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定了这事后,远黛在旁却忽然开口道:“既如此,沅真你何不便觅一处极好的酒楼,定个临窗的包间?有时候居高临下的看看,倒比自己亲身在人群里头挤来挤去更要得趣呢!”
沅真本来也有此意,只是还不及出口,这会儿听远黛这么说了,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点头笑道:“是!我马上吩咐人去办!”
远黛颔首,下一刻却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昨儿那几位掌柜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沅真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一听这话当即应道:“他们都是为养颜丸来的!小姐也知道,我们铺子里的这养颜丸,一年也不过出了几十瓶,因其少,便显得格外珍贵。偏偏外头但有用过之人,无一不说好的,更有些人,来头委实太大,却是推也没法推,我正想着要与小姐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可巧,小姐竟自己问起来了!”
为之莞尔,远黛道:“早从船上秦二爷来访,我便想着你在这江南怕也有不少难处!”她说着,便索性吩咐岳尧道:“这几日,王爷的腿脚已愈发灵便了,岳尧,你可陪他在这左近略走几步,切记时间不可太长,我与沅真商量过事儿就回来!”
见岳尧点头,她才别过百里肇,携了沅真的手,一路往岸边行去。直到离了绿杨苑的范围,确定百里肇二人已不能听到她们的言语,沅真方诧异问道:“小姐可是有事要与我商量?”她在远黛身边多年,对于远黛的性子自是了如指掌。而远黛自打创设缘记并交到她手中后,即使她主动送了账目去给她过目,也难得见她翻看一页,更莫说如今儿这般主动提起。
远黛微蹙了眉,却是过了好半日。才淡淡吩咐道:“等我回去平京后,你可吩咐底下人给我细细留意,挑几个好些的女子送来……”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一顿,偏头看向沅真,问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二人且走且说,足下却不曾稍停。
沅真也是经过事的人,又怎会不明白,不甚赞同的皱了眉,她道:“小姐又何必如此?”
嘴角不期然的往上轻轻一勾。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意,远黛微叹的道:“迟早也会有这一日的!我如今想着,竟觉这事宜早不宜迟!”
下意识的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沅真才不无勉强的道:“或许……会有例外呢?”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虚浮无力,全没一丝肯定,很显然的。便是沅真自己,也觉大不可能。
远黛听的笑了起来:“沅真,你这是对我有信心,还是觉得他看着很像痴情不二之人?”言下除却自嘲外,更有几分戏谑的味道。见沅真迟迟不语,她却又忽然的问了一句:“说起来。你进宫也有几次了,可曾见过皇后娘娘?”
不解其意的看向远黛,沅真道:“只是远远的见过一次!皇后娘娘确可称得绝色二字!”
淡淡一笑。远黛又问道:“据你看来,比之皇后娘娘,其他妃嫔又如何?”
对于这一点,沅真倒是毫不迟疑:“虽是春兰秋菊,各擅其芳。但细论起来,比之皇后娘娘仍要略逊一筹!”这个论断。对萧后的容颜无疑乃是极大的赞誉。要知道,萧后如今也是将要四旬的人了,而后宫之中,却从来也不乏年轻貌美的新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萧后仍能得到沅真如此的赞誉,其美貌如何,也就可见一斑了。
看沅真一眼,远黛平静反问道:“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沅真一滞,下面的话便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姑且不论往后,只说如今,那寻常的平头百姓,但凡丰年,多收了几斗米,犹会升起纳妾之心,况身为亲王的百里肇?
“现在……就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早?”好一会子,沅真才轻声的问道。
沉默片刻之后,远黛方回应道:“确是早了些!不过你该明白,我这么做,为的并不是他!”她还没闲到要为百里肇找女人的地步,而她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她自己。
成亲至今,尚且不到两个月,她与他的关系却已愈发的随意了。而百里肇的一些似有意若无意的言辞与动作,更在这份因随意而显得亲近的关系上添加了几分暧昧。嫁给百里肇,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从没想过,有一日,她与百里肇的关系竟会亲密到这个地步。
这些话,她虽没尽数说出口来,但沅真又岂能不明她的心意,然而愈是明白此点,沅真办起这事儿来也就愈发的犯难。斟酌一刻,她终是轻声的道:“小姐何妨再斟酌些日子?也难说,睿王爷与老王爷会不会竟是一类人呢?”
她口中所说的老王爷,指的自然便是广逸王了。广逸王痴情,一生钟爱一人,只是可惜,他最终非但没有娶到他,也失去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就此一蹶不振。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倒不由的笑了出来,对沅真,她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嘲讽之辞来,只笑着答了一句:“若果如此,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沅真也知远黛对她这话其实是颇不以为然的,而事实上,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于乐观。勉强一笑,她道:“小姐交托的事儿,我自会尽力去做!”
远黛点头,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眼尾轻扫之下,却忽然瞧见一条有些熟悉的娉婷身影。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手提竹篮,轻盈翩跹而去的倩影,她忽而转头问沅真道:“紫苏……她如今在这府里做什么事儿?”
沅真一惊,下一刻已失声道:“小姐这是想……”话说了一半,已被她生生的刹住,只是平静答道:“回府之后,我便将她交了给这府中的管家,让吩咐她做些轻省的活计。管家究竟安排她做了什么事儿,我却还真不知道!小姐若觉得她好,明儿我便让她去绿杨苑伺候!”
一抹犹豫、挣扎之色自远黛面上掠过,良久,她才缓缓的道:“切记不可做的太过明显!”见沅真点头,她才又道:“岳尧那边,你须记得,万万不可说漏了嘴!”这话若放在从前,她根本不必说,但今儿,她却还是提醒了沅真一句。
沅真默默,好半日,才叹了口气:“我如今才知道,为何小姐不愿我与岳尧一起!”
失笑的摇一摇头,远黛道:“沅真,这种话,日后再莫说起!我知你是个有分寸的,岳尧其实也是!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们心中都明白得很,只望你们日后说话、行事也都三思而后行!”她所以不想沅真与岳尧在一起,固然是有不愿沅真再卷入这个泥沼的想法,而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将来有一日,沅真今日的选择竟成了来日她早早拉帮结派的实证。
若非不得已,她还不想在这个漩涡之中陷得太深。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抬眼看时,前头却又到了沅真所住的伴月阁。笑着拉住远黛的手,沅真笑道:“说起来,我也正有事要与小姐商量,便请小姐进去坐坐吧!”
远黛一笑,便点了头,与她相偕往院内行去。
…… ……
早前远黛与沅真商量过了事情,又在伴月阁看了一回账目,便连午饭也只是简单的用了些。及至忙得定了,二人才忽然想起,这一忙了起来,竟忘记了晚间要在外头用饭的事儿。沅真再忙忙的吩咐人出去问时,却早晚了,略好些的酒楼,早都被人定下了。
姑苏城,本是江南的繁华之地、鱼米之乡。在百姓皆各富庶的情况下,姑苏城内,自然少不了道观寺庙。而中元节,偏偏又是佛道两家共同的节日,这样的日子,又怎能冷清得了。
既没订到合适的酒楼,四人便索性在绿杨苑用过了晚饭才出门。沅真的这处宅子,位置甚好,离着姑苏最为繁华的阊门极近,四人才刚出了门,眼见外头市集之上这一片通明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不由的暗暗赞叹了一回。
百里肇笑着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岳尧:“几年不来,这姑苏城倒是愈加的繁盛了!”
目注街市盛景,岳尧坦白的道:“依我看来,这个倒也未必!不过几年我们来时,是何等风光,又如何能有这微服夜行的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肇也不免沉默了。数年之前,他来江南,原不是专为游玩而来,况那时正是他声威最盛之时,他的到来,更使得这江淮官场为之震荡不已,那一番气象又岂是今日所能比拟。如此一想,他竟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远黛神色安定,仿佛全没注意到他与岳尧的对话。然而百里肇却知道,远黛心中自有一本帐在。
事实上,正如远黛先前所想,百里肇这一趟下江南,自然有他的目的所在,只是这个目的,如今却还没到可以进行的时候。挥开不知不觉已飘的太远的种种思绪,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百里肇问远黛道:“眉儿可要放几盏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