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房里不时传来阵阵笑语,弦管和爆竹声此起彼伏,分外热闹。
此时的月亮比先前更大更圆了,明晃晃地挂在中天,洒落一地如银的光华。
阿离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微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样的良辰美景,正是阖家团圆之时,我一想到那个被关在东篱的老仆人,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间斗室里,无人询问,也是怪可怜的。”
念北歪着凝神想了想,笑道:“不用担心,这样的日,代妈妈自然是好酒好菜送过去了,饿不着他的。况且,他还会唱戏呢,喝多了自己唱上两出,倒头就睡,兴许不会很寂寞?”
“他还唱戏呢……”阿离微微咧了咧嘴角。
“可不是?父亲把大哥的整副戏箱都搬进东篱去了。上回我偷偷溜进去,看那老头身上披着件女人的凤冠霞帔,正在那里边唱边跳,好玩着呢。”念北呵呵笑道。
“里头不是锁着的?你是怎么进去的?”
念北很得意:“代妈妈那串钥匙常年挂在腰上,有一回,她在净房里洗澡,衣裳就放在门外的凳上。我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拿了出来……不过呢,光有钥匙还不行,那房里还另有个机关,你若不知道,还是进不去内室的……”
“机关?什么机关?快告诉姐姐。”阿离立刻急切地问。
念北却似乎突然意识到失言了,连忙咽住话头,讪讪笑道:“其实……也没有啦,我说着玩的……哎呀,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阿离冲念北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低声道:“你要是告诉我。下回我让大哥偷着带你出府玩去,好不好?”
“真的吗?”念北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抿着唇将脸扭向了一边,抠着手指头嗫嚅道:“那也不行,我不能说……”
“我还可以给你做一副弹弓打麻雀;再给你编个秸竿笼,让大哥带你到野地逮蝈蝈去!这还不行吗?”阿离唇边带着鬼鬼祟祟的笑容,低声撺掇着。
念北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光芒闪动,兴奋和懊恼交替折磨着这个小小少年。最终他干脆背转身,连连跺着脚,悻悻道:“不行不行,我答应过父亲的。决不会说给别人听的……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也不出去玩,你别说了……”说到后来,声音里已微微带了哭腔。
阿离倒笑了。连忙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我二弟是个有主见的男孩呢,六姐喜欢!你放心,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给你编那个蝈蝈笼。”
“真的?”念北转悲为喜,生怕阿离反悔一般赶紧拉住她的袖。连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阿离呵呵笑着。在念北额头上轻轻戳了一指头:“我刚才不过是想试一试,你到底听不听父亲的话罢了。”
说着,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了,换上端肃的神情,郑重其事地看着念北道:“既然父亲吩咐过大家不准往东篱去,你私自跑了过去,已经是不对了;若是还不听父亲的话,把不该说的说了出去,更是大逆不道!明白吗?”
念北用力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明白!关在那里的那个疯老头,还胡说自己是皇上呢!这样的话我怎么敢说出去?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轻重的!”
阿离又是急,又是笑,咬着牙在念北胳膊上掐了一下,恨道:“还说知道轻重,还说不往外说?你怎么又跟我说了呢?可见你的话靠不住!”
念北搔了搔头皮,撅着嘴道:“你是我六姐嘛,我连三姐都没说,就只跟你随便说说罢了。 ~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跟谁说都不行!”阿离板起脸,声色俱厉道:“那人既然失心疯了,自然会满口胡说八道。他胡说什么倒不打紧,可是咱们若是不经意透漏出一个字去,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现在家里谁都不知道,就偏你偷着溜进去听见了,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全在你身上!懂不懂?”
念北眼中的阿离,向来是温柔和蔼的,从不曾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跟他说过话,一时也吓得怔住了,一个劲儿点头:“我懂,我当然懂!我决不会再跟别的人提起一个字!”
连哄带骗外加吓唬,阿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一个**岁的男孩做出的承诺,究竟能有多大用处,她心中也没底,可也只能这样了。满府中知道这个秘密的,应该不下七八个人,就再多一个念北,也是虱不多了不咬罢了。
娴娘从房里走出来,站在廊上遥遥地向这边招手笑道:“姐儿两个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呢?老太太说要玩击鼓传花,偏找不着六姐和二弟,快进来吧!”
阿离连忙向念北使了个眼色,姐儿三个说说笑笑携手走回了正厅。
是夜,大家直玩乐到三更天,方才各自回房歇了。品南直到亥初方才回府,给兄弟姐妹带了好些灯市上的新鲜玩艺儿回来。曾雪槐见了他竟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葛氏悄悄向曾雪槐皱眉道:“过完正月,下个月南哥儿就要下场应试了,却还是这么没事人儿一样游游逛逛的,怎不让人焦心?老爷还是说说他去吧?”
曾雪槐冷笑一声:“我说的还少么?听在大少爷耳朵里只当我放屁,我还说他作什么?他那等轻浮孟浪的少爷秧原也读不进圣贤书去,索性就痛快地玩去吧!考不上功名也好,就回家务农罢了,也乐得逍遥自在!其实,我何尝不羡慕二弟呢?用不着为公务烦心,也不用惧怕触犯了天颜,那种闲云野鹤一样的日,也不知道我这辈有没有福气过上了……我过不上,让咱们大少爷去过也好。能庸庸碌碌不愁吃穿的过一辈也是他的福气……”
葛氏笑嘻嘻道:“老爷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爷不知道,二弟妹心里把妾身都妒恨死了——她一生最恨的就是老太爷没让二弟考功名,却在家务农呢。”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闲话,葛氏听曾雪槐言谈中几次提到了慕容俊,言下颇有赞赏之意,便试探着问:“慕容家的二公,还是好几年前见过,那时便生得不俗。现在听老爷一说,竟是越发出挑了?又有这样的才干,倒真是一个佳婿的人选……就只可惜,咱们家的姑娘们竟没有一个合适的……”
“怎么会没有?”曾雪槐愕然:“我这么些未嫁的姑娘,怎么会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俗语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没想到这话同样适用于老岳父。尤其曾雪槐一向不苟言笑惯了,突然热心于挑选女婿,连葛氏看着都觉得忍俊不禁。
不过,也可见他是真心喜欢慕容家那小伙……
葛氏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正色道:“玉娘洁娘自然不算,冰娘也有了人家;贞娘肯定是不行的,慕容家不管怎么说,如今跟咱们比,都差着一截;况且说实话,妾身也不想把贞娘嫁给一个武夫……其实,阿离倒是合适的,就是年纪差得有些多了;再下面娴娘如今咱们作不得主,归赵王妃管了;雅娘就更小了;除非二弟家的静娘……”
曾雪槐认真地听着,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我还真没想过把贞娘给了慕容家!倒不是说人家高攀不上咱们,我是觉得贞娘配不起人家!阿离这孩我看跟二郎最般配,虽说小着五六岁,其实倒也不算差得太多……实在不行还有清娘呢,清娘十四了,不是正好?门第上也就合适了……”
他只管托着腮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算下去,时而摇头,时而微笑,俨然一幅小户人家为了女儿亲事操心的普通老头的样,葛氏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道:
“贞娘怎么就配不起他了?老爷怎么总看着人家的孩是宝,自家的孩就是根草呢?听老爷这意思,是不管怎么着都要这慕容二郎作咱们家的女婿喽?这事却也不是一厢情愿的,说不定人家已经定了亲了呢。”
“也是……”曾雪槐默然了片刻,微笑道:“等明天他们来作客,我问问他老就知道了。若是还没有,这么好的小伙,我可是舍不得让他跑了!”
葛氏显得不太起劲,岔开话题道:“这个倒不急。倒是京里熹国公使人送了信来,说过了正月他们便来人请期。老爷先想想,冰娘和国公世的亲事安排在什么时候办合适呢?”
“骆家要来请期了?这么快!”曾雪槐愣了愣,喃喃道:“我们冰娘这就要出嫁了么?”
葛氏含着笑瞟了他一眼,道:“过了年就十七啦!——老爷真是好记性。”
曾雪槐摸了摸颔下胡须,感慨道:“十三那年订的亲,就象昨天的事一样,一转眼四年都过去了……孩们一个一个都要飞了……”
葛氏却没心思跟着他感慨,早命桔香去取了一本黄历,自向灯下细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