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贡院大门,经过龙门,苏润栀在脑海中略微想了想,便按照正确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找到了“玉”字开头的号舍,前面还站着一位武卫官。
看着倒是比外面的顺眼些,至少不是满脸戾气。
只是,那悬挂的风灯附近居然站着一只乌鸦,就在水缸的正上方。那水缸也未置盖子,也不知道那乌鸦往里拉过屎没……
不等那武卫官说话,苏润栀便主动将自己的准考证之类的身份证明全递给了他,等他检查完,这才侧着身提着考篮进去找自己的座位。
这巷子有些狭长,估其宽度,勉强能容俩人通行。里面全是号舍,几乎都是门对门的格局,也没有门,估摸着是想让学子门互相监督。
等他找到自己的号舍,也没急着坐下,只轻轻拿手指一摸,果不其然,全是灰,弄到卷子上就不好看了。
想了想,没有办法,还得去找那武卫官。
“请问这里有扫帚么?”
“拿来作甚?”
扫把还能做啥,当然是扫地扫灰尘了。
“号舍里全是积灰,需要清扫……”
闻言,那人也不答话,检查完一个同为“玉”字号舍的学子,这才不耐烦地指了指巷尾,连脸都朝着外面。
“走到底就有。”
苏润栀面无表情地谢过,这才朝巷尾走去。还未到,就闻到一股怪味,几欲作呕。
天啊,这是多久没有打扫了。
再说了,他们还未进来,自然不是他们排泄的。而距离上一次考试也已经三年了,说不定早就风干了……难不成,是那些修补号舍的工人和这些武卫官弄的?
幸好他没抽到旁边这个位置,要不然……
将上下砖缝那两层可抽动的承板取下,立起来放好,苏润栀这才拿着扫把将号舍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却是一点都不累,毕竟这号舍实在是太小了。
屋顶离地最多六尺,差不多1米4左右,他直接就能摸到屋顶,还需要低着头。纵深也不到1米,至于宽度,呵呵,最多70厘米。
将灰尘一路扫到茅厕,苏润栀又取出一条布巾,由于不准带木盆,只好走到水缸处拿瓜瓢舀水将布巾弄湿,这才开始擦拭。
两块承板要仔细擦干净,毕竟一块是拿来考试的,一块是拿来晚上睡觉的;后墙的龛盒要擦,晚上要放灯;墙面也要擦,万一写字的时候掉下个蜘蛛来……
这可是他未来三天两夜坐、卧、饮、食、写、作的地方。
前前后后弄了起码两刻钟,才将号舍清理干净。
不过,这也不算白费力气,至少现在清爽了很多,想来安检也还未结束,要不然也不至于还未有人来发放考题。
将上下承板安好,苏润栀坐了上去,抽了抽嘴角,还好。
若是,若是横着看的话,这实在是有点像……嗯,两扇宽宽的推拉门。
趁着还有时间,又检查了放在考篮最下层的两块油布。哎,希望这三天两夜都不要下雨刮大风。
宋立早就跟他们说过,这头一场考试最重要,题目也最多,若是做得不好,后面两场再好,也是难以取中的,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时间紧任务重,到时候哪有心思去应付风雨。
又等了一会儿,便有考官举着印有试题的牌子走了进来,苏润栀一一将其抄录好,这才开始聚精会神地答题。
全部看了一遍,苏润栀得出了一个结论,难度偏大,至少中等偏上甚至上等难度;题量也果如宋立先前说的那般,非常多,共有31题。
这就要求他们不仅要审题快,答题也要快,还不能出错。
进入忘我状态的苏润栀答题很快,等到他觉得饿了,已经是未时五刻左右。
转了转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待所有墨迹干透,细细收好叠好,放进考篮里,苏润栀也懒得抽取承板,直接弯着腰蜷缩着走了出去。
此时,饭点早就过了,那专门负责“玉”字号舍的兵丁早就不耐烦地走了,将他们整个号舍的饭食放在了门口,任凭自取。
苏润栀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了食欲。
难怪宋立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说官府准备的饮食粗粝,茶汤虚应,一切还得靠自己。这锅里的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做的糊糊,还泛着可疑的颜色。
此刻的他舌干心苦,饿得发慌,却还是下不了口。
见旁边的碳炉子有火,麻利地将放置一旁的陶锅洗净掺水,放上炉子,又洗了个碗,这才转身往号舍走去。
待到锅里的水烧开,取出大约二两面丢了进去,时不时拿筷子搅,又把切好的腊肉、香肠片和一个煎蛋铺在碗底,浇上开水,夹入面条,给自己做了碗煎蛋香肠腊肉面。
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喝了一大碗面汤,将锅洗了,这才回到号舍一边看题一边审题一边活动。
下午也是这般过的,却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截搭题。
七十里子。
若是找不到原文的出处,那么这四个字简直是狗屁不通,毫无逻辑,让人根本无从下笔。
从《孟子》里找到这句话,“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苏润栀思考了一些结合点,又搜肠刮肚地找了些文辞优美的句子和论据,这才开始奋笔疾书。
晚上他依旧照着中午那样做了碗面条,吃饱后接着答题。
期间,有兵丁进来发放蜡烛。
苏润栀不知道官方规定的可以发几只,但那兵丁似乎有些舍不得,一边发一边肉疼一边讲话,倒像是在为自己解释,却是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先发三支,用完了再来找我要。一次发完,引起火灾就不好了,再说有些人根本用不了三支,有些人则不止,以免到时候不方便。”
苏润栀肯定他是想节约起来,到时候拿回家自己用。
不过他也不打算做那么晚,睡觉还是有必要的,要不然明后两天没法活。
做到大约丑时正,苏润栀将试卷纸全部收好放进考篮里,又拿出油布将整个考篮盖住,放在下面的承板下,这才抽开上面的承板,与下面的并排拼凑起来,做成一张简易的床。
然后拿出多余的衣裳搭着,合衣而卧。
这一晚,他睡得很不好,不是听见有人在低声咒骂,就是喊肚子饿,要不就是有些来来回回地往号舍尽头去如厕,甚至还似乎有人半夜起来做饭吃。
也不知道做的什么,闻着倒是挺香的,让人越发睡不着。
第二天跟第一天过得差不多,不是答题就是吃饭小憩,期间,他还见到了传说中的提调官、监临官、监试官和受卷官。至于弥封官、誊录官和对读官,想来在这里是见不到的。
此外,还有人因为太紧张而晕倒,被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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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第三天,吃过午饭,苏润栀便只剩下一道他最不想做的赋诗题,要求什么的与以前的并无二致,其实也很应景,要求写秋天。
这道题其实排在倒数第三,是他觉得不好做留下的。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都喜欢吟咏季节,春夏秋冬都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秋天,便无比悲凉寂寥,总之让人看了心情不好。
苏润栀原本是不想抄袭的,毕竟这次的试题他全部做完了,而且自我感觉良好。
不想出风头而只想榜上有名的话,诗不能做得太好。
可是,他实在是太想出去了。
现在的他,头发像鸡窝,脸也似乎没洗干净,肚子也饿,手脚发麻,实在是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再说了,今天已经是初十,明日一早又要安检进场,还不如赶紧写了交了,回去还能多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想了想,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把自己的偶像刘禹锡的秋词二首中最负盛名的那一首照抄照搬了上去。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待誊录完毕,又检查了一遍。见一切无误,这才出号舍,提着考篮到门口处示意。
立即便有专人将他的试卷纸全部收了,打开号舍栅门,让他出去,却又旋即关闭。
到了龙门附近,见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起码有三四百,虽在讨论,却也是小声得很,并不敢喧哗。想来除了畏惧纪律,也有太过劳累之故。
等了许久,才见受卷官过来发放牌子,一一验签缴销,这才顺利走出龙门。
苏润栀瞬间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就听旁边的人在聊天,说的十分有趣贴切。
“天啊,这哪里是出贡院啊……倒像是出监!”
“是啊,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吏骂似囚……”
“那现在呢?”
“现在啊,似病鸟出笼,风吹即倒。”
“哈哈,若是能考上,病鸟就病鸟吧,只要不是死鸟就行,哈哈哈……”
王氏眼尖,见苏润栀踉踉跄跄走出来,比阮氏更快跑了过去,“呀,小羊出来了!哟,咋走路打偏偏啊……哎,肯定累惨了……”
阮氏也上前,和王氏一左一右扶着苏润栀。
“小羊,你看见小伟没?他怎么还没出来?”
“哦,二婶,里面太大了,我没见着二哥……他还没出来?”
“没有,我和你二嫂一直守在这里,不会错过的。”
“哦,那再等等,估摸着快了……娘,二婶,二嫂,我想先回去睡觉了……”
吃不好睡不好,脑力体力消耗都大,苏润栀只感觉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害怕自己晕倒。
“那这样吧,老二家的,你带着莹莹在这里等,我们就先回去了……哎哟,你看他累得,心疼啊……”
李氏心知留不住苏润栀也没必要留着,便应了。
“小羊啊,这最晚是何时必须出来?”
“最晚啊……哎,二婶,你别急,我想想……”
他的大脑现在有点短路,想什么都慢。
“明日就要入场……戌时正必须出来。”
说完,苏润栀便和王氏阮氏回家去了。
李氏听了,心里暗暗着急。
“戌时……现在才未时,哎,还早着呢。”
“娘,小羊说的是最晚,小伟不一定会挨到那时……娘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估摸着时辰再来,可好?”
李氏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就在这里等吧。咱娘俩说说话,想来很快就过了。”
其实,苏润栀还没告诉她的是,一般人确实是戌时正就必须出来,毕竟考场工作人员还要清理和打扫,凌晨又要进场考第二次。
但凡事都有例外,那就是那些草稿纸全部答完了的。哪怕到了戌时,你也不能赶人家出去,得乖乖拿出一支蜡烛在一旁等他誊录完毕。
当然,稿纸未答完的不在此列,立即就会被赶出去。
“阿婆,娘,你们给我准备些好克化的又能蒸煮加热的吃食,里面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我也没时间做饭……啊,这是洋芋干饭,我要吃……”
狼吐虎咽地吃了两碗洋芋饭,又喝了一大碗米汤,苏润栀这才上床睡觉,一直睡到寅时二刻被人喊起来,连苏润伟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嗯,神清气爽,终于又活过来了。
“二哥,你昨天何时出场的?”
“说来惭愧,越到后面脑子越乱如麻,力有不逮……大约酉时四刻才出来。”
还好,酉时四刻出来,就算是戌时睡下,也睡好了。
“那个七十里子你找到出处没?”
“这个去还真找到了,孟子里的……”
“那就好,这一场会好很多,题目不多,全是经文,想来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依旧是“玉”字号舍,只是位置是临时抽的。
这一间号舍先前也不知道是谁在用,哪怕过了三日,依旧是脏兮兮的,无奈之下,苏润栀只好再次进行打扫,又想到若是谁抽到自己那间,倒是占了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