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嫣端着盆子轻轻敲了敲门, 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动静,这才推开了门。
然后,她看见眼前的景象, 不由一愣, 失笑。
宋月临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头发散在脑后, 就露了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方向, 耳朵尖红红的。
其嫣不是第一次见到宋月临起床时候的模样,却是第一次发现她竟然也有这样羞涩乖顺的时候。
她看见宋月临在见着自己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了失望的情绪,然后又有意无意地往她背后瞧, 便笑道:“公主,少卿他去上朝了, 嘱咐让您多休息会儿。”
向来觉得自己脸皮厚度还可以的宋月临闻言却觉得脸上又烫了烫, 但还是憋着笑把腰杆一挺:“谁说我在问他了?我就是看看早膳有没有一起送来。”
见其嫣但笑不语, 她便也索性笑开了,然后说道:“你都几天没去御医院了?躲着百里青凤呢?”
果然, 这个名字一出,其嫣立刻就老实了。
“公主更需要婢子在身边照顾。”她说。
宋月临见她认真,也不再继续逗她:“行了,待会本公主带你出去踏踏青。现在天气好了,街上的美人那是个个风情万种, 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 刚掀开被子准备爬起来的永章公主忽然就僵住了。
“公主?”其嫣见她神色不对, 忙走过来, “您怎么了?”
“……”宋月临的脸很诡异地慢慢红透了。
“我觉得, ”她又慢慢翻了个身,拉着被子躺了下去,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我还是不出门了。”
其嫣回头看了一眼屋外的蓝天白云,默了默,转身重新去烧热水了。
***
谢蕴从宫里出来之后便坐着马车去了望江楼。
一进门,仍是照旧的习惯,照旧的厢房,只是今天多加了道叫做苦荞饼的点心。小二的手脚很利,不多会儿就把茶水点心都张罗齐了。
云流走过去闩上了门,然后静等了片刻。
忽然,那面倚墙摆放的书架随着骤然响起的机关启动的声音,立刻转了方向,露出了墙后的暗道。
谢蕴举步走了进去。
转下两层暗梯后,他来到了一间密室。这里没有日光,幽暗的环境里只有火把照出了方寸之地的明亮。
谢蕴站在火光无法笼罩的地方,淡漠地看着被那光亮映出的一张男人脸,浑浑噩噩,狼狈又憔悴。
“施明伦回来了,”他对身旁的暗卫说,“放他走。”
***
宋月临到底是没能在床上躺得住,虽然依然懒得梳妆,但最后还是换了衣服又跑到窗边小榻上欣赏窗景去了。
因此当谢蕴刚刚一脚跨进月门,她立刻就看见了。
“流芳!”她冲着他挥手。
谢蕴一怔,脚下步伐微微一滞,然后笑了。
宋月临第一次晓得什么叫做春风十里不及某人一笑。
“你买了天香楼的珍珠排骨?”她看见他在门外就把手里的东西给了侍女。
谢蕴眉梢微挑,说道:“猜得倒是挺准。”
“可不光是猜的,”宋月临颇为嘚瑟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眼神也很不错。”
他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帮她掖了掖被角。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他的脸上,好看地让她心动不已。
谢蕴抬眸时正好撞上她正盯着自己的目光,那双秋水般的瞳眸里闪闪发亮。
“怎么?”他温然笑问。
“在想为什么今天只有你这么神清气爽的。”她似乎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谢蕴的耳根倏地犯了红,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把视线撇开了些,果断转移话题说道:“要喝水么?”
宋月临抿唇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了杯子。
谢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疼么?”
宋月临猝不及防地一扭头就把茶水喷出了窗外,呛到咳了几声,脸唰地就红了,无语地蹙眉笑瞪着他:“你动的手还不知道么?”
谢蕴愣了愣,旋即恍然,然后转开脸,沉默了。
“我是说……”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几乎红透了,开口时声音有些低,“蛊毒。”
宋月临一怔,这才想起昨晚她指责他不关心自己疼痛的话。于是摸了摸脸,不由失笑。
她顺手把茶杯放下,向他张开了双手:“你抱抱我。”
谢蕴唇边泛过一抹浅笑,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
宋月临靠在他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被他抱着,然后低声含笑道:“其实不疼,这眠蛊即便要我的命,也不过是睡过去罢了。所以说,我觉得下毒的这人对我还算厚道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么?”他想,解铃还须系铃人。
宋月临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两人便如此又再沉默了半晌。
“对了,”她笑着转移话题,“你今天回来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也不隐瞒,嗯了一声:“施明伦回来了。”
宋月临忽地坐正了身子,想说什么,又皱了皱眉:“但这回君上用了怀柔政策,曾经依附长公主府的好些官员都免了处罚,更别说施明伦在这次事件里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过错。”
“所以要用别的办法。”他说着,微微一笑,“这还要谢谢你当时把暗卫留在了我身边。”
宋月临眯起眼睛瞧着他,半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御司出了事,很多官员都遭到了攻击。照理他们的目标这么明显,这种事我应该是最无法幸免的。”他笑了笑,“但我一次也没遇到过。”甚至有一次,他走在路上还听见了不远处小巷里传来的一声哀嚎,随即就被他看见了一个被粪水淋了一身的男人。
“我们家流芳就是聪明。”她懒懒地笑着又环了上来,“你毕竟是个文官,动起手来是要吃亏的,那些明面上的护卫很容易就被人给算计了。”不等他说话,又道,“那你说说,这回你打算怎么做?”
“放了那个小偷,”他说,“然后让人堵住他出逃的路,每天吓他一次。”
宋月临了然:“让他以为是施明伦要杀他灭口,接着你再让施明伦知道他打算反水,于是坐不住自动现形?”
谢蕴笑了笑。
“不对,”宋月临望着他的侧脸,忖道,“这么太便宜他了,你应该还要让他身败名裂才对?不过要不引起人怀疑,日后也好抽身事外对君上交代,你是不是还要找个人引他中招啊?”
她有些好奇:“我能不能知道是谁?”
“段明扬。”谢蕴说。
段明扬?杨丞相的女婿?宋月临有点儿懵。“他会答应你蹚这个浑水?”她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我没看出来他这么乐于助人啊。”
谢蕴摸了摸她被蹭乱的头发,笑道:“他自然不会这么乐于助人。”
段明扬没有道理来义务蹚这个浑水,谢蕴也不可能以站队为筹码来请对方帮忙。他不过是在半个时辰前出现在了都城西郊的一座宅子面前,然后,等到了从里面出来的这位段侍郎。
彼时,段明扬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说道:“谢少卿,那毕竟是昌邑小侯爷,你威胁我帮你算计他,似乎不大好吧?”
他淡淡一笑,回道:“段大人误会了,这不是威胁,而是交易。你以举手之劳,换我视如不见。”
段明扬和潇湘馆老板娘的关系,他早就知道,只是用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也要用的合适。如今,自然是时候了。
“不过嘛,”宋月临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觉得你这计策还不够保险。”
谢蕴垂眸看着她:“你是说不能保证君上会如何处置他?”
“嗯,除非……”她一脸纨绔样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愿意稍微牺牲一下你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色。”
“……”谢蕴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无语地看着她。
“对付这种渣人,你就得用损招。你的计策虽然好,可是还不够损,因为你心里是看不上他的。所以啊,你不如再参考融合一下我的意见,”她冲着她一挑眉,“到时你的爱妻我,便能再名正言顺地帮你添一把柴薪。”
谢蕴有些失笑,抬手捏住了她的脸。
宋月临有些吃痛,连忙抓住他的手,正色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那小子要是敢占你便宜真的就死定了。”
谢蕴笑了笑,没说话。
“好啦,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宋月临觉得自己的脸一定被捏红了,忙道,“那再想别的法子帮沈主簿报仇好了。”
他却松开了手,变捏为抚,轻轻在她脸上揉了揉。
“施明伦的命,”他温和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