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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4 庶女 青豆

谢玉台没有死。

很快,连朝廷都知道了这事。

当日,宛昭国女皇正好以平民身份,呆在利州附近。探得大军围城,她以为是大魏皇帝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也召来人马准备。得知谢玉台的事,女皇即刻想起,自己的丈夫正是青显谢氏五郎,谢玉台是自己丈夫的弟弟。于是,她着人扮成侍卫样,趁乱混了进去。因不知哪一位才是谢玉台,索性救了许多人出来。后来谢玉台醒来,与他身边的人占山为王,沦为盗寇,和朝廷为敌。

青显谢家在其中的态度,十分暧昧:既不帮谢玉台造反,也不帮朝廷平叛。他们一直持围观态度。

五年间,杏花一年年开,又一年年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江月从远处寄来信,已和汪提刀成亲。江家归属谢明台,云州成为谢明台的附属品。江南和江家关系断裂,无地自处。阿妤的归处,更为尴尬。

她曾是谢玉台最亲密的情人,或许现在还是。在谢玉台和朝廷关系紧张的时候,谢家为了表明态度,不能再收留她。但五年来,谢玉台并没有找过她,她也找不到谢玉台。她真正成了人世间一叶浮萍,漂到哪儿,就是哪儿。

阿妤在慢慢地发生着改变。她开始学医,因为听说在五年前的大火中,玉台已毁容。她开始多说话,练习口才,因为听说现在的玉台沉默寡言,冷漠残酷。她一年做一枚同心结,顺着谢明台留的地址,给玉台送信。她想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等你。但是不知是信没有送到过,还是玉台根本就没看。五年来,一封回信都没有。

除夕夜,江南请阿妤来谢家做客。阿妤只在谢家门前站一会儿,怎么也不肯进去。江南看她如此,沉默片刻,放软声音,“怕什么?就算你真的进了谢家大门,皇帝也不会把谢家怎么样。”

阿妤淡淡笑,“我不想带给别人麻烦。”

江南微愣,抚摸她冰凉的面颊,“阿妤,你并不是麻烦。我和明台,我们都喜欢你。你从来不是麻烦。”

阿妤侧头看银色霜覆盖青显大地,狗吠遥远似另一个时光轮回。她轻声,“所以,更不应该为别人带来麻烦。”

江南半晌无话,目中透出怜惜。不肯展示自己的软弱,不肯依赖别人,敏感多疑……这就是现在的阿妤。比以前更坚强,比以前更独立。阿妤终是因为五年前玉台的事,发生了改变吗?

“明台说,玉台在青城,”沉默当口,阿妤轻轻开口,却侧着脸不看江南的反应,“明台说,照谢家情报的消息,玉台他们和青城有点儿冲突,会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我想我现在去青城,约摸是能赶上见玉台的。”

寂静的夜,寒冷的风,万家灯火人间温暖。只有江妤站在门口,轻言细语,“所以,如果我这次能找到玉台,如果我能见到他,我约摸,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你要跟着他吗?”江南动容,“他应该,不愿意见你的。不然……”也不会五年来对你不闻不问。但江南停顿一下,终是没把这样伤人的话说出口,“当年伏夜没有死,投靠朝廷,专门针对玉台。玉台现在是朝廷的敌人,你跟着他,只会辛苦,只会让我们担心。阿妤,玉台已经变了,你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做决定。”

那什么时候做决定好呢?是要一直看、一直看,非要玉台回到以前的样子,非要玉台来找她吗?不可能了。阿妤心知肚明,如果她不去找,如果她先放弃,她的玉台,是再也回不来的。如果她站在客观的角度去评审他,如果她也觉得玉台是坏人是盗匪,那她就永远失去她的玉台了。

大年三十,阿妤乐观地许愿着、希望着、期盼着:我的玉台,并不是不要我。只是外面风大雪大,他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去找他,一定可以带他回来的。

“南姐姐,你后悔过嫁给明台吗?”见江南被问住,阿妤垂着头,“明台利用你,挑拨江沈两家的关系,让云州成了他说了算的地方。你还因为他,伤了月姐姐的心,也和江家划清界线。可是明台又是怎么回报你的呢?不闻不问,不冷不热。甚至连今天,除夕之夜,他也因为事务繁忙,不能回青显,和你吃顿年夜饭。你选择这样的人,你有后悔吗?”

江南略略失神,后悔吗?有一些。她第一年嫁给谢明台的时候,简直后悔得恨不能死去。但后来,真的习惯了。谢明台并不是故意冷落她,他只是没有心。或者说,他的心给了别的人,比如玉台,比如阿妤,却没有为江南留一点地方。但并不是说,谢明台就完全忘记她。至少,他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自己妻子头上,也终生不会再娶第二人,让江南伤心。

前一世在沈家,江南与其说是为沈君离伤心,倒不如说是被沈家人的流言蜚语,给折磨死的。可是这一世,她清楚地知道:除非自己先做对不起谢明台的事,谢明台不会让人踩到她头上,也不会休妻。

代价是——或者江南忍受谢明台十年如一日的冷漠;或者江南努力,让自己成为谢明台的习惯。

“不是回报,无关爱恨。我和他,是合作愉快。并且,我不后悔。”江南轻声,明白阿妤的意思了。她做错许多事,有谢明台的冷漠等着她,来惩罚她。即使这样,已经能让江南满足了。悲剧和悲剧,总是存在一个比较的关系。再是坏的人,都有得到幸福的权利。而江南,总不是坏的大逆不道天地难容吧?更何况,江南毕竟是如愿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那么阿妤,也是一样的吧。纵是谢玉台已经改变,纵是许多事都变得艰难,阿妤也想和谢玉台站到一边去。

大年三十,谢家八夫人站在谢家大门口,没有等到夫君的归来,只眼睁睁看着亲爱的妹妹愈走愈远。那抹杏色衣裳一点点漫入黑暗,女子的长发似夜。从小到大,江妤就是这样,永远孤单一人,永远独自奋战。后来有了爱人,爱人又离去。再后来,阿妤用背影告诉所有人:不必伤怀,她很好。

江南慢慢红了眼,怔怔地看着妹妹的身影。时间是最可怕的杀手,杀掉了江南的自傲张扬,杀掉了谢明台的自负轻狂,却杀不去阿妤的坚决勇敢。平时那么柔弱的一个少女啊,怎么体内会有这样强大坚韧的力量?江南微笑:坚决和勇敢,还真是平时看不到的一种美德。

“阿妤,你一定要幸福啊。”江南在心里祝福。比起江月这一世的突然姐妹情缘,江南更喜欢阿妤。只有阿妤,才是那个做了江南两辈子妹妹的姑娘。而江月,有时候和江南太像了。看到她,江南就像是看到丑陋的自己。这一点都不好。

人生应该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值得人付出代价,值得去永恒追逐。

谢家大门关上,封锁外面的大风。许多故事在一开始已经书写好,现在只等着慢慢落幕。江南许愿:如果明日太阳依然升起,就让阿妤实现梦想吧。

江妤离开大魏,往大燕青城去。在一段过河的地方,遇到风尘仆仆等在那里的谢明台。谢家八郎不再是五年前在青显欺负外乡人的少年,经过时间的熏陶和历练,气质变得沉敛而温和。他站在江边,风拍衣袂,姿仪特秀,笑着和船家商谈。回头听到声音,对江妤微微点头。

阿妤惊讶,“你还没有回青显吗?”你的妻子在青显等你啊。

“就是江南给我写的信,”谢明台淡淡一笑,“她说你要去青城,她很担心你。”躲过阿妤的凝视,他转眼去看水面波澜起伏,“再说,五年了,他躲得也够久了。我也想见见他,对他说声对不起,请他原谅我的年少不懂事。”

“……玉台会原谅的。”阿妤轻声。

谢明台挑眉笑,“原谅?要是五年前的他,是一定会原谅我的,现在嘛,”他脸上的笑黯去,声音变得沙哑,“现在嘛,很难说。”

阿妤心中微动,却不再多言。她对谢明台,也不好拒绝:谢明台为五年前的事,也受了这么长的精神折磨。没有玉台的原谅,他会一辈子愧疚下去。虽然、虽然——阿妤永远无法原谅谢明台。但没有谢明台,她不会知道这些年来的玉台消息。现在,阿妤希望玉台能原谅谢明台:这至少说明,玉台还没有变得太多,是不是?

此后一路上,谢明台和阿妤结伴而行。谢明台真的变了很多,不再刻意抢风头,不再引人注意。一路以阿妤的安危为主,却不是少年时的太过关注。他在把她当做朋友一样地照顾。等到了青城,二人休息一晚。第二日午后,阿妤和明台一起去谢家情报里指出的那家酒楼找人。

阿妤站在桃香楼下,听到楼中欢歌不绝。她抬头,为那眼神所惊。雕廊画栋,红衣似血,便只凝成靠窗男子的淡淡一瞥。他戴着面具,捏着指,在悠悠唱一段昆曲。

风流婉约,缠绵悠远。万物息声,雪湿重衣。

好像回到初相识,风吹拂,石榴花簌簌飞落,霞光照耀整片小园,十分夺目。阿妤想见一见那个唱戏的人。

现在——

阿妤想见一见那个唱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