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兰手扶树身,头脑上如泼一盆凉水!她清醒不少!她过来,是想和石涉私下几句话也成,不然见一面也成。再把玉佩给他!
现在,她忽然醒悟。她和郑澄心之间的斗争,不过是无中生有,各自心里较上劲。
石涉依然关心她,王雪兰紧咬嘴唇,反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玉佩,送还是不送?送去,原本想让郑澄心为难!可不送,王雪兰从心里觉得郑澄心当定亲信物不对!她要让石涉知道!
作为王雪兰,有事瞒着赵官人她认为理所应当。郑澄心有事瞒着石涉,王雪兰认为自己是出来主持正义的人!
只是心情,和刚才义愤填膺,已经不同。
她满脑子都在石涉身上,以至于赵官人打听她的话,王雪兰反而没注意。见两个男人还在絮语,让一个丫头支走赵官人。石涉见月亮好,有心站站,就见树后走出来一个美人,定睛看,却是王雪兰。
石涉回避,他步子大,脚步又快,眨眼间已走出三五步。
“涉哥哥慢走!”王雪兰急了,放声呼他。石涉怕人听到,只能站住,侧背着身子沉声:“家里有客人,你不照管,又出来作什么?”
身后王雪兰急急道:“我送这个东西给你!”石涉惊心,心想她痴情性子还没有改,迈开步子就要走,一个东西抛到脚下。
石涉停下脚步!
自己的东西,自己总是熟悉的。石涉捡起来看,确定是自己家的那一块。自己的随身带着,因怕打起仗来丢失损伤,是石小知放着。这一块,是澄心的。
他狐疑转身:“你这是何意?”
月光沿着他挺直的鼻子流下,一一勾勒出额头,面庞,还是当年的英俊。王雪兰悲从中来,泣道:“我只是想,还你这个。”她倒转过身,不忍再看,忧伤道:“这是嫂嫂当在我家的,还你吧。”
脚步踉跄着,踏着草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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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涉糊涂了!
半晌才明白过来,气渐渐上来!澄心怎么会缺钱?她现管着家!难道,石涉不动声色袖起玉佩,是澄心要用的钱多,公用上支不出来。他存下心,赏月的心也没有了。是什么事情,澄心要这么多钱?再或者,公用上已支,支不动,才当东西?
想来她也没别的东西当,只有这玉佩!
当什么,也不能当玉佩!石涉真的生气了!酒也不喝了,这就往家里去。石家虽然房子闲余,澄心在石夫人病好后,总在自己房里管家务。思念丈夫的她,可以时时看到石涉的东西,好似见到石涉的人。
红烛下的她,正在认真核算,见石涉回来,因为知道他在赵家,故意打趣:“在哪一家?到现在才回来?我算一算,你必在赵家!”
小夫妻玩笑,丫头们掩口陪着轻笑。石涉变了脸,喝骂道:“滚,都下去!”唬得丫头们退下,澄心诧异地问:“为什么生气?”石涉不回答,进来坐下,想上一想问:“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对我说过?”
澄心想想,恍然大悟后,也沉下脸:“王雪兰说了我什么?”接着一堆的话出来。她当家一年有余,又兼个性本就坚强,不是受气的人,冷笑道:“以后你不要去赵家,见她一回生气一回,还有什么意思!”
“帐本子拿来我看!”石涉也不和澄心罗嗦,伸出手。澄心倒奇怪了:“哦?你要看帐本子?”烛光照得她面如芙蓉,又添上一层红晕,是气出来的。但是没有发作,到底石涉难得回来。澄心压压火气,先不动,手压在账本子上,淡淡地问:“搬弄的我什么?我难道黑了钱不成!”石涉虎着脸:“你给还是不给?”
澄心固然从不吃他话,石涉对澄心也还是原来的一吼就灵!
澄心听这话更加奇怪:“我不给,你来抢不成?”她直着身子问:“我来问你,你要查不出来什么,你待怎样?”
石涉走上两步到书案前,见帐本子在澄心手上紧压,伸手揪出来,带得澄心身子一晃几乎摔倒,他也不管,人堵在书案前,就着烛光看起来。
房间里,气氛紧张起来。澄心气得汗水一滴一滴流出来,心里躁得不行,且按捺住,等着石涉看完和他说话!
石涉很快看完,只亏空二十两银子。沉着脸手指着问:“这是作什么用的?我虽然没给你钱,家里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你用不完!你干什么去了!”把帐本子往书案上一甩,正摔在澄心面前。
笔,纸张,跟着跳起来。
澄心哆嗦着嘴唇,直直和石涉对上目光,凉透到心里。忍气道:“上个月有几株花好,我相中了买下来,怎么,我又不是不还上,母亲也知道,要给我钱。我说不必!”她暴怒起来:“不信你现去问母亲!”
两个人都看对方很陌生!
澄心千盼万盼盼回来石涉,没想到他往赵家去一回就生事。石涉头一回见到澄心这种模样,好似发怒母狮子。
石涉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他慢悠悠道:“当家当出来的好脾气!”石涉也不去问,重新坐下来:“好花要二十两银子,还不知道别的买了什么?取出来我看看,是值得的东西,我就付钱!”
澄心几步奔出去,抱出自己的首饰盒子,往石涉面前高几上重重一放,放得那高几震动几下,澄心大声道:“你查!你给我的东西,全在这里,还有四时衣服,你要看,我把衣箱打开,你自己找!”
“砰!”石涉对着高几捶一拳,骂道:“凶什么!当我不敢收拾你!”澄心往外面走:“我和你见父母亲,问问我有什么错,再问问你在赵家怎么了,听了谁的话!”她走到门前,手扶门帘回身冷笑:“你倒不动,你不敢去!”
石涉漫不经心:“首饰都在这里?玉佩呢!”他也大声了:“取出来我看!”
澄心挽门帘的手停在半空。
僵上好一会儿,澄心也不生气了,面色平静回来坐下,收拾乱了的书案:“我当了!”石涉大步到书案前,双手踞案,虎视眈眈状:“为什么当!”
“和你说过的,我和香稚要做营生,没本钱,所以当了!”澄心冷冷淡淡不看他:“难道你要我处处问香稚要钱!”石涉抬手就要打,澄心早有防备,退后一步站定,冷冷道:“你听我说完,再打不迟!我让小豆子当得远些,后来打听,说这一家也是赵家的。我当时想,你的王姑娘生事情,这正是个好机会。一个没钱去赎,第二个有心看看你回来,你们见不见面?”她昂起头冷笑:“果然,你这才回来,就见面了!”
郑澄心怒容满面:“走,我和你去见父母亲,你要打,当着父母亲的面打我!”石涉倒下不去手,只问澄心:“不是对你说过,岳父母处我会料理!”澄心对他嘲笑:“原本我还担心你生气,从今天这事看来,我做对了!你那王妹妹太会生事情,又成了亲戚避不开,几时我被她赶出去都不一定。”
她做出寸步不让的架势:“你打!你打完了我就走!”
石涉放下手,负手退开一步,打量着澄心这斗鸡姿势,慢慢道:“好,你硬气得很!我且不打你,这玉佩下次我回来你再赎不回来,我再和你算账!”再冷笑:“我这里,可一个钱也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就自己担着。想来你硬气话说了,硬气人做到底,不会对那陈姑娘要钱赎玉佩!”
“那当然!”澄心嘴硬地道:“你看着,别说是你,世上的人都不能看我笑话!”石涉怒极,一抬手拿起书案上一本书扔过来,澄心躲开,夫妻相对冷笑,石涉自去洗洗睡下来,越想越生气。澄心重新核对家务,也是两眼昏花,看不清账本子上字。但当天的要对完,硬撑到三更后,洗洗就在榻上睡。
他们在京里成亲,第二天在家里摆酒补请亲戚。两个人都不是孩子,见父母时都装得停当。石涉难得回来一次,不想为和澄心生气惹父母担心,就忍下来不提。反正澄心玉佩赎不出来,和她算账以后有的是机会。
澄心却恼了!以后王雪兰一心挑唆。再者来,她想到王雪兰认出这块玉佩,是她以前必定看过多次。不然别人家的东西,她怎么认出来的?她就没有想到是赵官人讨好妻子,好东西往她面前送。赵官人不知道这是澄心当的,他想着王雪兰要喜欢,高价买下来也不是不行。
今天摆酒,赵官人夫妻自然是来的!澄心打听一下,他们和亲戚们坐在一处。因为是亲戚没有外人,夫妻同坐,并不回避。
澄心让丫头再去打听,果然石涉没过多久过去坐下,还没有起身。澄心就过来,第一眼先见到赵官人给王雪兰挟菜,十足恩爱。澄心看着不舒服,人家夫妻分离,回来她就挑唆。她自己夫妻相伴,还不知足?
这样的人,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行?还有自己的丈夫,见王雪兰就不对,倒还回来问自己?
窝火一肚子的郑澄心,扶着小豆子款款走进去。亲戚们笑着要她坐下喝酒,赵官人最会起哄:“嫂嫂,交杯酒来喝一杯。”石涉面上有笑,眼睛里没有笑,坐在那里。
澄心含笑:“我不会喝酒,大公子陪你们喝吧。”再笑对王雪兰:“也陪王姐姐喝一杯,我看着,不妨事。”她也是面上有笑,眼睛里没有笑。
石涉慢慢挺起身子,笑容还在。
王雪兰涨红脸:“我也不会喝,”澄心笑眯眯:“怎么会?以前是旧相识,小时候难道没有喝过酒?”再对石涉笑:“大公子,你说是也不是?”石涉微微地笑了笑,澄心见他笑得平和,心中一暖。上风占足的她正要再打趣两句再走,见石涉忽地长身而起,一巴掌狠狠打过来!
亲戚们皆愣住!
王雪兰尖叫一声,澄心已经摔在地上。
石涉看看也不看澄心,只说了一句:“昨天喝酒你罗嗦,今天你还罗嗦没完!”笑容满面让亲戚们酒:“别理她,找打呢!”
亲戚们还愣着!
这是他们夫妻补办的成亲酒,这一对打起来!
丫头们扶澄心起来,澄心半边脸红起来,半边脸全无血色,一言不发往外面走去。才回到自己房里,石小知跟来,怯怯道:“大公子说,亲戚们还在,招待上有半点怠慢,提防他性子不好!”
澄心手抚着面庞,一字一句道:“你去告诉他,我-听-到-了!”小豆子送上热毛巾来,小心地问:“是为玉佩的事吗?”算来算去,只有玉佩才能让大公子生气。澄心反过来安慰她:“你去吧,我没事儿。”
小豆子过一会儿又来问:“要哭吗?”澄心再道:“怎么哭?你没见人来人往的,我要哭了,不知道哪一个得意!”她心中着实堵得慌,又酸又苦,没想到石涉这般不讲情面。再加上有王雪兰在,刚才没看她,必然是得意的。又想这消息传得必然快,见家人们进来,又疑心他们从此不伏。
石涉一步没进来,澄心一步没出房。到晚上,澄心吩咐人都出去,小豆子不肯出去,澄心命她:“你也出去,我要和他拼了,你在这里倒不好!”石涉有了酒外面睡,这一夜没有进来。
第二天一早,石忠贤让人喊两个人一起过来,对着沉着脸的石涉和垂下头的澄心问:“昨天亲戚们都在,我装不知道。今天你来说说看,媳妇在家里操持辛苦,为什么打她?”两个人不肯实说,石涉只说澄心眼里没他,澄心低头不说话。石夫人骂儿子几句,又喊澄心过来,抚着她的手:“我知道你辛苦,不过你丈夫难得回来,你不要惹他。”让澄心给石涉赔礼。
澄心委委屈屈给石涉叩了头。为这件事,回房里落了眼泪。
又不能多哭,家人们来回话。没回两三件事,石涉踱步进来。澄心在公婆面前可以忍他,公婆不在,心里别扭,硬性子发作,就只坐着不理。石涉也不理她,拿着一本书,一旁坐下看书。
有个家人进来,素来是石家家人中较为见风转舵的人。见大公子夫妻不和,她进来回话也不客气:“少夫人昨天又忘了,金银盏子也没收进来,是我收了,不然又让人顺了去!”澄心紫涨着脸,她昨天心情不好,的确忘事不少。才要让人收起来。一旁的石涉喝道:“来人,捆了这奴才,打她板子!”
澄心现在听他说话就心慌,袖子带翻茶碗。石小知和石小为上来踹倒家人,家人跪在地上发抖只是喊冤枉:“我是用心当差,才看到这东西没收!”石涉冲她冷笑:“你用心当差,才知道少夫人又忘了事,你要不用心当差,你要比少夫人大!”
澄心怔忡在椅子上!
直到有人喊她:“少夫人,少夫人,”又是一个回事的人。澄心醒过神,又红了脸,偷眼看石涉在一旁,两眼对书似没听到,忙把这家人回的事先处置。再偷偷看石涉一眼,还是没有动静。
慢慢心定,澄心又幽怨上来。既然打了人,又来帮什么!
石涉慢慢的睡去,手中书垂到一旁,小豆子示意澄心看。虽然这人无情,澄心总关心他。使眼色让丫头去盖一件东西。丫头才盖上,石涉不耐烦的手一摆,抖落在地。丫头对澄心摆手不愿意再去,澄心无奈,自己走过去,捡起来给石涉盖在身上,石涉这回很安生,在椅子上睡了半个上午。
夫妻两个人回避着玉佩,也回避赵家,都不愿意提及这件事。澄心由石涉初回来时的扬眉笑:“你哪里去?”到现在遇到就垂眉低眼,好似避猫鼠。石涉当然认为这是正常的!
可怜澄心忍下这一巴掌,却扭不过自己性子,又不能说,就自己心里别扭。
很快,石涉要回程。澄心似如梦方醒,头一天晚上搂着石涉一句话没有,只久久的不松手。石涉不住抚摸她的头发,摩挲她的身子,也是无话。
亲戚们都来送,澄心在石涉上马后,悲从中来,扑过来抓住他衣角,大哭起来。王雪兰也来送,这一刻她还是嫉妒澄心。
石涉住马不动,静静看着澄心。忽然怜悯,跳下马抱起澄心送到马上:“舍不得,送我一程也罢。”澄心以袖掩面,还回了一句:“谁如你似的,舍得!”石涉拿她没办法,牵马前行带她到巷子口,抱她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对玉佩,澄心瞠目结舌,随即愤怒,原来都在你这里!这一定是王雪兰弄鬼!
又要怒,又不敢,澄心呆站着。石涉对她轻轻一笑,把其中一只系在澄心腰带上,另一只自己系上,低声问:“还当不当了?”
澄心五味杂陈,手抚玉佩,忽然又是放声大哭。她不仅哭,如小姑娘般边哭边跺脚。哭了有一刻钟,又可怜石涉,忍泪道:“你去吧,不然路上错过宿头。”
石涉终于一声长叹,出了咽喉。
不用说,澄心把王雪兰恨之入骨,一直回避见她。王雪兰,也不敢再见石涉。
转眼就入夏,荷花初开,人人约着晚上水边消夏。澄心本不愿意去,又不愿意晚上在房中痴想。想来想去,又总是伤心,又有石娇兰催着去,和她同往水边。
石涉没回来时,人人羡慕她年青小小就当家。石涉回来后,澄心挨了一巴掌的事不胫而走。澄心不愿意见人,看着石娇兰走开,一个人往背的地方去。
没有几步,见到赵官人扶着王雪兰走来。澄心避开,坐在水边生闷气。
“大人们来了!”有人喊这么一声,有脚步声拥过去,澄心心情不佳的人,更要避开。
不远处,更热闹起来。有笛声悄地起来,似入梦中。有人在笑,声气熟悉:“生得真好,”
“听说是小侯爷,从小尊贵。”
澄心也不管,又听到一个声音,却是公公石忠贤:“小侯爷远来,恕我们不知,没能早早安排。今夜,宿在这水边驿馆,意下如何?”
澄心这才懒懒伸头去看,先见到衣角飘逸,过于常人。又见到一双眼眸,好似明珠。这个人好生面熟,小豆子在旁边道:“萧世子?”
萧伦颉眼睛尖,水边又明亮,虽然澄心在花丛后,也见到她在自己脸上转了几下,再就…….收回去,人更往僻静处站了站。
萧世子扪心自问,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再看自己衣衫,没有不得体之处。最后看陪自己的人,他明白了,有外人在,石少夫人所以装看不到。
他和官员们寒暄一回,甩开他们,一个人重回水边。见澄心以手支肘在膝盖上,好似一块望夫石。
萧伦颉施施然过去。
没有人反应。
萧世子施施然再过来。
没有人理他。
他索性坐到澄心身边去:“石少夫人,”澄心往旁边坐坐,继续看水中荷花:“我看到了!”只这几个字,萧伦颉心中如起荷花,忍不住微笑:“你看到了,又为什么不理我?喂,你现在不用我了,大可以朝后?”
澄心愕然看他,突然拔腿跑了。
“哎,”萧伦颉才喊一声,见香风阵阵而来。几个少女含笑而至,团扇掩面,娇羞来请:“听说世子会弹琴,请世子爷…….”
自认花见花开的世子爷欣然,一曲高山流水罢,有人惊艳,有人羞面。再一曲幽怨思乡,见石少夫人总算出现。她绷紧脸,施施然,优雅地从自己旁边走过去。是这场中唯一的一个目不斜视,目不看世子的人。
萧伦颉的魅力再一次大打折扣,手指一紧,琴弦断了一根。
“世子爷小心手指,”
一堆的帕子后面跟着一堆的少女过来。
退后的,是那个看得津津有味,好似这戏很好看的石少夫人郑澄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