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淹没了理智,柔妃面色扭曲,扔下一句:既然郁妃「不见了」,自然要赶紧禀报皇上、太后!然后,就气冲冲离了悦仙宫。
庄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头一个跟上柔妃的脚步。
徐嫔摇摇头,叹息一声,暗自揉一揉已经走酸的膝盖,也跟了上去。
宴会上,已酒至半酣。
穆太后支撑不住,摆驾回宫。皇后见众嫔御都还兴致盎然,便嘱咐赵怜儿留下照应,自己则乘了轿辇,陪在穆太后左右,一路关切,以示孝心。
深知自己病况不乐观,穆太后也不管赵这是做样子还是真心,心里都十分欣慰。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还未到永乐宫,就遇见了柔妃一行人。
「柔妃妹妹竟然到这里来了,真是巧!」看各人脸色迥异,赵后微眯了眼。
穆太后视力虽然有些退化,但是这样浩浩荡荡地一群人,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不安。
「方才,臣妾等去贺郁妃妹妹封妃之喜,不想到了悦仙宫,竟发现妹妹不见了,连她的大宫女琼花也说不知道去了何处。臣妾打量着,天昏月暗的,是不是该遣宫人们四处找一找,免得郁妃妹妹一个不慎,摔着磕着,那可怎生好!」柔妃正在气头上,懒得拐弯抹角,见穆太后、皇后皆在,索性直说。
穆太后一听见「不见了」,心里就咯噔一下。心道:如今封妃大典都已经举行了,帝姬总不至于这个时候落跑吧。
这里只有皇后知道帝姬封妃是被算计就范的,看穆太后面露忧色,便道:「从郁妃离席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来时辰,何至于就说什么『不见了』!不过,找还是要去找的…」
话没说完,永乐宫里的小宫女芳玉匆匆出来,到了穆太后轿辇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穆太后不动声色,就朝赵后吩咐:「先回宫!」
赵后住了嘴,点点头。
众人见这情形,就都步行跟在后头。
进了长乐宫,远远地抄手游廊上悠然坐着一人,柔裙低髻,温婉清丽,正是浅夕。
柔妃一见,眼中就冒出火来,庄娥顿时心塞不已。
赵后忍不住就挽唇冷笑。
帝姬才初封妃,她们一个个就这么急不可耐,想寻人短处。结果呢,还不是被人家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了,好端端坐在太后宫里。
「太后万安,皇后娘娘万安。」浅夕一脸寒色,上前见礼,对柔妃、庄妃却视而不见。
徐嫔隐约觉出气氛炙热,率先深蹲福礼:「郁妃娘娘万安。」
浅夕微笑:「徐姐姐有腿疾,不必如此多礼。」
一冷一热之间已有亲疏。
赵后不欲将事情弄得太难看,盈盈笑道:「看来有孝心的不止臣妾一个,郁妃,太后身子不适,要有劳你服侍了,前头本宫还需过去照应一二。」
言语间,显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浅夕本就心境不佳,懒得与这些人掰扯,当下上前扶了穆太后,不置一词。
穆太后哪里能瞧不出其中猫腻,不过想着给这阖宫嫔妃留一线颜面罢了:「哀家乏了,你们都随皇后去吧,没得在哀家这里一惊一乍!」
说到最后一句,穆太后脸上已是隐隐愠色。
庄娥低了头,柔妃犹如千斤之力打在棉花堆里,有说不出的郁闷。
此刻,再追究浅夕为何会出现在太后宫中,还有什么意义?浅夕既然能那么快从桂花林脱身,就算柔妃不甘到抓狂,也不认为自己还能在浅夕这里讨到任何便宜。
众人想法各异,却都一样无比挫败。
…
进了太后殿,周遭终于清静。
穆太后躺在碧纱橱里,望了浅夕幽幽道:「她们都走了,你巴巴儿寻到哀家这里来,所为何事?」
神色冷静,浅夕无法再如从前那样,亲昵地与穆太后相处,只是端坐在榻前锦杌上,徐徐道:「卿欢知道太后眼疾,前日遍阅古籍时,发现一种针灸正对太后之症。但是书上说,这针非金非石,取自天然,卿欢一直费解。今日宴会,看了一曲蝶舞,卿欢颇有启发,回宫再查阅针药秘典,发现果然有用蜂针、冰针灸穴的疗病之法…」
「所以,你就匆匆赶来告诉哀家?」
「正是,」籍口也被浅夕说得面不更色:「这针灸之法,可待明日令刘太医再行验证。卿欢还另学了一套推拿之术,可帮舒缓太后眼周气血,通经助眠,太后可愿让卿欢一试。」
明明是征询的意思,话中却没有半点征询的语气。
穆太后凝住浅夕半晌,叹息道:「哀家的病你都知道了。」
「是。」浅夕无需遮掩。
「所以…」
「所以,卿欢才没有怨恨太后,答应留在宫中。」
「放肆!」不期然听到这样的答案,穆太后猛地干咳几下,怒目看着浅夕。
「不然呢?」坦然望着穆太后,浅夕一脸平静:「莫非卿欢还要感恩戴德,伏叩涕零!如此,太后不觉得有违常理么?」
「你!」
看着面前冷静坦荡的女子,穆太后忽然为自己的羞恼感到深深地无力,所谓无锋之芒,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到底久居上位,穆太后再心虚,也容不得被人这样当面挑衅威严:「既然是来寻哀家庇护,就不要如此张狂!你不过仍是心存二意,不肯侍寝罢了,何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算计卿欢之事,穆太后一直想要刻意遗忘、忽略,偏偏浅夕就是不回避。
「这些冠冕的理由,难道不是在替太后着想么?」不见半分尴尬,浅夕说着就缓缓起身:「既然,太后不需要,大不了皇上吃些苦头罢了。太后放心,卿欢还要表率六宫,自会小心分寸。」
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不过碧玉之年的少女,穆太后浑浊的眼睛里只见她眉宇间风仪万千,娉婷玉立,有意无意轻抚的双手上,长甲莹莹,晶碧骇人理性高贵和狠戾果敢在这个女子身上交融重迭,竟毫不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