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庆见他离去了,方将琴盒打开:“楚某恭贺三姑娘生辰快乐。”
顾昭欢瞧了一眼那张琴,做工极好,琴面镌刻象凤凰之形,且琴上又有冰纹断,显然,这是一张已过百年的古琴。
楚行庆送她这个,却是何用意?
但这张琴却莫名的总有一种熟悉感。顾昭欢在脑海里仔细搜寻,才想起这是前世里楚行庆曾经买下的,当时她只是匆匆一瞥,有欣羡之意,可后来再见时却是在顾昭婉的手里。
时过境迁,顾昭欢此刻再看这琴,难免几多感慨,只是如今,琴再好,她也不稀罕了。
顾昭欢收回思绪,垂目扫了一眼楚行庆手里的琴:“多谢世子盛情,但昭欢已新得了一张琴,故而此琴委实是不能收下。”
楚行庆不以为然,托着琴盒的手并未放下:“琴这样的东西,多一张又何妨?”剑眉一挑,望了望顾昭欢:“三姑娘莫非是嫌楚某这琴不好?”
顾昭欢不卑不亢道:“不敢。世子的琴材质和做工都是上乘,又属百年以上的古琴,实在贵重,昭欢不敢挑剔。况且这琴本来怕是成双的罢?此为凤琴,则另一张当是龙琴。于情于理昭欢都不能收下。”
楚行庆冷笑一声,瞥了瞥东厢房的方向,阴阳怪气道:“那三姑娘与自己的异母长兄如此亲密,算不算合情合理呢?”
这话说得没来由,但语气实令人不适,顾昭欢怫然变色:“世子这话是何意?”
“楚某没什么意思。只是好奇,三姑娘所收到的琴,怕是大公子送的罢?”
顾昭欢语气不善道:“是又如何?难不成世子连顾家的家事也要过问?”
“三姑娘多心了,楚某并无此意。”楚行庆又恢复一贯的儒雅模样,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冒昧问一句,方才三姑娘对琴颇有一番见解,想来是此中高手了,不知日后楚某可有缘一赏三姑娘的琴声?”
顾昭欢心中不屑,语气仍是十分谦恭:“昭欢不才,所知十分浅陋,琴技不过尔尔,恐污尊耳。”
“三姑娘如此谦虚,说自己不才,但依楚某看,你却有上古神人之德。”楚行庆道。
顾昭欢虽不知楚行庆指的是什么,但想来绝不是什么好话,冷冷道:“请世子明示。”
楚行庆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伏羲女娲之德。”
上古之初,伏羲女娲为兄妹,而后通婚,生儿育女,自此方有人类繁衍。
楚行庆这话明显是在讽刺她与顾昭益关系非比寻常,有违伦理纲常。
欺人太甚。
顾昭欢涨红了脸,对于楚行庆的言行,她多日来一忍再忍,到此时终于再忍不下去,义正言辞道:“我大哥是清风朗月,纵你贵为世子,也不得如此诋毁。”
楚行庆嗤笑一声:“清风朗月?看来大少爷在三姑娘的心中地位不低啊。但楚某在这里要说一句,人心隔肚皮,你又怎知君子的外表下不是小人肝肠?”
理是正理,但从楚行庆口中说出来便无比荒谬,所谓衣冠楚楚蛇蝎心肠,不正是楚行庆与顾昭婉这一对的写照么?因此这话落在顾昭欢耳中简直是绝妙的讽刺。
顾昭欢神色冷冷,傲然道:“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这就不劳世子操心了。”
楚行庆逼近一步,目光灼灼:“那三姑娘对大少爷呢?”
顾昭欢一怔,心绪乱了几分,眼眸微敛,掩去神色变化,旋即朗声道:“我对大哥之心光明磊落,日月可鉴。”
楚行庆唇边浮现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三姑娘清心玉映,楚某也就不多说了,但愿三姑娘是心口如一,如此,方不欺心。”
见顾昭欢执意不收那琴,楚行庆只得依旧背着琴盒离开。
这时顾昭欢的思绪已调整好,随其走出几步,冷声道:“世子注意自己的言辞,如此说话,你侮辱的不仅是我顾昭欢,亦是在质疑我国公府的家教,请世子三思而后言,否则下次见面休怪我翻脸无情,不识世子是世子,只看作市坊间的轻薄儿郎。”
楚行庆闻言,停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待顾昭欢说完,低低地笑了一声,抬步走了。
顾昭欢瞪了那背影一眼,回院时下意识转头向东厢房一瞥,顾昭益这会儿大约已经在屋中读书了,想起方才与楚行庆的对话,她脸上作烧,匆匆回了香橼院。
院子中夏莲正在蔷薇架下绣花,一见三小姐回来,便停下手,打了盆井水让她洗脸,那水沁凉清爽,顾昭欢未用毛巾,捧了一把泼在自己脸上,那水珠滴滴拉拉往下淌。
此时亦已是秋日了,天气不热,水也凉爽,顾昭欢脸上余热未消,方才楚行庆之言犹在耳际,不由不令她心跳如雷。
楚行庆固然是出言不逊污蔑她与大哥的关系,但另一面,他所说的却并非全是子虚乌有,因为,无论顾昭欢是否愿意承认,她确实是对大哥怀有那一点莫名的心思。
相识两月有余,不知不觉中,她对顾昭益从好奇观察,到一步步卸下防备,再到如今的交心,感情渐深,这其中缘故,一方面是因为顾昭益确实是个可以信任依赖的人,另一方面,却是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顾昭欢心中潜滋暗长,隐秘而慌乱。
若他只是一个寻常少年,若她没有背负深重仇恨,不曾被至爱之人背叛伤害,那一切都是无可厚非的,然而顾昭益不同于别人。
他是顾家的长子,是她的大哥。
顾昭欢心中痛苦难以言说,若她真如楚行庆所说,对自己的大哥怀有那样的非分之想,那便成了背弃人伦的禽兽不如之人。
但是楚行庆又如何知晓这种情感?难道她在神色之间表现得已然那么明显了吗?那大哥是否也已经觉察?
顾昭欢不敢再想,闭了眼睛胡乱用毛巾抹了把脸便起身进屋用晚膳。
大哥只是大哥,不会是旁人,没有其他可能。
临睡前,顾昭欢一遍遍告诉自己,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然后在这种魔怔似的重复中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