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整夜的委屈和恐惧喷薄而出,裴颐华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我见犹怜。
浅夕的眸光却越来越冷。
事已至此,她还不知悔么?
空荡荡的大殿中,裴颐华的哭声在空气中回响,刺耳而突兀。
大约也觉出不对,裴颐华噤声四顾,眼神躲闪,触到浅夕冷冽的目光,方低声道:「请娘娘责罚!」
「罚了你,皇后娘娘就能死而复生么,太子就不用孤零无援么!」浅夕失望地看着裴颐华:「你觉得这么做,是在讨本宫之喜,替本宫扫除障碍?本宫就会领你的情,是也不是?」
「娘娘…」飞快的看了浅夕一眼,裴颐华低下头去。
坐在屏风后的秦月澜无声叹息看裴颐华那眼神,只怕到了此刻还心存侥幸。
她也是直到今早才知道,浅夕为什么会这样重罚裴颐华。
原来昨日赵被惠帝刺中了肩胛,惶惑不解之时,裴颐华便脑中灵光闪过,瞬间猜到惠帝狂怒到要手刃太子,多半是因为那份假密诏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又或者密诏上有非太子储君不能模仿的东西…能是什么呢?无外乎字迹、天子印鉴。
是以,她便借假意上前搀扶赵之机,悄悄在赵耳边提醒。赵听罢,果然挺身而出,一力承担下罪责。
在那样混乱的情形下,赵可以一语中的,直言自己早年曾私窥过天子密信,知道如何伪造密诏,云云。惠帝一听,自然就轻易相信了。但是,连让裴颐华也没料到的是,赵为了保护太子,竟会那样决绝…
而裴颐华最大的错,还不在于多嘴和错估了皇后,而在于她做这件事背后的动机和目的。
自打听了上次造访悦仙宫,听了秦月澜的话,裴颐华便一直伺机修补与浅夕的关系。
眼见着浅夕有独揽后宫之权的意思,又恰逢皇后、太子这次危机,她怎会放过。
在那种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她好意「提醒」皇后去帮太子顶包。皇后依计而行,就必然会被惠帝惩罚,太子也不可能开脱的干干净净。若是皇后、太子从此势微,得宜的自然就是浅夕!
裴颐华满心以为自己想出的乃是绝妙好计,事后三人都要感激于她,不料结果却是,皇后自裁!太子也不可能再感谢她的脱罪之恩;至于郁妃,更让她想不到,竟罚她跪了整夜…
「尹荣!」看着这样万般难开窍的裴颐华,浅夕已彻底失望:「带进来吧。」
尹荣在外头应了一声,少顷便领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人进来。
极柔的珠灰色素锦,西番莲镶边,太过媚俗阴柔的衣袍却被少年穿的清贵飘逸。一张苍白到几乎透明,又完美无疵的脸上,有着殷红微润的唇,和睡意朦朦的眼…
这般绝色风流,纵是秦月澜隔着屏风,也被少年的容貌惊艳得失了心跳。
殿外廊下似乎有宫女极细的私语,怕是这少年一路进来,已经倾倒了深宫无数寂寞芳心。
「微臣,参见郁妃娘娘。」
少年跪礼叩见,懒懒的声音如泉流缓缓,沁入人心。
大惊失色,裴颐华猛地抬头,跌坐在地上失声道:「麟儿,你…你怎会入宫!」
这绝美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裴颐华唯一的嫡亲弟弟裴麟。
比他的父亲裴显更胜,裴麟生下来便是个病秧子,国公府一家几乎把他当成琉璃水晶人一般捧着养,这才磕磕碰碰长这么大。
因着他平素极少出门,东都城见过他的人,统共也没有几个。旁人不清楚,浅夕却因着秦钦的关系,从洛氏那里了解到,裴麟生的一副好样貌,且聪颖过人,自小便是神童。只是裴家因着他身子弱,为了惜福,故意秘而不宣,实则,姐弟俩一直同修习课业,一般无二的优异,姐弟俩的感情也极好。
浅浅颔首,裴麟轻声唤了一句「姐姐」,便不再多说。
「尹荣,给世子看座!」自打裴麟进来后,浅夕的心情就仿佛好了许多。
「世子?」裴颐华莫名不解,心慌惶恐。
裴麟只是垂眉静默。
浅夕挽唇笑得温柔,却半点没有让裴颐华起来说话的意思:「你们姐弟好几个月没见了吧!本宫已经奏请皇上,让世子袭了侯爷的爵位,就是这几天事,故而贵人还不曾听说。」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裴颐华的心头,再也没能驱散开来。
「世子身子不好,就坐下说罢。」浅夕吩咐。
尹荣搬来锦杌,裴麟谦让许久,才斜签着身子坐了。
柔柔的阳光透进来,照在裴麟透明白皙的侧脸上,静好如画。
浅夕难得闲适一般,温声问道:「世子有十五了吧。」
「是,娘娘好眼力,上月刚过了诞辰。」
裴麟也笑意回话,二人仿佛都没有看见跪在一旁的裴颐华一般。
「世子可曾定下亲事没有?」浅夕满眼关怀。
裴颐华立时紧张的如被人掐住咽喉一样,紧张的看向弟弟。
「还不曾,」裴麟如实答道:「微臣生来先天不足,身子时好时坏,不便娶亲。」
「身子不好,才更需人体贴照料,遑论世子年纪还这样小,未必没有痊愈的一日。」浅夕轻松扬声道:「去请刘太医来给世子瞧一瞧,没得让那些庸医误了去。」
仿佛一早就等在外头一般,尹荣出去片刻,刘太医便拎着药箱进来。
裴麟也不多问,大方去了一边,让刘太医诊病。
时间不长,刘太医便瞧完,收了药枕。
浅夕盈盈笑道:「世子虽然体弱些,看着却好端端地,哪里就到了不能娶亲的地步,本宫就知道他们危言耸听。」
刘太医却摇头上前禀道:「世子先天不足,病症日积月累,确乎要清心静养,方可保无虞。若是娶亲行房,只怕性命就在须臾之间…」
近乎残忍的现实,上天便是这般不公,给了裴麟一副绝世好皮囊,偏又破败不堪。镇国公府盛极一时竟就这样无了后,也不怪裴颐华如此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