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城东小,白毓与韦天枫一道等在人字间里。三人见面,没有了从前的防备、生疏,倒多了一份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白毓自然是为了窜天鼠身上那张人皮图而来,但是他心底里却更想知道,当年的战略部署,浅夕怎么会那么清楚。
浅夕笑得苦涩:我是你的姐姐,父亲的女儿,又怎会不知…当年建议父亲在山谷口修建栈道、奇袭狄戎的人就是她,父亲的兵力部署,她也是一清二楚。不然,混战之中,她怎么可能带着白毓逃出生天。
所有的话都梗在喉中,浅夕凝望了白毓,欲言又止。
韦天枫只当浅夕犹豫不决,起身抱拳道:「四小姐是襟怀坦荡之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直言!」
见韦天枫颈项之上犹裹着白巾,浅夕便知自己那日伤他不轻。但他不怨不怒,仍以礼相待,亦让浅夕欣慰:「诚如韦叔所言,确是有为难之处,此图暂时不便交予小侯爷。」
「为何?!」白毓吃惊。
「杀父之仇、弑兄之恨,不知小侯爷如何看,但对于浅夕来说,都是一般无二的。」浅夕敛眉看着眼前的茶盅,一脸淡然:「如今我大哥案子还悬而未决,真凶尚未伏法,不管是这图、还是那贼人的尸首,都是证物,岂能随便予人。」
韦天枫虽也意外,到底老道,拱手道:「四小姐可是有什么要求,只要侯爷办得到,四小姐但提无妨!」
缓缓摇头,浅夕望了白毓一脸诚挚:「烈侯之英武忠义,我与二哥都敬服仰慕。若是能助小侯爷一臂之力,我与二哥都求之不得。」
「但,浅夕以为,此时便是将那图交于小侯爷,也无甚大用。涿鹿之战时,娄家不过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户。是不是他们谋害烈侯,动机又是什么,这些小侯爷可清楚?又或者,他们与谋害烈侯之事本无关系,那凶徒实则是听命于其他人?」
「若是你们毫无准备,此时拿了那图,将陈年旧案扯出来,要么打草惊蛇,要么腹背受敌,能有什么好处?惊动了幕后真凶,小侯爷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只怕也性命堪忧,又何谈报仇!」
听浅夕话中有乾坤,白毓、韦天枫都是不语,只是静待她将话说完。
「依浅夕之见,解决我大哥的案子,对小侯爷来说是个契机。」浅夕毫不遮掩自己的打算:「娄家如今是外戚,娄氏父女是宠臣、宠妃。仅凭侯爷一人之力,能查出什么真相来?倒不如稍安勿躁,待我们定了娄氏姐弟的罪,娄家已然势弱,小侯爷再想查什么,便无人会从中作梗。届时,那图浅夕双手奉上。」
话虽有理,但这等空口承诺,韦天枫哪里肯依。
浅夕却毫无让步的意思:「小侯爷不必忧心,那图和贼人的尸首,浅夕都已安置妥当,倘若来日浅夕不能替大哥报仇,抑或当中除了任何纰漏。自会有人将图完好无缺送到小侯爷手中,小侯爷大可放心。」
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白毓本能不愿见到浅夕出任何事:「本侯便信你这一次,也望四小姐,莫要食言。」
浅夕的话本意是想敲打、提醒韦天枫,不想却引得白毓一脸关切,生怕自己真会遭遇不测。
「食言么,自是不会,要警醒小侯爷的倒是有一桩。」唇边微笑,浅夕眯眼抬手,便是一道毫芒直取白毓门面,中途又霎时缩回。
「锵!」奔雷剑霍然出鞘。韦天枫早已领略了月曜的厉害,哪里还敢大意。
白毓退身,一脸错愕:「四小姐这是何意?」
浅夕毫无惧色,清亮的眼瞧了韦天枫,朗声道:「自古双拳难敌四手,倘若今日我二哥在此,方才韦叔可有信心助小侯爷躲过我的暗算?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少英雄人物一息毙命,皆是坏在『自负』二字上,譬如我大哥,譬如烈侯…」
「浅夕有句不当说的话,小侯爷已是白家最后一脉香火,如今连亲都未曾娶。然烈侯已然故去五年,来日方长,报仇之事真的就争在这一时半刻?」
韦天枫一愣。
浅夕神色黯然,满眼哀伤直直看住韦天枫:「此番我大哥遇害,阖府悲恸,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几次哭到晕厥。韦叔可知那失去至亲之痛?」
「依我想,烈侯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不赞成小侯爷这样贸然涉险,韦叔你说是也不是?」
韦天枫一人一剑行走江湖多年,早已见惯生死,白毓小小年纪要替父报仇,他也觉得天经地义。今日被浅夕一吓,又连连质问,顿时觉得,自己若真是护卫白毓不周,让白家从此灭门,岂非成了白家的罪人?
「多谢四小姐提醒,韦某受教。」
看韦天枫额间微汗,一脸惭愧,浅夕终是松了一口气。
但愿他从此能劝着毓儿,莫要急功近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轻举妄动,得不偿失。
告辞上了马车,浅夕正要回府,韦天枫却又急急赶来,在车窗边低声告知:「二公子如今在四处招募剑客,只怕要行冒险之事。四小姐回去,务必问一问。」
浅夕闻言叹气,秦阆曾两次说要杀了娄霖义,到底知子莫若母,洛氏关着他,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道了谢,浅夕匆匆回府。
一路上,几日都犹豫不定的计划,这一刻终于下了决心。
进了晖露园,浅夕头一件事,便是让绿芜想办法支走红蒹,让郭嫂子把红蒹引到庄子上呆两天。
接着又唤了彩薇进来,调好一味安神香,让她拿给顾妈妈,可让秦阆时时无力昏睡。
彩薇纳闷:「好端端的,这样防着二公子出门做甚?小姐,那凶手不是已经死了么,夫人还担心什么!」
浅夕睨了彩薇片刻,也不遮掩:「凶手是死了,可幕后主使者还在,所以二哥在外头买了凶,要去杀娄贵妃的弟弟娄郎官。」
「啪嗒」香盒跌落桌上,彩薇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