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邑辰一晚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到了寅时就披衣下地,叫了外头值夜的小丫头进来问:“去问问,王妃是睡着还是醒着?”一个时辰之前,他打发了小丫鬟去问,回来说是王妃睡了,他这才放心地眯了一小会儿。
小丫鬟一整个晚上被他使唤的团团转,基本每个一会儿就要跑一趟产房,平日里值夜都是在外间的榻上睡觉的,主子不叫一般没什么事情,结果昨天晚上硬是片刻没得闲,更不要说盹上一会儿了。
小丫鬟不敢怠慢,不过片刻就进来回报:“王妃已经醒了,钱妈妈正喂她喝红糖水!”
叶邑辰算了算时间,雨澜最多也就睡了大半个时辰,他心里就有些烦躁:“还没有生的迹象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眼看着叶邑辰的脸就像是黑锅底似的沉了下来。这些日子请来的藏医虽然有点作用,吃了她调配的药品和食物,雨澜的气色和精神好了很多,可是毕竟那么长一段时间虚不受补,叶邑辰这段时间谁都没说,却偷着读了不少医书,知道生产实际上是个力气活,很多孕妇就是因为生到最后没了力气,早晨难产,甚至一尸两命。
想起雨澜的那个小身子骨,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也是为什么一听到雨澜发动了,他连皇上赏赐的御宴都敢逃席。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叶邑辰没理她,自己掀帘子就走进了院子。大嬷嬷和五太太都还站在产房的屋檐下面,大嬷嬷是一夜也没怎么睡,叶邑辰这样的年轻人熬一夜没什么,可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熬得双眼通红,精神萎靡不振!
叶邑辰是男子,不方便插手王妃生育这件事,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她了,足以说明他对大嬷嬷的信重,她就更不能辜负王爷的信任。所以一晚上她只在王妃睡着了的时候在厢房里打了个盹,甚至睡觉的时候耳朵都是支棱着的,生怕那边有什么事儿自己听不见。
五太太昨晚就该回杨府了,可是刚好赶上雨澜发动,她怎么放心的下,就和大嬷嬷说了要在王府借住一晚,等雨澜顺利生下孩子再回去。大嬷嬷和叶邑辰一请示,叶邑辰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五太太也是几乎一夜没睡,天不亮就在产房外头等着。刚才她和大嬷嬷刚进去看了雨澜,雨澜脸色苍白,神色不振,她也和王爷一样,担心长时间的阵痛消耗她的体力过多,等真正要生了的时候再没了力气,那就真麻烦了。
看见叶邑辰出来,俩人过来草草行礼。叶邑辰挥挥手叫他们免礼,客气话一句没有,直接就问大嬷嬷:“算着也有六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的迹象?”
大嬷嬷也正担心着呢,闻言只好安慰叶邑辰道:“头胎生的时间长点也是有的。王妃瞧着精神还好,最晚到了晚上,孩子一定能生出来,您就放心吧!”王妃到底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大嬷嬷可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妃是个名理的,叫吃就吃,叫睡就努力睡,换一般的孕妇,疼上这么久的时间早就崩溃了。心情紧张加上慌乱,白白浪费体力。
叶邑辰是什么人物,锐目一扫,早就把大嬷嬷和五太太的神情收入眼底,知道大嬷嬷“不用担心”之类的话都是哄他的。大嬷嬷是好心,他不能责怪,想了想,他商量大嬷嬷道:“本王到产房里,看看王妃!”
与其在这里心焦火燎地傻等,心如油烹,还不如进去看个明白,才最放心!
这么平常的一句话说出来,大嬷嬷和五太太全都色变。要知道就是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生孩子的时候,孩子他爹都要老老实呆在产房外头,何况是蛮荒愚昧的古代!
古人认为,产室是污秽的地方,男人进去,是要染上霉运的!
大嬷嬷十分坚决地劝道:“王爷,您不能进去!不管是皇家还是平民之家,可都没有这个规矩啊!生孩子的时候,爷们就该在外头等着!要是污了您的运道,谁能担待得起?这么大个王府,上下几千口子,可全都要靠着您支撑呢!”
五太太也劝:“王爷,您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就在这里等着罢!”
大嬷嬷苦劝了半天,叶邑辰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荒谬,见两个人都劝他,只好暂时消了这个念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本王不去就是!”
在原地驴拉磨似的转了两个圈子,只觉得看谁都不顺眼,院子里奔走的丫鬟婆子全都绕路行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大嬷嬷看得目瞪口呆,她跟着叶邑辰不是一天两天了,叶邑辰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这句话就是专门为王爷量身定制的,什么时候见他这样沉不住气了。
可见王妃和她肚里的孩子王爷有多么看重了。大嬷嬷这下更担心了,万一王妃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王爷一旦雷霆大怒,到时候不知道要多少人头落地。叫她说王妃那小身子板,就不该要孩子,自己都还是孩子呢!
人年轻不懂事,身子骨不调养好,有了孩子也不好生啊!怪只怪王妃上头少了一层婆婆!
大嬷嬷小心翼翼地劝道:“要不您还是先去书房吧,这边一有消息马上就报给您。”
叶邑辰想了想道:“也罢!本王先去写几张大字!”但愿写字能让他平静下来。
产室里,雨澜又开始疼了起来。阵痛没完没了的袭来,她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波了。总算生产之前她反反复复地询问张妈妈和李妈妈,知道第一胎一般生得都比较慢,事先做好了思想准备,这才没有太过慌乱。
她自己也知道生产时的心理因素也是十分重要的,要是没怎么地呢就慌得跟什么似的,那本来能够好好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变成难产了。所以除了刚刚进入产房的时候她慌张了一阵子,到后来她都保持着乐观的心态,相信自己一定能够顺利生下小宝宝,无论疼得有多厉害,她都强自忍耐着,不使自己叫得太大声,不是为了作为王妃的面子,而是害怕体力流失的太厉害。
到了后来,她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世的时候,她的大表姐怀孕,整天拉着她看一些孕妇方面的光碟,跟她说“反正你很快也要结婚生子,晚学不如跟着我早学。”那时候她虽然和男友的感情比较稳定,但她的事业正好处在上升期,一心想着升职加薪的事情,心想结婚生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呢,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好在大表姐缠人的厉害,她总算知道一点儿关于生孩子方面的知识。没想到现在能用上了,只是能时间太长,她当时又没有仔细听讲,能记住的就不多,能用上的就更少了。
要是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认真听讲,并且好好记笔记!
她就隐约记起电视上有个老师讲过,宫缩阵痛的时候可以通过一呼一吸转移注意力,节省体力,她就试着照做了。虽然此前没有练习过,不过她临阵磨枪,摸索了一阵子,别说,还真有点作用。
雨澜当即精神大振,要不怎么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呢,自己穿越这一回没发明个电灯电话,没造出钢材玻璃,能留下一门有助于生产的方法也算没有辜负穿越大神啊!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波阵痛。钱妈妈拿着毛巾给她擦汗,她的脑袋上已经全是汗了。雨澜生孩子,钱妈妈比她还紧张,在这里陪了她一夜,眼都没有闭一下。
雨澜看她满脸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对她笑笑:“妈妈辛苦了!”
钱妈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些年来她把雨澜既当成主子敬着,又当成女儿疼着,看她受这么多苦,心像是被刀隔一样。她轻声对雨澜道:“趁现在不疼,您先闭上眼睛歇歇,攒点儿力气。生孩子是越到后面疼得越频繁,越厉害!”
雨澜也明白这一点,就十分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就是睡不着能养养神也总是好的。
这时候一个稳婆走了过来,掀开她身上搭着的被子看了看她的下面,眉毛微微一皱。其他三个稳婆还有医婆都被雨澜打发去睡觉了。雨澜怕她们跟着熬夜,再在接生的时候精神不济出了纰漏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叫她们轮流休息。
雨澜立刻就睁开了眼睛,问:“怎么样了?还没有生产的迹象吗?”
那个稳婆眉宇间有一丝愁色,道:“快了快了!就快生了!”
雨澜听得心里一阵气闷,昨天开始问她们,就是这样一句话。问到现在还是这样,雨澜语气就是一沉:“我只问妈妈,宫口开了没有?”这些事情她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那妈妈不知接生过多少人了,第一次看见雨澜这样的,虽然一开始又点儿慌乱,但是后面一直保持着冷静与理智,配合得十分默契,有些生了几次孩子的,到这个时候一疼起来,早就什么都矜持都没了。
不由得十分佩服。
又见雨澜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只好说实话道:“宫口还没有打开,看样子今天上午恐怕是够呛能生了!”
雨澜听了也有些心焦:“一般头胎要生多长时间?”
稳婆道:“快得五六个时辰,慢得十几个时辰二十几个时辰也是有的!”
雨澜一听自己还在正常时间之内,心里踏实了几分。
稳婆小心地问:“王妃如果想早点生的话,可以请太医开几服催产的药喝下去!”
“不要!”雨澜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了。是药三分毒,谁知道催产的药剂会不会对她的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胎儿还那么小,雨澜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既然中午之前都不能生,雨澜决定趁这个时间先睡一会儿,就冲着那个稳婆挥了挥手。稳婆就退到了一边。
那个稳婆经验十分丰富,果然没有说错,到了中午,雨澜的宫口还没有打开的迹象,叶邑辰听说之后面沉似水,小丫鬟进来问他在哪摆饭,叶邑辰冷哼了一声:“王妃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动静,你们就光想着吃饭?”
吓得小丫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叶邑辰虽然发作了她一句,倒也并没有真想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中饭也不吃了,就在书房里运气写字。
期间稳婆又去问了雨澜要不要喝催产的药,雨澜仍然拒绝。稳婆看着时间产不多了,劝了几句,雨澜十分固执。
稳婆只好出来禀了大嬷嬷,请她做主。有王爷坐镇,大嬷嬷这时候也不敢做主了,就去书房找叶邑辰,看见叶邑辰胡子拉碴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大嬷嬷就没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王爷,把这事儿和王爷一说,王爷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叶邑辰在屋里转了一圈,吩咐大嬷嬷道:“去问问王妃的理由!”
不一会儿大嬷嬷就问来了:“说是怕催产的药影响胎儿健康!”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王妃……态度十分坚持!”
叶邑辰听了大嬷嬷的解释本来是倾向于让她喝催产的汤药的,可是听了这话他又有些犹豫了。听了这话,他有些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单手支颐,犹豫了好半天,想到雨澜对这个孩子的坚持,最终道:“那就再看看吧,要是能自己生自然是最好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眼看着已经一天一夜了,产房里还是没有生的迹象。稳婆们全都着急了,叶邑辰更是坐立不安。
稳婆就在产房里劝雨澜:“催产的方子都是几代人精心研究出来的,断然不会有问题的。多少这样生出来的孩子,现在封侯拜相,做大将军的都不在少数……”她真不知道雨澜到底在坚持什么!
钱妈妈也在一旁劝道:“王妃,您就喝一碗催产药吧!”多生一刻就多遭一刻的罪啊!
雨澜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得十分巨大的肚子,心里说:“小宝贝,妈妈只能坚持到这一步了!”她知道稳婆说得有道理,可是她实在不想哪自己的孩子冒险,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她也不愿意赌。
她倒不是怕疼,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就是再疼一倍,她也能忍下来,可是实在是她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她怕一会儿宫口开了她也没有力气生了。她虚弱地道:“叫人去煎药吧!”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嘶哑。
这话传出来,叶邑辰立刻叫了姜院正、龚太医和白大夫进来。
此前雨澜下面见红是龚太医给治的,就知道她这一胎不可能顺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进了正院见叶邑辰脸色沉重得能滴出水来,龚太医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叶邑辰看见他们,也不废话,直接就道:“你们好好给王妃看诊,待孩子生下来了,本王重重有赏!若是你们不肯尽心尽力,开些治不了病的太平方子糊弄本王,王妃和孩子但凡有一点差池,本王要你们一家子性命!”
没二话,直接就是红果果的威胁。姜院正暗暗叫苦,这干他什么事儿啊,不过就是在宫里硬被抓了壮丁进来,怎么就得面对生死存亡了?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叶邑辰的眼神十分凶狠,三个人一看就明白王爷这绝对是不是吓唬吓唬人的节奏,要是王妃真出事了,十有八九是要真拉他们陪葬的。谁敢怠慢啊,隔着房门问了里头的症状,三个人十分慎重地研究了半天,这时候谁也不敢藏私了。叶邑辰直接叫人抬了桌子进来,姜院正大笔一挥写了一个催产的方子,小丫鬟下去抓药,很快汤药煎好了,雨澜喝了下去,里里外外众人焦急地等待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个小丫鬟满脸喜色地跑出来报信:“开了!宫口开了!”
两位御医和一位大夫全都松了一口气。叶邑辰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伸手一抹,额头上全是冷汗。
五太太是过来人,这时候也顾不得避嫌了,也焦急地等在檐下,问道:“开多大了?”
那小丫鬟道:“说是开了两指头宽了!”
五太太脸色微微一沉,双手合十,连连念佛:“菩萨保佑!平平安安!”
叶邑辰听她这里一问一答,就知道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脸色就又难看起来,看着三个大夫的神色就有些不善。
这次叶邑辰装也懒得装了,书房也不回了,就在院子里等着,绕着院子不停地踱步,脸色难看得似乎要择人而噬。
他不坐,就没人敢坐。两位御医加上白大夫每个人都是一脑门的汗。
“用力!用力!”产房里,雨澜的耳边就听见稳婆的声音了。喝了催产的汤药之后,她的肚子疼了一阵,共有有了点儿反应,可是刚才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宫口还是只开了两指那么宽,这么小一点儿孩子根本就出不来。
四个稳婆紧张地聚在一起商量。她们都是经验老道的接生婆子,王妃这个样子,有几分像是难产,几个人这时全都有了悔意,原先接到这个差事的时候还以为借着接生,有机会和王府结个善缘,孩子平安落地,自然有她们的荣华富贵。
可现在……万一王妃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有几个脑袋够赔的?
商量了一阵,其中一个稳婆道:“王妃,这样不行,换个方子试试看吧!”
雨澜现在已经精疲力竭疲倦欲死,这都已经生了十好几个时辰了,孩子的影都没有呢,能不累吗?
不过她还是硬撑着一口气:“那就换个方子吧!”
消息递出来,三个大夫这次研究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难产”这两个字,不过谁也没敢说出来,叶邑辰现在这样子的情绪,听见这两个字很有可能暴起伤人!
等药煎好了,差不多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雨澜喝药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嘴里含着最上等的野山参的切片,可是却对于提供给她的精力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没有想到生个孩子这么难,这要是在现代就好了,实在生不下来还可以剖腹产。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精神都有点浑浑噩噩了,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一碗药喝下去,雨澜觉得比上一碗药疼得多了,她并不知道,太医们也是在赌,赌她福大命大,能够承受得住,虽然不至于伤害胎儿,药力比上一次的重多了。
四个稳婆围着她,有的告诉她怎么用力,用的帮她轻轻地揉着肚子,好半天,有人惊呼:“宫口已经全开了……”
只是雨澜现在已经被折腾得彻底没了力气。宫口全开了,可是她却没有力气再生了!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死掉了。她软软地靠在枕头上,几乎就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叶邑辰在外头等得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跑出来报信,还没站稳,叶邑辰就问:“怎么样了?”
那小丫头被叶邑辰凶狠的眼神给吓到了:“王妃,王妃她……”小丫鬟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时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叶邑辰等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他刷地掀开了帘子,大步走进了产房。被污秽就被污秽吧,他认了!
“王爷!”大嬷嬷一下没拉住,跺了跺脚,也跟着进去了!
产房是由耳房改造而成的,面积并不大,绕过屏风,一眼就能看见产床上的雨澜。她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整个人都气若游丝,叶邑辰看见她的样子,心脏狠狠一阵收缩,眼睛都不由有些湿润了。
他坚强了一辈子,就是脑袋掉了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看见雨澜这副样子,他还是难过得差点落泪。
他走过来握住雨澜的手。屋子里的婆子们看见叶邑辰进来全都傻眼了!从来没听说男人可以进产房的!
恍惚间雨澜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她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叶邑辰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她张开嘴说话,声线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王爷,您怎么来了?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叶邑辰在她满是汗水的额头上亲了亲:“我来了,你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