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宋月临在门前小院里一个人坐着看了很久的月色。
她借口说不困所以催着谢蕴先去睡了,但此刻望着那间早已熄了灯的卧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倦意在渐渐侵蚀自己的意识。
她侧过脸趴在石桌上,视线里出现的是那盆被之前被谢蕴折断了枝梢的盆栽。
“你说,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是个看淡红尘的人呢?”她看着那个盆栽,低声犹如自言自语。
“我原本也以为是。但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他心里其实很看重‘情’这个字。”
“他和他父亲其实很像。我开始有些担心,他和其他男人真的不一样。”
她又出了会儿神。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越来越浓,夜风也越来越大。她打起精神甩了甩头,起身走回去轻轻推开了房门。
怕影响谢蕴休息,她赶紧又回身轻手轻脚关上了门。屋子里霎时变得有些黑,从窗外浸入的月光蒙蒙的,在这样的黑暗面前显得太力不从心,一时半刻让她也看不清家具的轮廓。
她刚凭印象走了两步,第三步就咚地踢在了凳子上,还没来得及跳脚喊痛,房间里忽然就亮了。
谢蕴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个火折子,正在给蜡烛引火。末了,他回身看着有些愣神的她,只简单说了一句话:“早些休息吧。”
宋月临看着光影中他好看的不得了的身影,心中忽然一阵激荡,在谢蕴转身的时候忽然大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谢蕴有些错愕。
“流芳,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她的脸贴在他背上,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就透过衣衫阵阵传感到了他的身上。
谢蕴顿了顿,才问道:“什么?”
但她却迟迟没有说出口,只是这么抱着他,时间慢慢过去,蜡泪也越积越多。
谢蕴不等了,回身扶住她双臂拉开了些距离,说道:“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那就以后再说吧。夜已深了,你不是怕累么?”
宋月临却摇了摇头:“我不想睡觉。”说完又喃喃地,“我其实很讨厌睡觉。”
谢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就连当初塔图向她求亲时他在她脸上也没见到这样有些苦涩消极的情绪。
他沉默了须臾,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宋月临一惊,低声呼道。
谢蕴把她抱回床上放下来,又把被子给她盖上:“不睡觉,那就闭目养神。”
宋月临忍不住扑哧一笑,坐起身来伸手拉住他:“那你也陪我闭目养神。”
最后,在她殷切的目光里,谢蕴也坐到了床上。
宋月临就顺势脑袋一歪,靠在了他肩上。
“流芳,”她说,“你以前喜欢过什么人么?”
他一顿,回道:“有。”
“真的?”宋月临意外之余也不知道该说喜还是酸,她忽地坐起来盯着谢蕴的眼睛,想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他便迎上她的目光:“真的。”
“那后来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宋月临本来没想过要八卦谢蕴的过去,但不知道是不是答案太出乎意料,她居然就顺着问下去了。
他说:“因为那时候没有缘分。”
宋月临忽然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熟悉到让她觉得自己现在扮演的就是谢蕴他娘的当年的角色。她很想再问那你现在还想着她么,但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觉得心里有点儿酸,这种感觉从未体验过,陌生,又难受。
但她旋即转念一想,这样,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于是她笑了笑,重新靠回了他身上,说道:“那也没办法啦,你既然娶了我,咱们也约法三章了,那么只要对方在世上一日就都只能专一彼此了。”
谢蕴笑了笑。
宋月临本来确实不想睡觉的,奈何被窝里实在太舒服,尤其靠在谢蕴身上还能闻到他身上仿佛有清心安神作用的味道,于是她说着说着话就觉得思绪渐渐迟钝,慢慢地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第二天早上,宋月临和谢蕴正在前厅和谢元华夫妇一起用早饭,结果百里青凤派来报信的人就急匆匆上了门。
说是其嫣出了点儿事,这会儿正在少卿府里躺着。
宋月临听了,立刻起身和谢元华夫妇打了个招呼就和谢蕴一起回去了。
两人来到其嫣和其他侍女同住的小院时,百里青凤还没走。
“怎么回事?”宋月临问他。
“后半夜站在院子里淋了些雨受了风寒,”百里青凤说,“臣已经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了。”
宋月临微一蹙眉,嗯了一声,便径自进了屋。
一旁的谢蕴把百里青凤叫了出去,等两人在亭中摆好了茶席,他才开了口。
“怎么回事?”他问。
百里青凤一怔,略笑道:“果然是成了亲么,两个人问的话都一模一样。”说完,顿了顿,又道,“昨日她失手弄湿了药材,所以自己罚自己在御医院外面站了一宿。”
“自己罚自己?”谢蕴眉梢微挑,看着他。
百里青凤似没好气道:“她若真是我的弟子,我罚她两宿又如何?可她是永章公主身边的人,我才懒得招惹。”说着说着轻哼一声,“本来说了两句就过了,结果也不知她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听别人背后说了两句就跑去逞能,最后搞成这样还不是给我找麻烦。”
谢蕴笑了一笑:“这种有脾性的人,倒是和你挺像。”
“打住吧,”百里青凤道,“我嫌她太笨。”
谢蕴给他又倒了杯茶,然后悠悠道:“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她心仪于你吧?”
“咳咳……”百里青凤一口茶呛到了气管里,脸色都变了,“你说……咳咳……什么?”
谢蕴似随意般说了一句:“你若闲来无事,可以注意一下她看你的眼神。”
百里青凤一脸莫名其妙:“我注意她做什么?就算她真的对我有意思,凭她的身份,你觉得我跟她有可能?”
这是个很客观很现实的出身问题。其嫣不过一个区区侍女,而百里青凤却是四大平姓贵族之一百里氏的宗孙,他的妻子即便不是公主,也绝不可能是个还在等着放自由身的侍女。
谢蕴对此倒也没说什么,只道:“放心吧,人家也没想过要嫁给你。只是有人见不得你太迟钝,我不过顺便帮她提醒你一句罢了。”
百里青凤瞧着他,轻笑一声:“什么有人,直说是你家公主夫人好了。”说着又想起什么,“不对啊,这其嫣不是长公主给她的人么?她原来不是还不信任她才丢给我的么?”
“她一向大度。”谢蕴喝了口茶,眼帘也没抬。
百里青凤嘴角抽了抽:“我真的想不通,你这眼光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想当初多少明着暗着给你送秋波的,你理都不理。在你面前有那么些特别的也就只有个柳明贤。”又道,“若不是她未婚夫突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与她会有后续呢。”
谢蕴皱了皱眉,抬眸,看见不远处下人正引着云流走了过来。
“大人,”云流走过来先给他们行了礼,然后对谢蕴道,“查到了。”
百里青凤一听,站起来准备要走:“你们谈公事我就不听了。”
谢蕴却叫住了他:“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这两日差不多了。”
百里青凤一挥手:“知道了,保证让人帮你的学生把戏唱的足足的,这回那边就算不断翼也肯定会掉毛。”说完转身走了,结果走到没多远又顿住了脚步,背影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转了向,然后朝着来时的那个小院走了回去。
“那个叫卫孝先的是个秀才,”云流说,“但是先天左脚有些跛,所以之前一直未能找到个正经的差事。听傅先生说公主是在一次逛街的时候偶然遇到了摆字画摊的他,见了人之后当即表示很欣赏,所以就破天荒地把他给……”他说到这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辞,“就把他给‘请’回了公主府。”
“不必说得太详细。”谢蕴淡淡打断了他,“我只想知道他的能力如何,在郡守府做些什么。”
“既是个货真价实的秀才,腹有诗书应是不错的。”云流说着,面露些犹豫,“只是……他那个郡守府师爷的位置,本就是因的公主的面子。虽然未听说有过什么错漏或是嚣张跋扈的情节,但为人一向冷傲,从未给过公主好脸色。可即便如此公主也惯着他也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谢蕴沉默地喝了口茶。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把他安排在熟悉的职位上吧。”半晌后,他说道,“去给张玉打个招呼,过些日子在他京畿司里插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