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小声的说道:“侧妃,九王妃好生奇怪。巴巴的赶了那么远的路,来找侧妃说了几句话,连饭也不吃,人就走了。那么大个肚子,这一路颠簸的,就不怕将人给颠坏了。”
陆瑾娘笑笑,“九王妃怕是看不上咱们这里的饭菜。”
杏儿摸摸头,又道:“不过那九王妃说话倒是挺客气的,人也长得和善。”
“是吗?”陆瑾娘似笑非笑的,“到咱们别院这么长的时间,这会又正是用饭的时间,可偏偏她是茶水没用一口,点心更是没碰一下。这是真客气了,还是在防备了?”
杏儿长大了嘴巴,“侧妃不说,奴婢倒真是没怎么留意。仔细想想,九王妃还真是一口茶水都没喝,点心更是碰都没碰一下。也不留下来用饭。侧妃,难道那九王妃怀疑咱们的东西有毒不成?”
“有毒没毒她们是不知道,不过人家防备着咱们可是真的。”邓福见不惯杏儿这傻样,出声说道。
陆瑾娘不置可否,瞧着九王妃客客气气的,为人也挺和善的,可是谁知道她的性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若是真和善,估计也不会为了个莫须有的传闻挺着个大肚子跑来。跑过来的意思,无非就是提醒她陆瑾娘检点一点,可别被人逮住了把柄,否则就要不客气了。
陆瑾娘自嘲一笑,如今还真要感谢五王爷给她布置的任务。没这任务,她同九王爷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说不清楚。陆瑾娘以为送走了九王妃,就可以安心歇息。不想刚刚用过午饭,门房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是九王爷来了,执意要见陆瑾娘。陆瑾娘不出去见他,他就自己闯进来。来人还说,这会九王爷就等着大门口,等着陆瑾娘的意思。
陆瑾娘冷笑一声,很是不满。邓福小声的请示,“侧妃,要不要奴才出去将九王爷请走。”
“不用了。九王爷的性子就如九王妃所说,有时候还真是固执的吓人。罢了,我就去见见他,看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陆瑾娘起身,带着人去了大门口。
九王爷见到陆瑾娘的那一刻,神色极为激动,差点就要冲上来。陆瑾娘给了个眼刀,九王爷这才忍住了没动。
“拜见殿下,不知殿下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陆瑾娘客客气气的,态度上面显得很是疏远,就如同对待陌生人一样。这让九王爷很不是滋味。
九王爷一脸焦急,“瑾娘,你没事吧。我不知道她会过来找你,我得知消息后,就赶了过来,可是还是迟了。”
陆瑾娘微蹙眉头,“殿下多虑了。九王妃来找我,不过是因为路过而已。我同九王妃来聊天很愉快,九王妃是个挺好的人,和善可亲。只是为何殿下如此紧张?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情。”
“真的吗?瑾娘你不要骗我。她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她这人竟然会来找你。真是听风就是雨,一点道理都说不通。”九王爷抱怨着,显得对九王妃很是不满。
陆瑾娘皱眉,“殿下此话差矣。九王妃出身名门望族,教养自然是没问题的。而且我同九王妃相处的很好。九王妃嫁给殿下这些年,为殿下操持家务,如今又怀上孩子,很是辛苦。殿下不体贴就算了,为何还要在我面前如此诋毁。殿下这样做,不觉着不妥当吗?”
九王爷一脸尴尬,“我,我不是。我就是担心你。”
“殿下多虑了,我很好,九王妃只是找我聊聊天而已,并没有别的事情。所以多谢殿下的关心,只是我不需要。”陆瑾娘掷地有声,真的不想同九王爷纠缠下去。
九王爷脸色白了下,神色黯然,“抱歉,是本王鲁莽,打搅你了。”
“殿下客气。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不留殿下住下。殿下请回吧,京城里事情多的很,可少不了殿下。”陆瑾娘柔柔的说道。
九王爷点点头,“那我走了,你也保重,你放心,以后她不会来了。”
“多谢殿下。”
九王爷转身出门,陆瑾娘站在门口恭送。大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今日上午才送走的那辆马车又重新回到别院门口,里面坐着的人,不用猜定是九王妃无疑。陆瑾娘站在门口,九王妃就坐在马车里。马车车窗帘子被拉开,露出九王妃的那张美艳的面容。两个女人彼此相互看着,眼神里面的内容太过复杂,无法用言语来诉说。
九王妃轻咬嘴唇,眼中带着怨恨恼怒还有委屈,就那么盯着陆瑾娘。陆瑾娘坦然面对,她同九王爷之间清清白白的,没什么可心虚的。九王妃却越发的恼怒起来,凭什么陆瑾娘能够这么坦荡,凭什么可以获得她的丈夫的喜欢。九王妃眼带怨毒之色看着陆瑾娘。
陆瑾娘微蹙眉头,接着又是一笑,朝着马车那里比划了一个手势。她在告诉她,实在是没必要猜忌,这一切迟早都会结束的。
九王妃涨红了脸颊,只觉得自己丢脸丢大发了。简直是让陆瑾娘看了一出活生生的笑话。
陆瑾娘微微低头,不再同九王妃做任何的视线交流。
九王爷看到九王妃拉开的车窗帘子,暗皱眉头。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陆瑾娘所在的方向。想要呵斥两声,结果又生生的忍住。走到马车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够了!”
九王妃眼中含泪,显得极为委屈,“王爷为何如此对待妾身?王爷将我的感受和脸面置于何地?”
“不要再说了。”九王爷很是不耐烦,很是尴尬。
“王爷不是以为我欺负了那陆氏吗?那你问过了,我可有欺负过她?我同王爷说了,不过是来看看而已,王爷不相信我,巴巴的要来看一看。结果呢?我说的可有假?王爷不相信妾身,却相信一个外人,请问王爷这是何道理?难道妾身在王爷心目中是半文不值吗?难道这肚子里的孩子,王爷也不在乎吗?”
九王爷面色微红,那是气急了。“你如今身怀有孕,就该在府中安心养胎。跑这么远的路程过来,就为了说几句话,看一眼,分明就是你不信任我。不过几句流言蜚语,你就按捺不住,巴巴的跑来,你可有为肚子的孩子着想过?你可曾相信过本王的解释?若是你信任本王,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九王妃委屈的低下头,“我是不信任王爷,我是听了那些流言蜚语,心里头难过。可是王爷可曾同妾身解释过一句。妾身数次问起来,王爷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妾身如何不怀疑?还有王爷书房里那张画,画的究竟是谁?为何王爷从来不说?若是王爷同我说清楚,我也不会如此糊涂,让人看了笑话。”
“够了!那都是本王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还有,本王早就同你说过,我那书房不准随意进去。你倒是好,趁着本王不在的时候,偷偷跑进去?你的好奇心为何就那么大?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九王爷心中隐忍怒气,可是这些事情越说越是恼怒。说过无数次的问题,可是对方就是不听。
九王妃干脆哭了起来,“我这不是关心王爷嘛。我不就是想知道王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好投其所好,讨好王爷。为何王爷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我给过你无数的机会,可是你有真的讨好本王吗?哪一次你不将本王惹火?不是本王刻意瞒着你,而是你这人疑心病太重,本王同你说什么,你都能扯到别的地方去。如此,本王还敢同你说外面的事情吗?”见九王妃哭的越发厉害,九王爷暗自叹气,“罢了,这些都不说了。总之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丢脸的事情。你身为王妃,就该做王妃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同一个市井妇人一般,偷偷跑到这里来打扰别人。”
哇——九王妃痛哭,要将所有的委屈不满都发泄出来。
九王爷无奈,拍拍她的手,将窗帘拉上,示意婆子们好生伺候九王妃。然后走开,骑上马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陆瑾娘不自然的笑了笑。
邓福小心提醒,“侧妃,回去吧,外面天寒。”
陆瑾娘点点头,“九王妃怕是要恨死我了。”
“这不关侧妃的事,是九王爷不会处事。”邓福语气中略带不屑。
陆瑾娘不以为意,“九王爷的确不会处事,不过那九王妃是个多心的人,这以后怕是不得安宁。”
“侧妃不用在意,瞧着今日的情形,想那九王爷也没脸再来找侧妃的麻烦。”
陆瑾娘笑笑,“那算什么麻烦,不过是陪着打了几句机锋而已。”
日子如流水淌过,转眼又到了腊月。过了腊八,年味也就越来越浓。即便是身处别院,也能感受到浓浓的过年气息。来到别院差不多两个月,因为是冬日,身上穿的厚实,平日里外出都披着斗篷或是大氅,因此即便肚子微微隆起,外人也看不出来。
不过一直没来月事,有那精明的丫头难免私下里会嘀咕几句。好在陆瑾娘身边有杏儿这个丫头做掩护,倒是没惹出什么风波来。
这期间五王爷不曾来过别院,倒是小顺子奉命来看望陆瑾娘,还拉了两车好东西过来。说是五王爷赏赐给陆瑾娘把玩的,里面还有婷姐儿和绪哥儿的礼物。
小顺子瞧着陆瑾娘,神情显得有点不自然。“侧妃可别多心,王爷这些日子忙的很,朝廷上都快闹翻了。今年过年京城里面就没人能过好。如今那刑部大牢,还有大理寺的牢狱,里面都关满了人,还不够地方。都察院的牢狱也腾了出来,就连禁军那边也抓了些人起来关着。大家人心惶惶的,王爷每日忙到三更才回,累的不行。前儿王爷又被皇上训斥,昨儿太子又被训斥,这些日子来,各位主子的日子都不好过。因着王爷每日里都在忙,王妃那里也跟着王爷一起作息,倒是将王妃给累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才好。”
七七八八的,小顺子说了许多,陆瑾娘听的头都有点大了。“不是听说要让工部的人出来顶罪,消弭这场祸事,怎么听你说的,这事情闹的越来越大的。”
“侧妃不知道。朝臣们在皇上跟前彼此攻歼,这摊子是越铺越大。御史们是唯恐天下不乱,整日里都在弹劾朝中大臣。前些日子还有个二愣子,竟然弹劾起首辅大人。气的皇上打了那御史一顿板子。好在首辅大人立身正,才没被那奸邪小人得逞。”小顺子紧张的舔了舔嘴唇,邓福干脆送上一杯茶给他润喉。
小顺子喝完了茶水后,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咱们王爷的日子不好过,三天两头的就被叫进宫里面去训斥。东宫那位跟咱们王爷也一样,整日里伺候在皇上身边,可是皇上连正眼都没看过太子一眼,也是时不时的训斥几声。如今也就是九王爷还能得皇上几个正眼,偶尔也能听进去九王爷的劝告。如今京城里人心不稳,大家都盼着这个年早点过去。等开了年,这巫蛊之案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个结论的。”
陆瑾娘皱眉,上位者多疑的性子在皇上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尤其是皇上身体渐渐衰老,而他的儿子们个个身强体壮,野心勃勃。这让日渐衰老的皇帝越发的忌惮他的儿子们。加上巫蛊之案爆发,自然而然的怀疑到太子王爷们的头上。九王爷能近身伺候,也不过因为他年纪最小,一直没参与政事。加上是嫡次子,没有争位的野心和可能性,自然他的危险性对皇上来说也是最小的。
陆瑾娘突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当所有的皇子都被皇上猜忌防备的时候,表面上看上去最没有威胁的九王爷岂不是有了最大的机会和可能。陆瑾娘摇头,这,怎么可能了。太子可是九王爷的亲哥哥,他难道要去抢自己同胞哥哥的位置吗?瞧着九王爷的性子也不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一个人。
陆瑾娘自嘲一笑,她的真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小顺子唠唠叨叨的,“前些日子,宫里面一位娘娘病倒,原本以为只是个小毛病,却没想到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人就没了。皇上震怒,要治太医的罪。太子帮着太医说了几句话,皇上就狠狠的斥责了一番太子,说太子没有良善之心,是非不分。连带着咱们王爷也被斥责为无能昏庸。”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陆瑾娘暗自想着。
“王爷当天回到王府后,就让人提了酒,喝得酩酊大醉,王妃亲自伺候了一宿,第二天又早早的起来伺候王爷。瞧着王妃的模样,这段日子可是憔悴了许多。王爷心情烦闷,偶尔会找柳夫人解解闷,也会去夏美人的院子里。刘庶妃那里也去了几次。不过差事繁重,王爷的心情也很难好起来。”
陆瑾娘好奇的问道:“京城人心惶惶,如此下去可为不吉。难道朝中大臣们,尤其是内阁的几位大佬们,就没好好的劝劝皇上吗?”
“怎么没劝,可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如今皇上是怀疑所有的人。若是大臣们劝说的太多,皇上还怀疑上大臣们的用心,是不是同皇子们勾结在一起,结党营私。如此一来,大臣们个个三缄其口,谁也不敢随意开口劝解。就担心被按上一顶结党营私的的罪名。”
陆瑾娘皱眉,“这样子下去可怎么得了。”
“谁说不是了。奴才们还算好的。在宫里面当差的人那才真正为难。每日里战战兢兢的,就担心惹到哪位主子,让主子们不快,命都没了。奴才认识的好几个人,前段时间都没了。奴才想想都怕的很,幸亏是在王府当差,若是在宫里面,像奴才这样的人只怕早就死了。”
邓福听到这里,暗自冷哼一声。就小顺子这脑子,要是在宫里面当差,早八百年就死了。哪里等得到巫蛊之案才死。
“侧妃,王爷真的很难,每日里辛苦奔波,可是在皇上眼里依旧是不满意的。王爷心力交瘁,多次同奴才们说起,哪天得了空,定要到别院来看望侧妃,顺便散散心。只是一直都不得空,王爷很是遗憾。这才让奴才过来代王爷看看侧妃,也好让王爷放心。”
小顺子情真意切,感情真挚。陆瑾娘微微一笑,“小顺子,天寒地冻的,让你亲自跑一趟,辛苦你了。”
“奴才不辛苦。只要能为主子们分忧,看到侧妃好好的,奴才什么辛苦都不怕了。”
陆瑾娘笑着点头,“你这张嘴,还是这么甜。如今王府内如何?林氏那里没有再闹腾吧。”
“回禀侧妃,侧妃多虑了。林庶妃如何闹也只是在秀乐堂闹而已。王爷一直不开口,林庶妃就一日不能出秀乐堂的大门。林庶妃自个自然是想要闹腾的,可是闹到最后,也不过是秀乐堂的人受罪。对别人可是半点影响也无。”
小顺子讨好的看着陆瑾娘,“陆侧妃就放心吧,奴才瞧着王爷对那林庶妃真的是厌恶透顶,半点都不想看到林庶妃。想想看,那么恶毒的性子,又生下个怪胎,可不是恶心的很。”
陆瑾娘蹙眉,“小顺子,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可别拿到外面去说。当初王爷明言有令,关于林庶妃生子一事,不能拿出来说。外面的人也都只当林庶妃早产,孩子没能保住。你这么一嚷嚷,那事情可不就传出去了。到时候找到源头在你这里,王爷定不会饶了你。”
小顺子哆嗦了一下,狠狠的给了自己的一个嘴巴,“陆侧妃提醒的是,是奴才得意忘形了。奴才这张嘴真是该打。”说完,又要朝自己的嘴巴打去。
陆瑾娘急忙制止,“你这是作甚。这个天气,打伤了你自己该如何是好。我这里可没棒疮药。”
小顺子一脸尴尬,“是奴才的不是,让侧妃替奴才担心。侧妃放心,奴才以后不会浑说了。那林庶妃瞧着也是蹦跶不起来,侧妃可以放心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是好奇的问问而已。这如今都要过年了,王爷对我是个什么意见?我可要回王府过年。”陆瑾娘装作随意的问道。
小顺子顿时为难起来,“不瞒侧妃,奴才来之前,王爷并没有交代此事。故此奴才也不知道侧妃到底该不该回王府过年。”
陆瑾娘自嘲一笑,眼里满是不屑。“既然如此,王爷的意思已经很明确。看来今年过年我是不用奔波回王府了。你回去见了王爷,同王爷说一声,就说我在别院很好,如今正在反省。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再回去也不迟。”
“奴才遵命。”小顺子偷偷看着陆瑾娘,“侧妃可别生气,王爷心里头一直都惦记着侧妃,只是京城风雨飘摇,王爷这些日子来也没能抽出空来。请侧妃见谅。”
陆瑾娘不太在意的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只要知道王爷同王妃都是好好的,我心里头就放心了。你回去同王爷还有王妃说,我在别院很好,不用惦记我。”
小顺子舔舔嘴唇,陆瑾娘这话可是透着一股子怨气啊。所以说这女人的心眼就是不大。不过小顺子还是应承下来,“侧妃放心,我一定会禀报王爷,让王爷知道侧妃的情况。”
“行,你奔波了一天,这天气赶来,定是辛苦异常。下去歇息吧。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
“多谢侧妃。”
小顺子被带下去,陆瑾娘起身在屋里走动。不过几个月的身孕而已,陆瑾娘已经有种行走笨重的感觉。幸好如今是冬天,穿的多看不出来。但是等到一开春,脱下冬装,届时她的肚子定然是无所遁形。将手放在腹部,胎儿在动,动的很有规律。陆瑾娘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同窦猛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究竟要如何才能生下来,要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的见人?又该如何才能漫天过海,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曾经怀了这么一个孩子。一切都只能指望窦猛。窦猛,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邓福小心的伺候着,“侧妃身子重,走几步就歇息一下吧。”
“没关系,不觉着累。”陆瑾娘回头看着邓福,“一个巫蛊之案,闹了这么久,到如今看着是越演越烈,我想当初谁也没想到会这个样子。你说,这巫蛊之案,最终会是个什么结果?”
“奴才不知。当年东宫巫蛊,将两位王爷关进了宗人府,宫里面也死了不少人。可是那一次同这一次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那一次,牵连的人不过数百。而这次的巫蛊之案,死的人都已经有好几百人,下狱的人上千,被牵连到的家庭人员更是上万来计。光是工部就已经有好些官员下狱,看结果只怕等开春后,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要杀头的。家人抄家流放。但是这些人都是无关紧要的替死鬼,真正有分量的人如今还没出来。总有有那么一两个有足够分量的人出来顶了这罪名,这场官司怕是才能落下帷幕。”
无关紧要的人,替死鬼,抄家流放,邓福这几句话,几乎句句敲在了陆瑾娘的心头。陆瑾娘控制不住的恶心颤抖,扶着桌椅,几乎不能站立。
“侧妃这是怎么呢?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瑾娘摆手,“邓福,你是不是觉着工部那些官员死有余辜?”
邓福奇怪的看着陆瑾娘,“侧妃,那些人都是负责营造宫殿的官员,出了事情,自然要承担责任。”
“可是他们知道些什么?他们不过都是些中下层的官员,不过是奉命行事。即便要死,也不该牵连妻儿老小,不是吗?”陆瑾娘怒吼,心中怀着深深的恐惧,又带着强烈的愤慨和仇恨。
邓福心知有异,斟酌的说道:“侧妃说的是,的确不该牵连妻儿老小。但是一家之主都被砍了头,即便家人没被牵连,那日子也是极为难过的。至少是没办法在京城立足,儿孙也没办法参加科举。”
“对,但是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不是吗?”陆瑾娘阴沉着一张脸,“邓福,在你来我身边伺候之前,家父就是在工部当差,五品郎中。当初营造宫殿,家父也被点名负责其中一项工程。不过工程还没开始动工,家父被贬斥,接着被外放到地方上去。如今看起来,真是谢天谢地,外放地方上,算是逃过一劫。若是当初家父没有出京,依旧是在工部当差,那么我告诉你,如今刑部大牢里面就有一个姓陆的大人,我陆家统统都要跟着倒霉。就是我陆瑾娘,即便是王府侧妃又如何,这样的案子,也是无法为家父开脱。邓福,你觉着一个巫蛊之案,牵连如何之广,应该吗?像我家父那样没有大志,没有野心,老老实实根据上峰的吩咐做事的官员,多了去了。这些人何其无辜?邓福,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你说这是好是坏。”
邓福低着头,一脸纠结难安,“侧妃,凡事都有两面。如今案子闹到这种程度,无人能够左右,唯独只能看皇上的心意。这样的大事,岂能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够干涉议论的,侧妃还是不要去想了。安心养胎就好。”
“安心养胎?若是家父当初没被外放,依旧在工部,那么现在肯定被下了大牢,我如何安心。当然你可以说如今家父并不在京城,也没被牵连,自然不用操心。这也没错。可是想着那么多的家庭,那么多的人,因为此事丧命,因为此事家破人亡,我心里面就忍不住发寒。一言而决人生死,一言而决一个家族的前程未来,这样的权势何其可怕,何其疯狂。内阁那帮大佬根本就是尸位素餐,巫蛊之案,他们只是作壁上观,一群没用的东西。”
邓福扑通一声,就给陆瑾娘给跪了,“侧妃请慎言,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陆瑾娘冷冷一笑,“邓福,若是他日我掌权柄,我定不能如此。若是一旦发生事情,而内阁无所作为,那么这样的内阁还不如直接换掉。关键时刻,不能警醒皇上,限制皇上的权柄,阻止皇上兴大狱,这个国家迟早要玩完。犹如历史上那么多王朝一般。这样的内阁有什么用了?一群跟屁虫,尸位素餐的老东西,还不如年轻人来的有用。”
邓福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瑾娘,“侧妃,你……”陆瑾娘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换做别的女人,无非是感叹一声,恐惧一下,接着去庙里面捐点香油钱,如此求个心安,求个平安顺遂,不要牵连到自己头上,就是万事大吉。只怕也没几个男人会像陆瑾娘这般,杀气腾腾,竟然敢质疑内阁大佬们,还敢抱怨皇上行事糊涂。最最让邓福恐惧的是,陆瑾娘竟然说出他日我掌权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邓福额头上的冷汗当场就流了下来,恐惧不已,“侧妃,不能再说了,真的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万一隔墙有耳,那可怎么得了。”
陆瑾娘冷冷一笑,“是,这样的话大逆不道,我不该再说下去。”转眼陆瑾娘又是一笑,气息收敛,之前那强烈的气势消弭无形。邓福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真是累死他了。
陆瑾娘走进书房,提起笔,寒着脸,重重的写下‘权’之一字。
邓福也是个读过书的,字还写的相当的好。陆瑾娘这字看着一般,但是却没有女人家的柔弱之态,反倒如男子一般,含着肃杀之气。邓福心慌,就觉着陆瑾娘真心不对劲,好似是被人附体了一般。“侧妃,歇息吧。”
陆瑾娘丢下笔,看着邓福。邓福难得的在陆瑾娘的目光逼视下,竟然瑟缩起来。
“邓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没错。只是若是有一天,当你可以伸出手搅动这世道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说对吗?”陆瑾娘似笑非笑的看着邓福,邓福莫名的心虚起来。
“侧妃为何要关心这些事情。这些都是男人们该做的。”
“你说的没错。”陆瑾娘冷笑一声,若非重生,若非前世之事历历在目,若非今世见识许多,陆瑾娘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她的性子本不是个争强好胜的,平生愿望不过带着孩子平静度日罢了。可是人在其中,很多时候往往是身不由己。就连自己的心态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可是男人们做的事情,最终却要牵连到女人头上,让女人一起来承担罪责。”陆瑾娘看着邓福,“邓福,是从宫里面出来的,宫里面年年都要死那么多人,有多少人是罪有应得,又有多少人是无辜牵连?”
邓福低头,沉默不语。
“罢了,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还是不说的好。”陆瑾娘摆摆手,“还是说点轻松点的吧。过年的事情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侧妃,都准备好了。”
陆瑾娘笑笑,“邓福,我的月份越来越大,等到开春,脱下厚重的冬装,可是再也遮掩不住。”
“侧妃放心吧,既然窦将军说有办法解决,那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陆瑾娘嘲讽一笑,“你对他倒是信任的很。”
“为何侧妃对窦将军总是不能给予信任?”邓福终于问了出来。
陆瑾娘往前前面,眼睛虚空,没有焦点。“邓福,人活在世上,不能总是指望着靠别人。窦猛的确是很厉害,可是他那样的人,玩弄人心犹如游戏一般。你说这样的人,我能全心去信任吗?”
“侧妃是在怕什么?”
邓福一针见血,直指陆瑾娘心底深处。
陆瑾娘掩饰的笑了下,“对,你说对了,我的确是在害怕。我在怕我今日付出的信任,他日收获的却是背叛。”重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幸运的。也不是每一次死亡都能重生的。两辈子的经历,经历过痛苦,经历过死亡,经历过背叛,陆瑾娘又怎么可能再次去全心的信任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是窦猛,陆瑾娘也做不到。
“窦将军不会背叛侧妃的。”
“会不会不是你说了算,而是用时间来证明。”陆瑾娘走到邓福跟前,“任何一个人,心中都有一颗怀疑的种子。有的一辈子,那颗种子也没能生根发芽,那真是让人羡慕。有的在年纪尚小的时候,种子便已经成长成一个小树苗。而有的人,则是在一年又一年的生活磨砺中,那颗种子渐渐的长长成了参天大树。邓福,你说我心里头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如今是小苗,还是大树?”
邓福哑然,在王府生活的人,怎么可能会无条件的信任人?在王府生活,怀疑他人是常态,信任才是真正难得的品质。邓福张了张嘴,可是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一个习惯怀疑周围的人,让她全心的去信任另外一个人,此事真的是太过为难人。
邓福重重的点头,“奴才明白了。”
“果真明白吗?”
“奴才是真的明白了。侧妃心里头有疑虑,这本是应当,怪不得侧妃。”
陆瑾娘不在意的笑了笑,“所以以后不要再对我说什么全心全意的信任。”
“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