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朱朱想要出去时,拦在眼前的长戟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将军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你不能出去。”面无表情,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就像年尊石头,不带任何感情。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像是一幅浓墨的话,看不穿,猜不透。朱朱没有硬闯,站了一会退了回去开始认真的打量这个营帐,很明显是他办公休息的地方,正中间摆放着案几,案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身后是衣服地形图,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道弯弯绕绕,圆圆圈圈那些是什么东西,他能够如此大方的挂着,不怕他人发现行军的秘密,里面肯定有过人之处。
朱朱不是奸细,自然不会花力气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目光被森冷的铠甲吸引,脚步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触手的冰凉使她顿了一下,仰头看着头盔出神,就连帐帘被掀开,有人进来她都没发觉,才会被突然冒出的声音惊得后退,撞上结实的胸膛下意识的惊叫出声,连忙道歉“啊~对不起,对不…”看清眼前的人,声音戛然而止,连忙别开脸看着地上不语。
文颐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身影,比起离开的时候,她似乎高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他的身影能够把她整个笼罩在一片阴影下,被撞的心口并不疼,却酸酸的有些发涩。
朱朱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从她身边走过,取下头盔戴在头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声,朱朱还是忍不住拿眼睛瞟他,正好撞见飘过来的眼神,视线相对的瞬间,明显两个人都顿了一下,几乎同时别开脸。
她以为,会一直沉默,因为她想她能够忍住“你暂且在这,关于夜袭的事,我…本将军一定会有定夺。”
“将军不是相信了还要定夺什么?定夺我是不是奸细,哈,没想到文将军还有给死囚一个翻身的机会,是不是应该叩头谢恩?”尖酸刻薄的话,连她自己都怀疑是她说的,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直想咬掉舌头。
文颐皱眉,看着一脸自嘲的朱朱,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最后只是轻轻的叹息“若果你在意我的隐瞒,用不着如此,四姑娘的救命之恩,我说过,不会忘。你也不是死囚,只是给众将士一个交代,你把事情闹大了,你只是在这里呆一晚,如果累了可以去后面休息。”
“文将军不要弄错了,我可从来没救过文将军,这个恩也消受不起。”她救起的人叫朱白,傻傻的依赖着她的人,不是眼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伐狠绝的将军“请称呼我为朱四,谢谢。”疏离得如同陌生人。或许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不是吗?
“这事以后再说,你不要想着出去,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一直苍蝇都不会放过。”如果这算是威胁,朱朱想,他做到了,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哼了哼,文颐也不在意,继续道“至于苍鹰镖局的人…”察觉到冷漠的神情有一丝松动,心下了然“会把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现在的是你大将军还是傻子朱白?”想都没想,话已经出口,朱朱捂着嘴,吃惊的看着文颐,脸上一片尴尬,她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见朱白二字,脸色变了变,看也没看朱朱,转身就离去,只留下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铠甲下笔直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吐了口气,脱力般蹲在地上,突然觉得心烦意乱。
这一走,就是一夜,就连她被放出去,都未再见过一面,而她竟然带着失落,是否觉得见面都没意义了,而她还在期待并且后悔昨晚那番没经过大脑的话懊恼不已时,他或许都不在乎吧
想到这,自嘲的笑了笑,她还在强求着,别人却从来没当回事。
至少有一点他没说谎,出了营帐暖雪站在木栏外翘首以盼,对上她的视线欣喜若狂的跑了过来,却被守卫拦住,生生止住了脚步。
除了她还有其他的人,小黑子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后,想要趁守卫不注意溜进来却被揪了回去,一脸无奈的看着朱朱摆摆手,示意他已经尽力了,不过还是很高兴的,至少他的眉眼是弯着的,露出一口大白牙格外显眼。朱朱想,一个晚上不见他怎么变丑了?
“没事吧”异口同声的询问,都在关心对方,两人对视一眼会意的摇头。
“没事”小黑子插了一句,人也插了进来,拦在她们两人之间。笑眯眯的抱着朱朱的手臂直摇晃,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他们有没有打你,骂你,用刑…”
直接无视他的奇思异想,如果是那样,她还能行动自如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吗?猪脑子
“阿嚏~~~”揉了揉鼻子,小黑子一脸窃喜“朱朱,我感冒了…”你要对我好一点,不能凶我,打我,骂我…后面一连串的条件被朱朱一瞪,乖乖的咽了回去,闷闷的低下头,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着阿嚏,朱朱还能不知道他的把戏就在装蒜。理都没理他,和暖雪走开了,让他一个人独角戏。
询问了众人都没事之后,点点头,吩咐他们是备好马车就走,他们也不多想,吆喝一声就各做各的,分工进行,朱朱与暖雪站在一旁说这话,没说几句,就看见军营的门被打开,一队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那个朱朱见过几次面的军师,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朱公子这就要离开吗?”难道还让她参军不曾。朱朱点头,军师也是客气一问而已,所以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昨夜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朱公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她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昨天大呼小叫的朱四朱四,今天摇身一变能够让堂堂的文家军的军师称呼卫朱公子,她还能不知足吗?
“军师大人小心谨慎无可厚非,草民自然不会介意。”朱朱一脸的大家之气,倒是给了军师一个面子。
“那就好,那就好。”军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明显加深,耳鬓的霜华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这吃多亏了朱公子,将军有事不能亲自来道谢,说是他日回朝一定会禀明朝廷朱公子为朝廷出力。”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惊动了朝廷,说起来都笑死人,她也不知道如何自圆其说她如何知道夜袭一事,昨晚蒙混过去,不代表一直能够蒙混过去。
“将军客气了,不过是一点小事,况且朱四也是昭国子民,不过是自救而已。还请军师大人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这事就这样算了,朱四实在收受不起。”
“这个…”军师一脸的为难,见朱朱比他更为难,点点头道“既然这样,这些银子是将军吩咐下来的,作为昨夜毁坏东西的补偿。还请朱公子收下。”看他手里的钱袋,鼓鼓囊囊的应该不少。
朱朱看了暖雪一眼,暖雪会意,上前一步接了过来,手上一沉,朱朱看了出来,想着怎么说也有几百两,笑眯眯道“将军大人客气了,这银子怎么能收。”话是这样说,银子不是已经到了暖雪手里。
闻言,嘴角抽了抽,军师也跟着呵呵的笑了笑“这是朱公子该得的。好了天色不早,不耽误朱公子上路,朱公子好走。”
朱朱点头,看着他们离去却没有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角楼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再看不见其他的身影。叹了口气,莫强求,莫思量。
朱白的事,她谁都没说,就连暖雪也不例外,她不想徒增一个人的烦恼,那个人不会是朱白,她已经无比确定,按着空空落落的心,神情哀伤。
几乎是不敢相信,将手中的信从头到尾,一字不漏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手一颤,纸张从手中飘落,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脸上的泪水似乎已经决堤,汹涌而出。一旁的暖雪见了,吓得不轻“姑娘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话还未说完,身旁一阵风吹过,朱朱已经冲了出去,仓惶着脚步,一脸的悲痛。
“快跟上,别让姑娘走远了。”吩咐了正要进门的小黑子,小黑子手里拿着三串糖葫芦,其中的一串已经被他吃得只剩下一半了,他正要招呼朱朱,朱朱看都没看他就出去了,脸上带着泪水,眼眶发红,脸色苍白的样子。听见暖雪担忧的声音,顾不得手里的糖葫芦,往地上一丢就追了出去。
拾起地上的信看了一眼,她没追上去的原因大概知道与这封信有关,方才她们还商量着今晚要在江城看花船,秋娘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看了之后就变了神情。
得知信上的内容,双腿一软,暖雪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纸张再一次落在地上,失魂的喃喃道“怎么会…”想起了什么,连忙追了出去。
朱朱并没有跑多远就被小黑子追上了,而她是因为被衣摆绊住,踉跄了几步,才抱着廊柱稳定下来。脸上早已一片濡湿,泪水沾满衣襟,急切的想要会柳城的心也冰冷下来,抱着廊柱失神痛哭。
“朱朱,谁欺负你了?”小黑子被嗷嗷大哭的人吓住,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询问,却缩脖子缩头的不敢靠近。她哭了,小霸王一样的人居然会哭,怎么能够不然他惊讶。
“呜…”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朱朱哭得更凶了,抱着柱子就是不松,也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府院里还有下人,闻声赶过来查看,见是朱朱,顿时愣住了,好一会看见暖雪过来,才吓得躲了回去。
小黑子吓坏了,顾不得惊讶,连忙走过去“谁欺负你了,告诉我,竟敢欺负你,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朱一把抱住,勒得喘不过气来“呜…于妈妈…于妈妈…于妈妈没了…”泪水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小黑子肩上,小黑子很快就感觉到一阵湿意。
“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好伤心的。”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暖雪看见抱跪在地上的朱朱,听见逃、嚎啕大哭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小黑子却没头没脑的问道“于妈妈是谁?”
暖雪当场就止住了脚步,下意识的看着哭着没音的人,随后使命的朝小黑子使眼色,小黑子没看懂,复又问了一句“于妈妈是谁?她怎么没了?哎呀暖雪姐姐的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吗?”
暖雪很想痛骂他一句,你脑子里才进沙子了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就听见朱朱沙哑的声音“我要回去。”
“是,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准备。”临走了还特地提醒小黑子好好看着,并且让他最好不要开口,多说多错。
“于妈妈是谁?”暖雪走后,小黑子就问出了声,很显然,他并没有把暖雪的话放在心上。
“于妈妈…”朱朱哽咽,缓缓的吐了三个字,感觉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痛苦得让她不能呼吸“她是我的亲人。”
“没了?”朱朱点头,察觉到她痛苦的神色,小黑子小声的问道“就像大哥在小黑子心中那样重要,会害怕永远见不到他了的那种感觉?”
已经见不到了,这封信来得太迟,就算及时到了她手中也无济于事,于妈妈走了,丢下她就走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落下,朱朱点头“是我对不起她“就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这些年,因为她的野心,因为唐家的野心,把她一个人留在柳城,一直心无愧疚的相信,于妈妈是愿意呆在柳城的,现在,她走了朱朱才恍惚过来,其实她是不愿意的, 为了让自己安心,故作轻松的喜欢柳城,为的就是打消自己心里的顾虑。
可这些已经明白得太迟了,或许,朱朱早知道,只是无能为力只能舍弃于妈妈,让她一个人留在唐府作为“人质”。
“人质”?没错,在她与唐荣华之间,于妈妈不是人质是什么,是牵连着朱朱心的一个重要的法宝,就像当年她成为唐继明心中的牵挂一样,不管他飞多远,绳子的另一头都掌握在柳城,都掌握在唐荣华手里。
难道他们觉得这个“人质”失去作用了,所以才会罔顾人命吗?什么叫不小心掉进水里,就再也没救过来?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可没忘,当年她就是被于妈妈从井里救上来的,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又怎么能够爬得上水井落下去。
天黑之前,朱朱他们一辆马车在龙二的护送下回柳城,当她出现在唐府的府门前的时候,几乎还在恍惚,想着于妈妈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做了她爱吃的糕点,笑眯眯的看着她吃下去,比吃了蜜还甜的笑。
仰着头,泪水从眼角滑过,晚秋的风萧瑟寒冷,这个四季分明的柳城自然会秋意潇潇,脸上一片冰凉,朱朱才惊醒过来,暖雪看了她一眼,才上去敲门,他们是第一批进城的人,具体说从凌晨开始就等在城门外,城门一打开就马不停蹄的进城,出现在唐府门口的时候,街道上安静得只听见嗒嗒的马蹄声,以及车轮分块驶过的咕噜咕噜声。
门好一会才被打开,小厮打着哈欠开门,一脸困倦之色,门一打开,朱朱二话不说就把拦在门口的小厮一把推开,脚步不停的走了进去。
小厮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的看着接二连三进去的人,最后看着手里的缰绳,一巴掌打在脸上察觉到痛意才清醒过来“四…四…四姑娘…”缰绳一甩,连忙朝管家的院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