是享福。”
陈妈妈笑笑,“你年纪不小了,也应该懂事了。”
陈妈妈这话里的深意,就像一盆冷水,将香巧从头到脚淋了个透,陈妈妈说的没错,大太太现在是疼六小姐,可是……
屋子里呜咽的声音又传来。
变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大太太和六小姐还没有出来,就听到外屋里陈妈妈扬声道:“二爷来了。”
大太太忙拍拍研华的肩膀,“在我这里擦擦脸,别让你弟弟看出来。”
研华应了,大太太笑着迎出去,香巧忙进碧纱橱里服侍研华。
大太太出来时帘子一掀,弘哥看到屋子里还有人,不禁向里面看了看,大太太笑着说:“是你六姐姐,刚才不知道怎么的蹭脏了脸,正在里面收拾呢。”
弘哥冷不防地叫了一声,“六姐姐。”
研华刚才已经被惊坏了,听到这么一声,身体一抖,毫无预警地对上弘哥的眼睛,这样一对视,研华忽然想起自己脸上此刻正是一片狼狈,急忙别开了脸,侥幸弘哥好像并没有看出来什么,研华调整一下呼吸,低哑的说了句,“弟弟好。”
弘哥还欲说话,大太太已经过来拉着他的手,笑着问他,“你这是又想起什么事了?”
弘哥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想到明天要去左宗学,特地来问母亲,看看还有什么交代的。”
大太太道:“明日你第一回上左宗学,本应该你父亲带你去,谁知道他今日有差事出了京。家里应该有个长辈出面的,可惜你两个叔叔都不在京里,我想了想只好给你大姐送信,明日一早让你大姐夫送你过去。”
“左宗学是贵勋子弟才能上的,你要事事小心着些,万一遇到什么事,就报你大姐夫的名字,那些人自然会让你几分。”
弘哥又点头。
大太太想了想仍旧不放心,“还有,交友更是要慎重,就算有脾气相投的,也要禀明家里再作打算。”
弘哥道:“母亲放心吧!”
“更不可在里面惹事。”
弘哥急忙道:“儿子不敢。”
大太太满意地笑笑,伸出手整理一下弘哥的衣服,“在外面上学虽是好的,总不如家里随便,你也不小了,改历练历练。”说着,大太太仔细端详了一下弘哥腰间的配饰,尤其是那只绣着翠竹的香囊,大太太拿在手里摸了一下才放回去。
又说了一会儿话,弘哥这才离开。研华也收拾妥当,让香巧陪着走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陈妈妈急忙端了茶给大太太。
大太太摸着茶碗好半天才叹口气,“要是瑶华身子好好的,我何用操这么多心。”
陈妈妈急忙说:“二小姐的身体会养好的,您大可放心,再说……”话说到半句,陈妈妈便不敢往下说,二小姐是不能多提的。
“经历了这一次,希望研华学乖一点。”
陈妈妈笑,“那是自然,您没看到六小姐对太太感恩戴德的表情。”她顿了顿,“只是侯爷夫人那边?”府里适婚的小姐除了六小姐就只有八小姐,大太太是不是就准备将八小姐……
“我说了,不着急。”
“是。”
大太太又想起来,“八小姐身边的丫头是谁荐上来的?”
陈妈妈还没说话,进来伺候的冬蕊已经道:“您说那个木槿?我瞅着像是崔执事家的,刚才路上崔执事家的还拉着她咬耳朵。”
大太太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眼睛轻阖着,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好半天才看了一眼陈妈妈,“都是我的人,她却和你不同,这些年她也没少在府里捞银子。”
崔执事两口子也是大太太从娘家带来的,这些年她男人在府里做了执事,她也越发大胆,府里的丫鬟婆子只要有银钱送去给她,她没有不拿的,三小姐、四小姐出嫁,她就捞了一笔,大太太心里知道,却并没有说破,看来太太不准备再纵容她了,这时候陈妈妈只得尽快摘清自己,“可不是,背地里我也没少说她。”
大太太细摸着茶杯上的浮雕纹理,“有些小事上也不用非要跟她计较,只是要提点她别因小失大,万一弄出什么大事来,别怪我将来不顾这些年的情分,让她弄了个没脸。”
陈妈妈急忙说:“是。”
“木槿那个丫头怎么办?”
“看着还本分,就让她在八小姐身边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