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刹那, 宋月临看着眼前这个浅笑盈盈的女子,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不由走神了半晌。
“公主, ”浣玉堂的掌事女傅陈婉在一旁轻声唤她, “先请入内堂稍坐片刻吧。”
宋月临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 笑着应了一声, 然后当先举步朝内堂走去。走着走着, 她侧过脸低声对身旁的其嫣说道:“你觉不觉得柳女傅有看着有点儿眼熟?好像……”
“和公主您有几分相似。”其嫣接下了后面的话。
“啊……有么?”宋月临怔了怔,回头又看了一眼走在陈婉后面的柳明贤,说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有一点儿。我说刚才觉得哪儿没对呢, 原来是平常看自己脸熟。还有啊, 我是想说你看她穿衣打扮的风格, 和我今天这身是不是挺像?”想到是来书院这种地方,所以她今天的打扮也很往端淑娴雅上靠, 加上她和柳明贤的衣服都是淡淡的微凉色调,若忽略掉宋月临身上毕竟要华贵许多的衣饰,两人站在一起可说是极为和谐。
其嫣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纳闷地蹙了蹙眉,并没有接话。宋月临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 所以也没有在意对方有没有应和, 径自踩着脚下步伐朝着上位就去了。
待落了座奉了茶, 自然也就要随意唠唠嗑, 不然气氛就会显得太清静拘谨。于是首先开口的自然也得是宋月临, 对于柳明贤她是耳闻已久,却从没想过会有机会见到面, 毕竟对方嫁去了外地她是知道的。
于是这话题理所当然地也就落在了突然返回楚都的柳明贤身上。“柳女傅是回家来探亲?”宋月临问。
柳明贤似乎略略迟疑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让她并不那么自在。但既然永章公主问了话,一旁的陈婉也不好敷衍代答,正觉尴尬之际,柳明贤自己已开了口。
“回公主,”她语声轻缓,温和而从容,“我与夫家已经合离,此次回都是得太后恩准重返浣玉堂教学的。”
“合离?”宋月临有些惊讶。在她意识里柳明贤几乎已可算是整个大楚最知书识礼的女子,这样的人和荣川那样的悍妻是全然不同的存在,所以全然没想过她回来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柳明贤苦笑了一下:“所托非人,自然应早做决断。幸好太后仁慈,让我离开夫家后还能重归诗书安身立命。”
宋月临听了,心里不由泛起几分同情。她原本对柳明贤就有好感,此刻更觉欣赏她的自强,于是道:“回来也好,你这样的女子自然也值得更好的人来般配。你既然是流芳的门生,说来我也算是你的师娘了,你平日里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妨告诉我一声。”
陈女傅闻言也对柳明贤笑道:“公主和少卿向来伉俪情深。既然公主这么说,你也不必担心谢少卿会将你拒之门外了。”
宋月临听得纳闷,流芳为什么要将她拒之门外?难道就因为她失了婚?不过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这档子事她自然不能轻易许诺,还是先照例打打太极,不置可否。
陈婉那边说完,柳明贤这才望向宋月临,微微笑道:“多谢公主。”
***
三人刚坐了一会儿,外面忽然又有人来报说萧山郡王来了。还没等宋月临猜两猜这人干嘛来的,宋怀璟已经一脚跨过了门槛。
“怀璟,”她招呼了他一声,“你怎么来了?”
“我,”宋怀璟慢慢朝她走过来,目光却往柳明贤身上瞟,“君上给我选了个王妃,我想让你帮我看看。”
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居然追到这儿来让自己帮他参谋参谋,看来这件婚事让这小子很闹心啊。宋月临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怎么看?你小像带来了?”
“忘了。”宋怀璟径自在柳明贤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了下来。
宋月临顿时觉得自己一腔关切都化作了青烟:“你专程跑来就是为了说废话的?”
宋怀璟冲她笑了笑,下一刻,看着柳明贤说道:“柳女傅,许久不见。”
柳明贤微微欠身一施礼:“郡王别来无恙?”
“挺好的。”他说,“柳女傅这次回来,听闻是要重返浣玉堂了。不知这件事,陈女傅是否已告知了谢少卿?”
陈婉笑道:“回郡王,还未来得及。此事浣玉堂是直接接了太后的懿旨,柳女傅也是昨晚才刚刚回都的。”
“是么?”宋怀璟似乎有些讶然,“柳女傅是谢少卿的门生,想回浣玉堂为什么不直接向他提呢?”
柳明贤笑了一笑,说道:“当年放下一切离开,却将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脸向老师开口。”
宋怀璟沉默了一下,说道:“但柳女傅既然回来了,总得亲自去向自己老师说明一番。不如顺便向谢少卿提一提回天御司的事如何?”
宋月临微微蹙了蹙眉,这小子今天哪根筋搭错了?天御司的公事连自己都不敢去干涉,他倒好,居然还当着她的面暗示别人走后门。“怀璟,”她出声道,“天御司的事流芳自有计较,你少掺和。”
宋怀璟耸了耸肩:“小皇姑,我开个玩笑嘛。谁不知道小姑父的为人,他不愿意的事,谁求,怎么求,都没用。”
“郡王说的是。”柳明贤接过话,说道,“何况辞了官就是辞了官,明贤也没有理由去求老师让我重回天御司。”
不知道为什么,宋月临总觉得这两人对话的气氛有点怪怪的,老让她感觉话里有话。但她还来不及八卦更多,这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互相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结束了浣玉堂这趟差事准备回去的时候,宋月临才终于又听到了这两人颇有意味的对话。当然,她是无心听到的墙角。
“若你真是为了自己才回来,我也会希望你如愿以偿。”这是宋怀璟的声音。
柳明贤轻轻一笑,语声仍不急不缓:“可惜郡王不是个女子。”她说,“所以您不会明白我们走到这一步本就有多不容易,要重新回头找回从前的自己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然后又再各自无言。
在浣玉堂门外和宋怀璟分手时,宋月临忍了忍还是没有问他和柳明贤的事,转身刚要上马车,却反而被他叫住。
“小皇姑,”他说,“柳明贤当初是天御司唯一一个女神官,这次太后既然恩准她重返浣玉堂司女傅之职,可见她第一女官之名影响仍在。我想太后一定也会极力促成她重返天御司。”
“所以?”宋月临有些莫名。
宋怀璟沉吟道:“我的意思是,她未必能真正成为天御司的人。”
她立刻恍然,原来宋怀璟是在拐着弯提醒她柳明贤和云流等人的不一样,让她和谢蕴都不要因为她从前的身份而掉以轻心。
“难得你居然这么正经地和我谈论这些事。”她颇为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姑姑晓得。”
***
之后连续四天,宋月临都窝在自家院子里养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梳妆打扮都省了。
这天上午她又让人支了张躺椅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拿了本书躺在上面晒太阳。这时候的阳光和清风都正好,每吸一口新鲜空气,闻一闻风里的花香,都让她觉得心中一阵舒爽。
正躺得优哉游哉,下人忽然来报说门外来了个姓柳的女客,自称是浣玉堂的女傅。宋月临一听,这名号实在是别无第二人可想,立刻就知道了来人是谁,当即便让人请了柳明贤进来。
柳明贤是带着礼物来的,一坛据说是锦州那边特产的红花酒,据说有养颜功效。“老师他不沾酒,”她笑道,“公主可得藏好了。”
“放心放心。”宋月临笑眯眯地把酒给了侍女拿去收着了,然后复又看向她,笑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柳明贤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回道:“今天休假,正巧听闻东郊那边有个书画会,又想到老师不在都中公主或许一人也觉得无趣,所以便来碰个巧问问公主是否有兴趣与我一道去看看。”
宋月临本来是懒得出门的,但自己昨天才许了诺让人家有事可以来找她这个师娘说道说道,总不好说柳明贤这头一回邀约她就给人拒绝了吧?于是她略略和身体里的懒虫挣扎了一番,便笑着点点头:“行,那你等我一会儿。”
柳明贤便坐在院子里静静等着。树上的辛夷花随风会不时飘落花瓣下来,春日里的暖光映在枝叶间,让她想起那年天御司里的花。她望着,不觉有些出神。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如记忆中那般清冷淡然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