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叹什么气?这样不好吗?弟妹啊,做人要知足……你看你现在过的日子,村里头哪个不羡慕?”
天知道龚氏现在有多羡慕王氏,明明都是差不多的起跑线,可你说人家的运道咋就这样好?前后不过十年,人家就隐隐开始改头换面了。
“不瞒大嫂你说,我倒是希望他调皮一点,跟着村里的孩子出去乱蹦乱跳。而不是这样,天天把自己拘在书房里……久了说不定会熬出什么病来。”
听了这话,龚氏面上赞同,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王氏这是在变着法的夸自己的孙子。
当然,她也不会傻到大咧咧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她的性子温和,不易与人发生冲突,因此同性子霸道的王氏的关系还过得去。
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与她争执。
但阮氏听了,却颇有同感。
“小羊这孩子的肠胃打小就差,小时候更是动不动就喊肚子疼,每每需要吃药。大一点倒是稍稍好了,可你看,就是断不了根。那几年我过得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他是逆天改命而来……”
“还有那个和尚说的那些,我一想起来这心里就……”
听了这话,龚氏倒是信了,毕竟那段往事她也是知道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摸石,你不是摸到了阴石么!所以,大伙都觉得你怀的是个丫头,却哪里知道,最后生了小羊!哎哟,你说这事……可人人不都说准么!”
龚氏的话代表了王氏和阮氏的看法。
正是如此,婆媳二人才那样担心苏润栀,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从饮食到作息,前几年简直是操碎了心。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深深刺伤了年幼的三丫,觉得从亲生爹娘开始,到王氏和苏老头,简直没有一个人不偏心苏润栀。
“哎,也不枉我们当年那样精心照顾着,后面大了些,便慢慢有了些起色……只是,却养成了他刁钻的胃口,这也不吃,那也不碰的。”
见王氏越说越伤感,今天却是苏家团年的好日子,阮氏便找其他事说了,说苏润栀中了秀才,说那些好看的话本,这才引得王氏开心起来。
原本有儿媳妇有孙女的,王氏和龚氏是用不着亲自动手择菜的。但今天要准备的很多,确实有些忙,刚好又可以坐着聊聊,俩人便一直坐在那里帮忙。
直到午时正,朱氏俩口子才带着儿孙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一家人一出戏,气氛陡然变了,因为王氏实在是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准备敲打敲打二人。
哪知坐太久了,又上了年纪,加之情绪激动,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抚着头喊不舒服,直把阮氏李氏俩个吓得不轻,生怕她出什么事。
要说王氏的年纪也不小了,真要出什么事……
李氏脑海中全是苏润伟的婚事,作为秀才,也算是有功名在身。若是王氏有个三长两短,今年是别想成亲了。
见王氏瞪着眼看着朱氏俩口子,过了一会儿还用手指着,也不管得罪不得罪人了,直接上前请朱氏俩口子离开。
“三弟,弟妹,你们先去堂屋里坐着吧,娘这样……”
虽然说得委婉,但朱氏还是怒了,脱口而出。
“二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娘上了年纪,身体不舒服也是有的,跟我和小山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是不喜欢我们一家就直说,何必搞这种把戏……”
结果,王氏还没发飙,气得翻白眼,苏老头直接从屋里走了出来,指着苏小山就骂:“俩个混账东西!你娘先前一直好好的,不怪你们怪谁!去屋里坐着,别杵在这里碍眼。”
“爹你……”
朱氏还想自辩,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毕竟刚欢欢喜喜地带着年礼进屋,也是诚心实意的,谁知道王氏会晕倒?只是,还未说话就被苏小山阻止了,拉着朝堂屋走去。
“老头子,不必了,让他们回去吧!”
经过休息,王氏到底是缓了过来,只是听着底气不足,像是有些虚弱似的。
“啊,凭什么啊……啊,小山你干嘛……”
“凭什么?自从你们搬去了镇上,我们替你们看老房子,看地……这些倒也罢了,谁让我是天生劳碌命。只是,每年的团年饭,你们可曾提前回来帮过一次忙?啊?”
“你大嫂二嫂也就罢了,但是,你们自己看看,连你大伯娘都在这里帮忙,我也一刻都没闲着,合着我们就是该伺候人的,你们就该享受,一回来就有吃的?”
王氏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众人这才知道她生气的点原来在这里。不得不说,朱氏一家也确实太过分了,哪怕早点回来坐着一起聊天,什么都不做,也比这样好。
“老三,你带着一家子走吧,我真累了……”
苏小山听了,惭愧得不行,却又不想走,也不敢走。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带着一家子出了门,以后也别想再来了,这情就算是淡了。
血缘关系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纽带,毕竟血和肉无法分离,但同时,也有很多因素可以令其受到损害,再也没办法修复如初。
“爹,娘,我们错了……你去灶房帮忙,我……我来劈柴吧。刚刚进门的时候,我瞧着那里堆了一堆柴。”
朱氏憋着一口气,原本想一走了之的。她自认为今天这事跟她毫无关系,但现在呢,一家子都怪她,且还当着她儿媳和孙子的面,这让她以后如何做?
可她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小山这人很是念旧,最是愚孝。若是她敢这样做,夫妻之情估计也就完了。
自从搬到镇上,又开了米铺,时不时就有些不要脸的苍蝇围着苏小山转,要不是她挡着,早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只好含着屈进了灶房。
而王氏原本是坚持要赶走苏小山一家的,实在是眼不见心不烦,但见小儿子脱了外套拿着斧头就去了门口,又实在是硬不起这份心,也就由着他去了。
苏小山是三兄弟里最机灵的,从小就是。小的时候,每每犯错,便有无数的法子逗王氏开心。等到稍大了,王氏一生气,他便主动去家门口劈柴。
“哎,作孽啊,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搅事精进门……”
龚氏扶着王氏进了里屋坐着休息,心道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后啊,再也不盲目羡慕王氏了。
见状,阮氏李氏俩个则赶忙张罗着团年饭。
不管怎么样,这顿饭是必须要吃的。
因为闹了这么一出,中午这顿原本应该高高兴兴的团年饭便吃的有些压抑。因为是分了桌吃的,所以男人们那几桌明显比女人们这一桌的气氛要好些。
而小孩子们则不管这些的,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越发衬托得现场气氛诡异。
因为喝了些酒,所以苏老头的脾气有些不好,典型的酒后吐真言,拉着苏小山一阵教育,让他不能娶了婆娘就忘了生他养他的爹娘。
应承了一会儿,苏小山便带着一家子及时告别了。
“小山,你说爹娘今天是啥意思啊?我们好心好意来,他们倒好……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就跟仇人似的……”
人也来了,东西也提了,还要怎样?
“好了,这事都怨我,是我考虑不周。从下个月开始,每月初五之前,你带着小敏和孩子回趟家,帮家里做做事,打打下手。”
朱氏一听,立刻就炸了。
“凭什么!你明知道我不想来,我也不会来!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们合不来……哦不,是他们看不惯我。”
“不回?那也行啊!那咱回去准备准备,将东西打包好,咱们一家子都搬回来住。反正那房子修得也不错,比镇上的宽敞多了!”
“苏小山你……我咋这么命苦啊,咋就摊上了这么一家子人!小敏啊,你说说……”
作为儿媳妇,蒋敏自然不敢乱说。不过,这形势一看就明白,这个家还是苏小山说了算,朱氏根本不聪慧。闹一下可以,但最终根本拧不过大腿。
于是一心一意劝起朱氏来。
“娘,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一个月不过回去一日,想来也不会真让你做什么事。到时候,咱们拿点吃的玩的回去,适当帮着做点事,也就过了。”
“爹也是好心,怕你和阿婆生分了,你就别和爹置气了。这样,到时候你回来的时候叫上我,我和你一起……”
朱氏听了,这才没难受抵触。其实她心里知道这事势在必行,若是她不做,苏小山有的是办法让她难受,但就是想与苏小山闹一下脾气。
儿媳妇这样一说,也就差不多默认了。
另一边,送走了苏家人,阮氏李氏张罗着收拾残局,苏润栀便进了王氏的屋子,拉着她的手开导她。
“阿婆,你能跟我说说,刚刚为啥发那么大的火么?”
“哎,这还用说,你看看你三伯三婶……”
苏润栀自然知道王氏生气的点。只是,家都分了,苏小山也把朱氏管得好好的,并没有来老宅这边要钱要吃喝。
“阿婆,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你看啊,三伯三婶早就与我们分家了,也说好了过好过坏自己负责。现在他们过得挺好的,开了铺子,也健健康康的,这样不好吗?”
“好倒是好,可我就是看不惯……”
“那明年就叫他们早点回来,或者到时候阿婆就陪着我在屋子里坐着,咱们一边吃糕点喝茶,一边看她们做,这样行不行啊?”
“阿婆你刚刚可把我们下坏了!若是你真的因此而病了,我们会难受死,三伯也会十分内疚的。再说了,二哥年底就成亲了,还等着你给大红封,以后帮着带孩子呢!”
“还有我,我还没定亲呢,阿婆你可得帮我留意着啊!”
王氏听了,心情瞬间就好了不少,也被逗笑了。
“哟,你才多大了,就想着要媳妇了?那你跟阿婆说说,喜欢啥样的,阿婆帮你留意着。等你中了举,阿婆立即就给你定亲!”
“要说这天下的女子,再好也好不过我阿婆去!我就要阿婆这样的!”
“哈哈哈,真真是贫嘴……你这孩子……”
“对付”王氏向来是苏润栀十分拿手的,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不一会儿,祖孙俩个的笑声便传来出来。苏老头听了,一下子就放下心来,阮氏李氏更是松了口气。
至于三丫,直接翻了个白眼,酸溜溜地对大丫几个说道:“瞧瞧我说的对不对?偏你们还不放心,还要进去劝。只要小羊进去了,一个顶十个。”
苏家这边算是没事了,但青山镇上却是出了件大事,佛光寺的住持、庙门前摸石处的大夫以及他那个小童等人全部落网,并被知县大人定了个“谋财害命”的大罪。
由于事关教化等大事,加上还有些隐情不好在明面上说,朝廷也很在意,让把一众犯人直接押往京城,审完了再定罪。
此事一出,搞得整个青山县都不太平,几乎人人都在说这事。更有一些所谓的弟子和信徒开始乱说,煽动不明真相民众的情绪,说那几人都是冤枉的。
知县大人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出,先是将散播谣言的人抓了起来,然后将各个镇的负责人叫到了县衙,将事情的经过解释清楚了,让他们负责回去解释。
这些负责人自然不可能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挨着去解释,又把各个村的村长叫到了镇上,让他们回去后负责各自村子的解释。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苏润栀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有个妇人怀胎都六个月了,但由于连着生了几个女儿,她婆婆便十分担心这一胎也是个丫头,便拉着她去佛光寺摸石。
只是,这妇人的情况和当初的阮氏几乎是一模一样。若是按照民间的说法,她怀的定然是个女胎。所以,她一直以各种借口拖着不去。
哪知,还是被婆婆强行拉了去。
也是合该她躲不过这一劫,也没有王氏这样想得开的婆婆。一摸恰是阴石,这下好了,她婆婆不干了,非要她立即打胎,赶紧调理好身子再受孕。
她不干,她婆婆便暗中买了打胎药放在她的饭食里。
毕竟已经六个月了,她吃了后便腹痛不止,最后产下了一个死胎。那孩子早已成型,却是个男孩。
不见还好,一见之下,产妇悲愤而死。
儿媳妇死了,还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孙子,那老婆子受不了刺激,也直接疯癫了。为此,她的儿子一怒之下便将佛光寺告到了县衙。
而罪名,正是罔顾人命,妖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