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阮氏“后知后觉”地表现出对苏润栀的不舍,一直将他送到镇上,直到他和苏润伟上了马车,还在自责和“反省”,尽管苏润栀说了好几次自己不介意。
“都怪娘,忙着你姐出嫁的事,竟把你的生辰都忽略了。明年,明年娘给你好好过。”
“娘啊,真的没事,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过生辰……我走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到了县里,俩人各自散了,苏润伟到书院找山长销假,苏润栀找到孙教谕说自己已经回来了,明天就可以上课。
不过是五天时间,苏润栀抽空问了问董为民最近上了哪些课,他基础扎实,稍稍花了两天便理顺了,很轻松地跟上了大伙的脚步。
接着便又是晨练、上课、练字、讨论,晚上则是温书、写话本、休息,按部就班,毫无新意,甚至有些枯燥和累。
但董为民则有些变化,例如,苏润栀觉得他说话更有深意和气势了,字写得更苍劲有力,连作的文章都开始变得有逻辑起来,引人入胜。
看得出来,这学期没少努力,憋着劲想去府学深造。
而吴学政最近也是春风得意的,无他,从私人渠道得知,他之前递到朝廷的折子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亲自回应和批示,这几日就能送到省里来。
这日,蒋州牧、李布政使和王按察使三人正在巡抚衙门后院坐着喝茶聊天,谈天说地,忽地就见幕僚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印有火漆的信件。
三人一看,便知道这是朝廷的加急信件。只是,他们这里最近太平得很,朝廷怎么忽然就派人送信来了?
莫非出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耽搁不得,但三人也不敢拆,因为那送信的人言明这信是给吴学政的,须得他本人亲启。
“你去把吴学政叫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快!”
“州牧大人,你说该不会是吴学政惹出了什么事吧?”
李布政使不阴不阳地说到,他这人向来和吴学政不对付,觉得此人心口不一,又喜欢抢功。加上他是个外地人,而他和王按察使、蒋州牧都来自相邻的县,多少有些亲近感。
“不会吧?我看他最近勤勉得很,忙得很哩。”
蒋州牧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干了许多年,按理说是该往上升一升了。只可惜,他为人太过刚直,办案时铁面无私,因此而得罪了不少人。
要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偏偏前几年办案的时候手下无情,按律处死了一名目无王法的官家公子。原以为只是省里哪家没教育好的庶子,这也不算什么,却不料,人家背景深厚,是当朝吏部尚书的私生子。
不过是安置在外生活罢了。
吏部尚书是谁?那可是天官,相当于今天的人事部和组织部部长,掌管着四品以上官员的升迁和调动。
蒋州牧把人家的私生子给弄死了,哪里能往上走?
虽未当面承认这件事,并向得到消息的皇帝和家人辟谣,但心里却是恨极了,到底是寻了个由头,将蒋州牧死死按在原地不动,这一按就是好些年。
没往下贬谪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当然,也怕有人拿此说事。既然你敢辟谣说那倒霉鬼不是自己的种,那为何还要针对人家蒋州牧。
所以当李布政使打小报告时,蒋州牧心里是有些害怕的。说实话,他已经打算在此位置上干到退休,荣归故里。可若是真出了事,以吏部尚书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也别想善终。
到底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勤勉?恐怕大人还不知道吧,上上个月,上个月,以及这个月,他都偷偷摸摸地往青山县方向跑,前前后后加起来好几次了……”
加上陈提督,这四个青山省的大佬之间向来是互不服对方、互相“监督”的,各有各的路径和法子。
但对于共同利益,大家却又出奇的步调一致。
吴学政这几次出行都是很高调的,根本没有瞒任何人的意思,李布政使自然得到了消息。
“倒好像真有这回事……就是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哎,各位大人,你们想想,若是在省里倒也罢了,可偏偏是那么远的青山县,而且几乎每个月都去……我倒是觉得定有蹊跷。”
“哦,定有蹊跷?看来李大人对吴某误会很深啊!”
与其他两位问了好,吴学政这才拿起蒋州牧递过来的信件,“不瞒州牧大人,这几个月我确实定期往青山县跑,因为县学的孙教谕想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点子,我过去……”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布政使一眼。
“我过去可是为了公家的事,是为了从旁指导,在人力物力财力方面加以支持。不像某些人,打着朝廷的旗号,私下里却是为自己办事……”
这话就明显是意有所指了。至于说的是谁,大伙都知道。
“你……”
“我自然是好的。幸运的是,这事开展的十分顺利。可在全国也尚属首次,为了不连累咱们李大人,所以我便以自己的名义往朝里递了个折子,详细说明此事。”
几人一听便知道肯定不是坏事,且这封信多半是朝廷的意思,搞得他们心痒痒,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学政大人跟我们说说到底所谓何事?以免,以免将来朝廷问起,我等一无所知……”
吴学政听了,心道现在有了功劳就来抢,可惜太晚了。在折子里,他可是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的。
“待某看完这封信再说吧。朝廷的事,耽搁不起……”
闻言,几人都没有办法,稍稍往后退了,站在那里看吴学政从容地展开信件阅读。
看到他脸上大大的笑容,便知道绝对是好事。
在心里,皇帝对吴学政和孙教谕提出了大力表扬,对他们为青山县所作出的贡献表示赞赏,并提出了殷切的希望,以及极大的期许。
下一次的秋闱,以及县试府试院试,若是青山县的学子脱颖而出,朝廷必定会论功行赏。并在信里言明,朝廷将于下个月派出工作组前来检查巡视。
当然,还随手赏了吴学政一套文房四宝,只是书信重要,先送到了。至于赏赐,随后就到、
“快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各位大人,准备下个月接待朝廷使者吧。”
吴学政春风满面,觉得也不枉自己辛苦了这么几个月。他也是个官场油子,有了好事并不会一次性报完,而是每个月一封折子。
这个月写事情的原委和设想,下一封便写目前事情的开展情况,再下一封便写遇到的困难和自己如何思索出对策,等等,反正每个月都写,每个月都不落空。
一连几个月,算是在皇帝那里挂了号。
刚开始,是他主动往朝里递折子,到了后来,是皇帝主动问起这件事。
下面的官员见他成了红人,自然跟风表扬,连向来铁面无私、从不夸人的御史们都集体表态,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值得表扬。
这件事确实办得好,连御史们都自觉找不到一丝错处。
吴学政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这才开始简要地讲述这几个月来他在做什么。听完后,几个人都懵了,蒋州牧和王按察使暗暗高兴,因为只要出了政绩,哪怕自己不是最主要的负责人,但依旧会有恩泽。
但李布政使脸上就十分难看,觉得吴学政这次是走了狗屎运。三年后的大考,他必定能够再升一级。
毕竟这件事就连他这样准备了一肚子挑剔之语的也是半个不好的字都说不出来,相反,他也觉得做得太棒了。
哎,他的手下咋就没有孙教谕这样的人物呢。
不说是县丞,哪怕是知县的位置,他也能帮其搞定。
“依我说,当务之急,是派出几个人深入到青山县各个镇甚至是各个村,先去看看村学和各个学堂、书院办得如何,有什么困难。能解决的,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回来想尽办法也要解决。”
讨论了一会儿,蒋州牧当机立断,立马做出了这样一个大胆的决定,他隐约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行,我怕下面的人办不好,这样,你们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派人来送信就是了,这次我要亲自走一趟。”
就这样,在李布政使目瞪口呆中,他已经被“委以重任”,而吴学政作为策划者之一,自然要跟着蒋州牧一起。
气得他接连砸了好几个茶碗。
而蒋州牧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带着吴学政一路南下,先是到了县学,接见了孙教谕,接着,带着一群人继续往青山县的各个镇上走。
“大人,下官以为,既然是体察学情,若是就这样贸贸然下去了,说不定只能看到想看的,看不到不想看的。”
“嗯,你说的对,倒是提醒本官了。可来都来了,总不能不去吧?”
再说派谁去都一样。
“下官觉得我们可以微服私访。”
“好,这主意好,就依你的法子。”
几人换了平常的衣裳,但安保丝毫没有松懈,且就衣裳那料子,脸上那美髯,哪里像普通人了?
也就是自以为是罢了。
按照吴学政和孙教谕的意思,原本是想将吴学政往那些经济条件相对更好的镇、村学办得相对成熟的村子引,但蒋州牧也是个厉害的,在青山县里的时候就问了知县,哪里最穷,哪个村子最差。
结果便说是红山镇曲水村。
“咱们就去这曲水村看看。我可先说好啊,你俩可不许偷偷给他们传递消息。既然是体察学情,那就好好看一下。再说了,顺便体察一番民情也是好的。”
俩人听了,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微服私访是他俩提的,要看真实的情况也是他们说的。可是,如此真实,会不会把人刺激到心脏病发?
俩人都在心里捏了把汗,同时期望县学和各大书院里下去的夫子们能够争气,当然,也在心里祈祷蒋州牧的心脏足够坚强。
也合该他俩运气好,这一次的曲水村之行,注定充满了大大的意外和惊喜,大到蒋州牧立即就上书朝廷,并很快得到了回复,也彻底改变了曲水村人的命运。
第一重惊喜自然是关于村学的。
主动申请来这里支教的俩个夫子,一个是县学的刘夫子,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除了音律和算学,其他课几乎都能教。
而另一个与其搭档的王夫子来自青山书院,最擅长的恰好就是音律、算学以及作画,这样一来,俩人配合的极好,想来是当初分配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到了曲水村,俩人也没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演讲,更没做任何动员,而是策划了一场“没有观众”的才艺表演。
当然,没有观众是指事先不通知任何人,俩人假装在十六月亮最大最圆的这日傍晚,来到村学前的空地上,准备切磋学识和技艺。
前两个月,村民自发凑钱修建了这所村学,为了方便孩子和大人行走,前面便平整出了一大片空地来。
因为是傍晚,所以做什么都看得清,俩人先斗的便是心算。为了让那些路过的人看得懂,俩人都是从最简单的开始,互相出题考对方。
从最简单的十以内、百以内的算术,再到鸡鸭同笼这种高级题,俩人你来我往,火光四溅,互不相让,看得过路的村民越发过瘾,自发围成一圈。
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俩人停止了斗算学,改为斗琴。
一袭白衣,端坐场中,抚琴长啸,音律动人。一个弹高亢之音,一个奏高山流水之幽,起起落落,高高低低,配合的极好。
不消说,村民们直接看呆了。
天啊,两位颜值颇高的夫子,身着白衣,在月夜下抚琴,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么?
待到俩人“斗”完,围观的群众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见时机成熟,刘夫子立即上前进一步蛊惑道:“想来各位乡亲已经见识过我们的技艺。只要你把孩子送到存学来念书,我们就教他们……”
这样的“广告”自然比生硬的动员效果好得多。第二天,很多人便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村学,解决了之前只有三个人主动报名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