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说了一番话,谁也没有提若胭会作诗之事,眼见天色不早,许明玉起身,说是要去拜见和祥郡主,算是告辞,若胭和云归雁陪着同去。
和祥郡主近来心情很不好,捷报迟迟无信,皇上甚至当着宸妃娘娘的面发了脾气,若非看在腹中龙子的份上,难说宸妃娘娘也要受到牵连,纵使现在还算安稳,到底封妃大典再未提及,不过是顾及孕妇情绪才没有立即取消这称号,宫内外仍叫一声“娘娘”,实则背后由人评议了。
整个云府,无人开怀,但是最痛苦的莫过于若胭和和祥郡主,只因两人都有最珍爱之人被困边关、音信不通,最初,和祥郡主尚怜惜若胭情真意切,时间长了,对侯爷的担忧就慢慢滋生出对云懿霆的愤怒,愤怒他隐瞒真相、冒然北上,担心因为他的冒失营救太子而更加陷侯爷于困局,因为对云懿霆的愤怒,又迁怒到若胭头上,怪她束缚不住云懿霆,出了事,娘家也帮不上半点忙。
在若胭心里,只要云懿霆平安,其他的都可以后退,那么,在和祥郡主眼里,只要侯爷平安,云懿霆怎么死都无所谓。
好在,再怎么迁怒,并没有明显的表露恶意,只是不如以往亲近了。
也好在,若胭一门心思都挂在云懿霆身上,并不在意她的看法。
当若胭和云归雁陪着许明玉过去时,和祥郡主正躺在榻上长吁短叹,半闭着眼让祝嬷嬷揉太阳穴,听到门外彤荷禀报,怔了怔,起身整理衣裳,她也知道今天许明道兄妹过来,却没有心思去大房凑热闹,满心里都是侯爷,边关近日倒是有军报回来,只是困境依然未解,皇上已经在朝堂上动了怒、摔了奏章,龙体亦每况愈下。
三人入内,依礼拜过,和祥郡主毕竟出身高贵,举止拘束,不会露有轻慢之态,也只是礼节性的招待,许明玉本也没有亲近之心,只因她是若胭的婆母才来走个过场,也免叫人说道既然堂皇而入,怎么只见表妹、不见尊长就走?如今既已见过,便无多话说,婉言告辞。
和祥郡主也未挽留,两人略作数语便别过,三人依旧出来,并肩送出府,到府门时,已见许明道与云懿诺兄弟三人在说话,几人相互见过,云归雁面红眼热的瞅着许明道,只不作声,许明道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去,温和的笑了笑,又看若胭,道,“表妹日渐消瘦,还望自加珍爱。”
若胭微笑道谢,又当面向他道了贺,许明道却蓦地眸光一黯,在她脸上沉滞的停留,苦笑,“不值得道贺,自来孤诣皆苦心,明道不是圣人,一介凡夫俗子,因此此生永达不到前辈高人的造诣,谬得此誉,不过也恰好处于孤心一掷的境地罢了,倒也好,算是上天给我的补偿,表妹安好,便好。”
若胭初时不知他突然冒出这句不着边际的话是何意,说到后面,越听越心惊,怎么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在怨恨自己了,说好的姻缘呢?
他手持姑母许配的书信,兴冲冲的千里而来,在那个晨曦温柔的早上见到她,一眼就惊艳了他整个世界,从此安下心来,准备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可惜命运弄人,在秋闱前不久,表妹另许他人,他想过争取,可是姑母按住了他,“云家媒聘俱全,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你若出言半句,若胭将来如何为人?只怨姑母误你便是。”一句话,斩断他所有的希望,是的,为了她不被人污垢,他只能隐身退避,若非杜氏过世,他大概会选择永不相认,然而,不见面,不代表不痛苦,他独自承受痛苦折磨,然后坚韧的走进考场,再一天天等着她的婚期,看着她的花轿从眼前经过。
他到底是恨自己的,若胭心酸,是啊,哪个男子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说好的亲事说散就散?也正是心知他有怨恨,自己才一向不敢正视他,当初,终是自己亏负了他。
“表哥不是圣人,却也不是凡夫俗子,岂不知上天能给你的就是最好的,上天不给你的,便是不值得你拥有的,表哥现在的荣誉并不是什么补偿,而是应得的。”
许明道轻轻一笑,没有作声,缓缓别过脸去。
云归雁不解缘故,诧问,“若胭,许公子……”
许明玉忙拉过她,笑道,“让六小姐见笑了,明道曾在秋闱前夕意外丢了件珍贵之物,因此有些感慨。”
云归雁似懂非懂,若胭怕她猜疑,忙垂了头,拉着她后退,好在云懿诺等人又围着许明道道别,一番话后,许明道和许明玉离去,若胭等人回府,云归雁仍是追问,“许公子丢的什么,我看他很是在意的样子。”
若胭想了想,答道,“是母亲生前送给表哥的一件礼物,并不值钱,只因是母亲所送,因此看重些。”
路过三房的月亮门,云懿宏邀请云懿诺和云懿思过去玩耍,云懿思欣然同意,云懿诺却迟疑了一下,拒绝了,因此他两人进三房园去,云懿诺跟着若胭和云归雁继续前行,云归雁拉着若胭,急于和她说从许明玉那听来的许明道的事情,催促云懿诺快走,云懿诺愕然,却笑而不语。
若胭笑道,“你也是个做姐姐的,怎好这样欺负弟弟?”
恰好晓芙迎面跑来,道,“六小姐,周府打发人来了。”
云归雁百般不愿,也只得离去,临走前却频频回首,“我一会就去找你。”
若胭回头看云懿诺一眼,淡淡一笑,想不出闲聊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缓步前行,云懿诺却快走两步追上,踌躇片刻,道,“三嫂,去年五弟生日,你送的礼物,五弟很是喜欢,多次与我说起,再过些时日就是我生日了,我想厚颜求三嫂的礼物,不知三嫂可介意?”
若胭一时怔住,是啊,自己竟是糊涂了,连云懿诺和云归雪的生日也忘了,若不早些准备,岂不叫人说道轻视?云懿诺大约宽厚些,云归雪那性子就难说了,幸好小寿星主动提出来了,这倒是好事,心里又觉得他可爱些,居然因为五弟得了礼物也会羡慕的主动索要,可见还是孩子气,笑道,“这是自然,四弟就是不说,三嫂也少不了你的,只不知四弟喜欢什么,莫不是也喜欢那套文房四宝?”
反正你都开口索要了,我干脆问明白了你想要什么,也省得再费心猜测,花了钱还不讨好。
云懿诺摇头,“只要是三嫂送的,不拘什么都好。”
若胭心忖这孩子还真不是个贪心挑剔的,若是换了云归雪,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心里喜欢他,就笑着打量他,轻言,“四弟快十三岁了呢。”
云懿诺眼睛一亮,却又红了脸,纠正道,“过了十三岁生日,该是十四岁才是。”
若胭失笑,“好,十四岁,四弟长大了呢,比三嫂还高,是个大小伙子了。”
云懿诺抿唇而笑。
到了瑾之门口,若胭驻步,没有请他进去,自从云懿霆离家,自己饮食与睡眠都不佳,精神状态也日趋疲倦,不愿与人费心交往,云懿诺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临走前却问,“三嫂,桃花可谢了没有?”
如此突兀一句话,若胭险些没反应过来,一怔以后想起他曾折给自己的一枝桃花,莞尔,“开的正好,多谢四弟。”
云懿诺垂了垂眸,轻声道,“要是谢了,我再给三嫂送枝过来。”
若胭心口一暖,笑道,“四弟的心意我领了,怎好频频劳烦四弟,自叫初夏她们去摘就是,四弟自管安心看书。”
回到瑾之,独自坐着发了阵呆,想起许明道那句含怨之言,心中愧疚,当初若不是自己不顾杜氏的阻拦投向云懿霆,而是坚定的拒婚,忠武侯奈何不得,云懿霆也奈何不得,自己也不会一直愧对许明道,又或者,杜氏得了宽慰,不会死得那么快,可惜,情之所至,无力回天,当云懿霆站在面前,自己就已经不能自已了。
如果必须要辜负,若胭选择辜负杜氏和许明道,成全自己和云懿霆。
辜负的已经辜负,说声“抱歉”便罢,若胭没有后悔,所求的只想与云懿霆相对白头,然他此刻,生死如何?想他走之前,两人仍在赌气,因为许明道而赌气,此刻想来,可笑之极,真想他能归来,可见她当着许明道的面,只说一声“抱歉”。
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云懿霆!
铺纸,研墨,提笔,落字,秦隶显现,手法生疏,笔锋凝滞,倒也有三分模样。
“瑾之,惟心念之,盼回复,以报安好。瑾。”
若胭看着寥寥数字出神,心里空荡荡的回旋着清凉的风,他不在,纵然满园桃花,依然是冬天。
“晓萱,”若胭将纸折好,加封,“别说不,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联系上三爷,我不问你用什么法子,立即把信发出去,我一刻也不想等了,我需要他的回信,不然,我会发疯。”
“三奶奶……”
“不许拒绝!你必须做到,”若胭挥手制止,几近哀求,“我已经等得快要崩溃,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种日子,日复一日的等待,却没有任何回应,晓萱,我已经不再奢望三爷可以马上回来,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只要他安好,只要安好……”
“是,三奶奶!”晓萱肃容应下,接过信闪身而出。
若胭扑在桌上失声而哭,相思与担忧的双重折磨日以继夜,她真的难以承受,每时每刻都像走在高空细绳之上,随时都可能因为从天而降的噩讯惊痛的一头栽下,而这种战战兢兢等待的心情,使得每一步挪动都揪心揪肺。
原来,牵肠挂肚是这样的痛苦。
佟大娘又进来,先是劝说若胭保重身体,不必过分忧思,说是,“三奶奶心重,满腹忧虑尽是三爷,全不顾自己好是不好,这却是本末倒置了,三爷的安危,自有三爷自己掌握,他岂不知好歹、进退?再说他既是在侯爷身边,终归行事有侯爷保护,何须三奶奶这样折磨自己?莫不是三奶奶自苦就能保全三爷一世无忧?若是伤了自己身体,三爷安与不安,又如何?”
这样的话她是常说的,只是若胭做不到如她洒脱,明知空想无益,却做不到泰然自处,只好垂眸不语。
佟大娘也只劝解不开,叹口气便罢,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自己一样心静无波,只因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一样跌宕起伏的人生,成熟理智的心,从来不是天生的,都是生活一点点磨砺出来的,若胭还太年轻,她的心里只有感情,所以不会明白感情以外的道理。
午后,佟大娘来辞行,说是回去古井胡同住两天,若胭知道她是应下许明玉的,就吩咐初夏赶紧去准备了好些礼物,让麦冬陪着佟大娘过去,各自去收拾妥帖了,若胭亲自送了出去。
未时将近,云归雁仍是没过来,若胭有些犯嘀咕,不知周府打发人来做什么,有什么大事绊住了她,想了想,让迎春过去看看,不一会,迎春就回来,说道,“六小姐不在雁徊楼,晓蔓说,周府来人报信,周老爷子病重,想念六小姐,六小姐就跟着过去周府了,至今未回。”
若胭吃了一惊,想起前段时间周老爷子就不太好,太子的安危一直悬着,难免急火攻心,又问,“去请示二夫人了吗?”
“晓蔓说,六小姐走之前着人去告诉二夫人了。”
若胭点点头,云归雁虽然性格直爽的不像个女孩儿,但并不失细致之处,该有的礼节和规矩都不会缺,又唤了初夏过来,吩咐她们俩去库里取些药材,也去周府走一趟,周氏虽然不在,云懿霆和云懿霆总是周老爷子嫡亲的外孙,如今云懿霆不在家,自己也不能假装视而不见,既然知道了,总该有所表示。
两人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