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这次的风寒来的急,去的慢。每日吃着师傅精心调配的汤剂,却始终没有复原的迹象。反而时好时坏,反复无常。
老道一开始也怀疑是两个徒弟之间出些龌龊事,还偷偷捡了药渣子细细研究,可药锅是他亲自验看的,除了在熬药时候没有经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徒弟的身子虚弱软绵,一日里有半日是在昏睡,内力虽然还有,可把脉时,脉象总是虚浮,让人忧心不已。
这转眼间就过了大半个月,老道一面要为大徒弟寻找康复的药方,一面要帮着小徒弟芳菲制作重新焕颜的面脂。老道的身世早已无迹可寻,只稍稍透露过给几个弟子,他年轻时候下山闯荡江湖,在绿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行医,却非仁医,心情好,免费悬壶济世,心情不好,纵然奉上千金,也绝不肯给人看上一眼。
老道人至晚年,性子也越发的古怪,对两个徒弟厚此薄彼,又痴迷于炼药。自得了冷楹仙姝,他就将一半的时间都关在自己那间宫殿式的正房里,翻找医书,查明案例,日夜作息完全颠倒,人也更显得神神叨叨。
终于在一个月后,经过反复研磨,老道才得了一块戒指面大小的面脂。厚也不过一寸左右,小的可怜,若用指头轻擦,不消几次,就会使用殆尽。
芳菲两手捧着它,脸色古怪。
老道笑道:“丫头,你别瞧这点东西少,可都是精粹!为熬它,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就指甲上的一点点,便可让你恢复当初容貌。”
芳菲不敢置信:“如此神奇?”
“丫头,说来这也是你的命。冷楹仙姝非寻常之物,天地灵气精华所在,结果不偏不倚。独独就长在须眉山上。十几年不开花,难见一面,偏你来了,要用时......它就愀然开在悬崖之巅。你说说。这不是你的命还是什么?”
芳菲笑靥如花,捧着手心里的面脂,像宝贝似的不舍得撒手:“所以我才有幸做了师傅您的徒弟,才在这须眉山上栖身治病。”
一切皆是缘分。
小童觑着他师傅的神色,见自家师傅满脸得色,不失时机的涎着脸往上讨好:“师傅啊,您说说,三个徒弟里,最孝顺的可不就是小师妹?要我说......”
知他莫若师傅,一见小童谄媚的模样。老道就知他所要说的话不会太好听,故冷着脸,睨着他:“说什么?”
“师傅,您不是一直要找个传承衣钵的人嘛!”小童笑道:“您觉得师妹如何?师妹性情好,脾气直爽。聪明好学,最关键的是,特别孝顺您!”
老道士听了这话,心里难免松动。
这俩混账徒弟一门心思想着要偷偷溜下山,一个个熬不住寂寞。相反,芳菲这孩子嘛,倒是个心思沉稳的。
须眉山潜藏的秘密与珍宝不敢轻易出世。师祖几代人传承下来,唯有稳妥可靠之人才能担当重任。
当年他就是见大徒弟并非良善之辈,所以才又收了个小的,不想还是偷懒耍滑,不愿与这大好青山作伴。
老道士的目光落在芳菲身上,难道要违背祖师爷的命令?
不妥不妥。传男不传女,祖师爷的规矩,若敢违背,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老道摇摇头,不去理会小童的疯言疯语。只叫芳菲洗脸擦面脂。
芳菲看了小童一眼,淡笑着出了正房。
面脂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效果都要好,即便炼药时冷楹仙姝已不在新鲜,即便老道士身上的阳气沾染了它,可制作出来的成品抹在脸上,芳菲的肌肤像咕嘟咕嘟饮水一般,迅速恢复着活力。
脸蛋上的刀疤越来越浅,肤色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润。短短两三日,芳菲的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软嘟嘟莹润润,白里透红,像三月开在枝头的璀璨桃花。
芳菲每日不上妆,只是这样素面朝天,却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佟鹤轩时而看着她就会出神,结果自然是被芳菲捕捉到,送来一抹戏谑的目光。
果然就像师傅所说,这一点点的面脂就能让人重换新颜。
芳菲在她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十六岁的花季,借用天下奇花冷楹仙姝凝结住了这美妙的容颜。
转眼就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节。
须眉山上的残冬去的快,躲了一个冬季的野兽最先开始出来寻觅食物。山神庙周围有老道洒下的骸骨粉,即便是再庞大的野兽,闻到这种味道也会退避三舍,更不要说那些小动物。
少了小道士这个劳动力,山神庙里很多事情都落在了芳菲与佟鹤轩肩上。二人跟着道长学了些简单防身技能,芳菲袖口中又有七寸匣子巡天针,加上熟悉山神庙附近的山坳,所以相伴往外来寻春日的野菜。
满山坡都是娇嫩的绿色。才冒头的荠菜、马齿苋、婆婆丁......一簇簇一丛丛,挤在一处不知显得多可爱。
芳菲一面往背篓里摘,一面美滋滋的与佟鹤轩道:“去年存的那点蜂蜜还有许多,我把这婆婆丁焯过以后配上师傅的绿茶,还有甘草,蜂蜜,就是一杯解毒消肿的清茶。鹤轩大哥,你前两日不是说牙龈疼吗?我这清茶正好为治你的病。”
佟鹤轩正在树桩子附近布置陷阱,闻言笑道:“这么说,我可是有口福了?”
“正好两日吃的油腻,用这些野菜清清肠道,也是尝鲜。”芳菲抓了一把野菜,心中不无惋惜:“往年这个时候在家,我都会做小黄鱼的肉干,咸津津,配野菜团子最美味。我自己就能吃三个,哎......”
佟鹤轩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拉着芳菲的手:“想家了?”
芳菲迟疑一下,还是乖巧的点头。
佟鹤轩沉声道:“过了春分我去和道长商量,咱们俩下山去探探亲,从这里到京城,十日就可打个来回。”
芳菲眼前亮了起来,可半晌,还是耷拉下脑袋:“我此时回去,能不能平安无事进金安街闵家的宅子还是两说。听师兄的意思,山下老爷并不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正说着,前方不远处窜出一只雪白肥胖的大兔子,竖着耳朵往这边瞧,看见佟鹤轩手中的绳索,吓得只顿了小片刻,就没命的撒腿开跑。
“你在这儿等着。”佟鹤轩丢下这句话,捞起稀疏的网兜直奔那肥兔子而去。
芳菲踮脚看着佟鹤轩远去背影,颇无奈的一叹气,正要重新背起笸箩,却见不远处的草木晃动,窸窸窣窣传来奇怪杂音。
芳菲抖了抖袖口,露出七寸木匣巡天针,暗暗将手指抵在机关处。
草丛后的杂音越来越响,芳菲凝神去看,正当她坐不住,打算一探究竟时,却见从灌木丛后钻出来的却是个熟悉身影。
“老爷!”芳菲诧异的难以忽略嘴角的惊讶。钻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山下熟悉的大老爷闵朝峰。
“您怎么在这儿?”芳菲几步上前,才要去看他是否受伤时,与闵朝峰相伴而来的后续部队渐渐露出真容。
“民女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一眼瞧见了人群,又看见了众星捧月似的架势。
闵朝宗兴奋的往前走了走:“四丫头,果然是你!你师傅呢?陛下为了他专程来到通州,快去通禀?”
身为人父,见了亲生女儿,开口第一句却是这样一板一眼的话。
芳菲垂下眼睑,轻声道:“实在对不住呢!师傅近两日不在山中,去了山下游玩,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肯回来。”
对面有几个人脸色失望,行动无主。
芳菲正要劝这些人远路而返,却见闵朝峰皱眉道:“陛下登山不易,既然道长不在,也请我们去坐坐才好。”
芳菲见他态度强势,依旧不改往昔“本色”,心里稍显抵抗,却还是小心翼翼将众人引往山神庙。
芳菲一路上没有吭声,任凭这些宫中“陌生人”打量,尤其是一道来自中间的视线,肆无忌惮而没有遮拦,好像自己是他口中的猎物,紧逼相盯。
她微恼,将头扭在一遍,借着转头的机会,就看见了那赤目咄咄的人。
正是皇帝本人。
芳菲好奇,也略带几分不解。皇帝干嘛盯着自己瞧呢?
才想着,小童从山神庙里蹦蹦跳跳跑了出来,见芳菲领着这一大长串儿人回来,惊呼道:“师妹,这些是......”
芳菲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小童一眼。
小童顿时明白了一切,心里蹭蹭蹭往外蹦主意。他笑嘻嘻道:“我知道了,你们就是师兄口中所说的......贵人?”
小童的年纪足可以叫大伙儿对他放松警惕。
闵朝宗见小童说话清脆乖巧,遂笑道:“孩子,我且问你,你师傅如今焉在何处?”
老道在正房睡的天昏地暗,小童却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道:“师傅?师傅从昨日就出了远门,恐怕没十天半个月,是难回来的。”
闵朝宗心头一凉,下意识扭头去瞥皇帝。
皇帝却似笑非笑,盯着芳菲不眨眼睛的瞧:“哦?出了远门?那好,就咱请将小道长请出来说话吧。”
芳菲浅笑:“回禀万岁,师兄他...... 在入冬以来久病缠身,如今被关在东厢,轻易没人敢靠近,为万岁和诸位健康着想,还是不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