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倒不由的远黛不蹙了眉。她虽无洁癖,却也并不喜欢与人太过接近,更何况这会子钱嬷嬷的景况也实在有些凄惨,满脸的眼泪、鼻涕也委实让人颇感厌恶。
她这边才自蹙了眉,一直守在一边的杜若却已看了出来,当下不悦开口:“嬷嬷请自重!”话虽说的客气,口气可实在算不上客气二字。才要出门的文屏见状,更早停下了脚步。
钱嬷嬷虽则又哭又闹,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儿,其实心中却是明白得紧,一听这话,便忙撒了手,只是伏在地上抽噎不止。远黛在旁冷眼看她,心下不免更觉烦厌。才要开口说什么时候,趴伏在地上的钱嬷嬷却忽然打了个冷颤,抽搐了几下,竟不动了,哭泣声也是戛然而止。
二婢见此,不免都吃了一惊,当下齐刷刷的移眸去看远黛。远黛也不料会弄出这事来,蹙一下蛾眉,忙吩咐道:“先将人翻过来!”二婢忙依言上前,将钱嬷嬷翻转了过来。
无需搭脉,只一眼见了钱嬷嬷的形容,远黛面上立时便现出了几分怒意。扬一扬眉,她淡淡吩咐道:“且拿根银簪子来,刺一刺她的人中!”文屏应着,也不敢怠慢,忙抬手从自己头上拔了一根银簪子下来,手上稍稍用力,扎向钱嬷嬷口鼻间的人中穴。
地上躺着的钱嬷嬷仍自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却是纹丝未动。
见她如此惫懒,也由不得远黛心中不愈加气恼,当即冷冷吩咐道:“她这是一时犯了浑,你这力道太也小了些,再用力些,便见了血也是不怕的!”
眼下这一群丫鬟,却数文屏在远黛身边时间最长。这会儿文屏听得远黛这话,哪还明白不过来钱嬷嬷这是装晕要挟,只是她虽心中明白,真叫她下狠手,她却当真是下不了手去。手中执了银簪子,倒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抬眼看向远黛。
远黛见状,也只有苦笑。这会儿文屏下不了手,她若改叫杜若下手,却又颇有不妥之处。她身边原有的几个丫鬟中。以杜若来的最晚,又是萧老太君有意无意安插在她身边的。如今虽然事过境迁,但二人的关系却仍隔着一层。远不如文屏等人那般亲密。
因此上,这会儿她若让杜若来动手,却不免又显得厚此薄彼了。
心中如此想着,远黛索性开口道:“你们二人不通医术,下手轻了。也不抵事!倒不如由我来,越性下手重些,即或落个半身不遂,也不过是由府里养着,总比丢了性命的强!”她口中如此这般的说着,却仍端坐于炕上。动也不曾稍动一下。
事实上,早在远黛开口之前,杜若便一直在旁。犹疑着是否该上前揽下这桩差事。其后听得远黛开口,杜若更是一怔,及至明白过来,忙接口道:“我倒是听说以银针灸刺人中出血却比簪子效果更好些!只是这屋里,一时半会的却哪里去找银针?”
文屏听着。忙也在旁凑趣的道:“这银针一时半会的找不来,也不知能否用绣针凑合着?”
她二人这边一搭一唱的。远黛看着,倒不免好笑起来,才要再说些什么时,那边钱嬷嬷却已适时的呻吟一声,下一刻,已状似虚弱的睁开眼来:“奴婢……奴婢的头……好晕……”一面说着,已抬起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脸上更满是痛苦之色。
冷眼睨向钱嬷嬷,远黛淡漠道:“嬷嬷可闹够了没有?”说这话时,远黛的声音仍旧不高,语调也是平平淡淡的,全没有一丝的怒气,但却莫名的让人只觉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僵滞了半晌,钱嬷嬷才颤颤的道:“王妃……王妃的话,奴婢听不明白!”
远黛也不发怒,只点了一点头道:“嬷嬷既听不明白,我也不怕给嬷嬷详细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却要最后再问嬷嬷一次,你当真想听吗?”
她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然而这话听在钱嬷嬷耳中,却是别有一番震慑人心的意味。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钱嬷嬷干干的坐在地上,愣是没敢言语。
重又端起茶盏,远黛慢慢的啜着茶。杜若在旁则冷哼了一声:“嬷嬷难道却不曾听见王妃在问你话吗?亏你也是当了这许多年差的,却怎么这般的没规没矩!”
事到如今,钱嬷嬷也知是无法可想的了,一骨碌的翻身重又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求王妃看在这许多年奴婢忠心侍主的份上,从轻发落!”言毕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
到了这会儿,远黛哪还有心思与她多说什么,当下摆一摆手,淡淡道:“嬷嬷也不必做出这副委屈样儿来!嬷嬷从前如何忠心,我虽不知,旁人却是一清二楚的!我如今只劝嬷嬷一句,得罢手时且罢手,仔细到头来,落个晚节不保、凄凉度日!”
这话一出,钱嬷嬷却早惊得整个人如筛糠一般,只是颤颤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如此,远黛也知这事儿算是成了,当下朝杜若使了个眼色。杜若会意,早换了笑颜,走上前去,笑吟吟的扶了钱嬷嬷起来:“这会儿王妃也累了,嬷嬷且随我下去说话吧!”
眼瞅着杜若与钱嬷嬷两个退了下去,文屏这才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听她叹息,远黛不免移眸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是觉得这老东西让人颇看不下去?”
轻轻点头,文屏低声的道:“不曾想这钱嬷嬷,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远黛一笑,却道:“文屏,你要知道,这王府可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金山,能多掌一日,也总是好的!更何况,钱嬷嬷的身后,也自有人为她撑着腰呢!”只从百里肇的态度,远黛便可看出,百里肇对钱嬷嬷也是颇觉不耐的。而远黛更知道,以百里肇的性子,钱嬷嬷便再贪墨些,他也未必就放在心上,能让他如此的,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这般一想,便不难知道,钱嬷嬷身后的那人会是谁了。
虽然处事还远算不上果决,但文屏的聪慧与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听得这话之后,文屏的第一反应便是:“小姐就不怕……”
抬手截断文屏的言辞,远黛沉静道:“文屏,你要知道,我与她……迟早是要决裂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后满心想的,是让自己的亲子百里聿最终得登大宝。而她如今所做的,却无疑是与萧后背道而驰。事实上,萧后所以不遗余力的促成这门婚事,是因她觉得百里肇的双腿已再没了复原的可能。远黛毫不怀疑,萧后若知道她竟有法子能医好百里肇,只怕第一个便不会饶了她。每每想起这事时,远黛总忍不住要暗自喟叹一番天意弄人。
无意多与文屏议论这些时事,远黛摆手道:“不说这些,你且过去同杜若一道,若有必要,不妨抬出王爷来唬她一唬!你只记得,人老了,手上钱财也足了的人,总是格外怕死的!”
文屏答应一声,这才退了下去。
文屏才刚下去不多一刻儿,翠衣却已笑吟吟的捧了新沏的茶来,一面为远黛换下几上那盏早已冷透了的茶,一面问道:“王妃今儿想用些什么?已快午时了呢!”
全无胃口的接了新沏的茶啜了一口,远黛随意问道:“王爷今儿可曾留了话没有?”
翠衣答道:“早间王爷是用了早饭才去的!临去时候吩咐了,说今儿略晚些才能过来!”
“唔”了一声后,远黛淡淡吩咐道:“既这样,便仍照着平日的样儿摆饭吧!”
翠衣答应着,才要下去的时候,却已有人急急的走了来禀道:“王爷到了!”远黛听得一怔,不免诧异的偏头看向翠衣,见翠衣亦是一脸迷惘,恍然之余也不免暗自失笑。
及至迎了百里肇入屋,远黛才自不无嘲笑的道:“王爷来的可真是及时!”她是何等玲珑之人,如何猜不出早前百里肇所以吩咐说要略晚些过来,为的正是不想瞧见钱嬷嬷那张老脸。
而今他既提前过来,想来是得了消息,知道这里的事儿已了结了。
百里肇竟也不生气,略略一扬眉后,他道:“你做事倒干脆利落!”口中说着,他却很快便岔开了话题:“我这时候过来,却是要告诉你,这会儿传旨的太监怕已到了凌府了!”
骤然听得这话,远黛却不由的怔了一下,好半日才回过神来,诧异问道:“怎会这么快的?”
嘴角略带不屑的轻轻一勾,百里肇淡淡道:“若不是清月昨儿闹的那一出,这事怕还能缓上一缓!只是这丫头有事总也藏不住,却不知道,有些事儿,原不是闹了就能有用的!”
听得这话,远黛哪还不明白百里肇的意思。昨日之事,想来是已传到了萧后耳中,萧后素知百里清月脾性刁蛮,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便越性先下手为强,将这门婚事敲定了事。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远黛慢慢的道:“这桩婚事,我如今看来,也真不知是谁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