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病了。
先是连续多日东奔西走,还听人说了大妮的悲惨遭遇,后来又赶到聂家庄寻人,结果依旧是打击,扑了个空。到底是上了年纪,内心忧急,一回家王氏就晕了过去。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晕倒,苏家人吓得魂都没了,赶忙叫了大夫上门诊治,说是心神俱损,以后不能受刺激,也不能激动。
否则容易中风。
闻言,苏润栀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即将当初拐骗他大姑的人贩子抓到,千刀万剐,再丢进油锅里炸。
只有这样才能解恨。
王氏多精神的一个人,却被打击到这种程度。中风什么的,简直不敢想。
“阿婆,你放心,我们不会放弃找大姑的。”
“是啊,你要好好调养,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找。”
除了类似这种苍白无力的保证,他俩似乎啥也做不了。
一院子的八彩银丝面,颜色鲜艳,仿佛集齐了春日里的绚烂色彩,却根本弥补不了苏家人内心的惨白。
“叩叩叩……”
“有人敲门,快,快去看看……”
阮氏头一个冲了出去,生怕错过什么。她们发了那么多传单,写的联系地址就是这里。
万一有人前来联系她们呢!
“呀,是龚夫人,你怎么亲自来了……是有什么事吗?哦,你别误会,我婆婆病了,虚弱得很,不宜激动。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吧。”
家里头一片愁云惨淡,实在不适合会客。
“确实有件大事……算了,还是进去说吧!这事跟老夫人有关,不必避开她。”
说着向小芙递了个眼色,自己跟着阮氏进了院子。
“老夫人,你好些了吗?”
院子里摆着一把躺椅,王氏半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脸虚弱。令龚夫人吃惊的是,不过一段时间不见,王氏就像老了十岁。
显然,这件事对她很重要。
“诶,好些了,难为你记挂。哎,人老了,不中用了,一点事就经受不住……”
至于苏润栀几人,不过打了招呼就回屋去了。
不一会儿,三丫端着一壶茶走了出来。
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龚夫人这才说明来意。
“有件事需要给老夫人您说说,你先缓缓,可别激动。”
阮氏刚刚在门口说的话她可没忘。
只是,她这话的信息量却是有些大的,这不,阮氏李氏都愣住了,全看向她。三丫更是后退了几步,站在王氏身边伺候着,生怕龚夫人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不用这样,老婆子还承受得起,龚夫人你直说便是。”
不是跟大妮有关,就是跟苏润栀有关,要不然对方也犯不着亲自上门来跑一趟。
“想必几位不知,聂家庄原是我的陪嫁庄子。”
几人一听,心里纳罕。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么,但基本上就是有大妮有关。
王氏尤其关心,在三丫的搀扶下坐直了。
“当时,我娘指了三个老人去庄子帮忙打点。前几日,管家来报,说负责替我打理庄子的其中一个人好赌,不仅败光了家产,还混账到了卖闺女的地步。”
听到这里,苏家人个个怒气冲天,王氏更是呼吸沉重。
“这样的人自然不适合继续待在庄子上,原本想直接撵出去,但管家赶去的时候却说他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打得半身残废……倒是省了我们亲自出手,因此只灌了碗哑药就撵出去了。”
苏家人不知道苏润栀出钱让人教训聂二的事,此刻听了他竟有这般下场,都在心里叫好。
只是,灌了哑药,这……以后如何打听大妮的下落?
三丫却是敏感地听到“我们”这两个字,也就是说,在处理这件事上,龚夫人是以苏家亲家自居的,话里话外全是在帮他们出气。
难不成,她还有后招?
“那大妮……他婆娘闺女在哪?”
王氏也不傻,略一回味就才道了龚夫人的来意。只是,人在哪里?
“就在门外头的马车里……我想着这件事可大可小,就亲自把人带来了。只是,她有些不想见你们。”
“不想见我们?为什么?”
“她听买她的人说,当初是家里人没银子使才卖了她。”
龚夫人感觉很难为情,这种话说出来不是剜人家的心么。
“胡说!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人讲的,简直就是一片胡言!明明是当初她爹带着她去镇上卖粮丢的,是被花子拐走的,怎么变成我们卖的了!”
王氏一激动,又喊头晕,天旋地转的。
“不行,三丫你快扶着我,我要跟她说清楚。”
要是大妮真信了这个说法,说不定直接带着闺女跑了,那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苏润栀一直在灶房里细细听,想到现在院门没关,龚夫人和王氏的声音也不小,若大妮真的在门口,自然能听见。
这倒是个法子。
不顾众人劝,阮氏李氏一左一右扶着王氏到了门口,果见停着一辆马车,还有,马车里呜呜咽咽的哭声。
不是大哭,是那种很压抑的哭声,听着让人难受。
“大妮,大妮啊,你在里头吗?是我啊,我是娘。”
王氏突然有了力气,推开阮氏李氏,颤颤巍巍地挣扎着上前,一把掀开帘子,果见一个妇人坐在里头看着她,泪流满面。
满脸的皱纹,额头通红还脱了皮,眼睛下面乌青,嘴角上好几道口子。旁边的少女则有些害怕,半倚在妇人身后,望着王氏欲言又止。
两人的衣裳都是崭新的,却也面容气质一点都不搭,一看就是龚夫人好心给换的。
“大妮,大妮,我是娘啊,我是你娘啊!”
“是那人胡说,他骗你的,真不是我们卖了你,你是我和你爹的第一个娃啊……这么多年,我们都在找你,没有一天忘了你。”
“三丫,三丫你去把屋里头那些画和单子拿出来……全是你侄儿亲手写的画的,为的就是能找到你。四年前,还有个天杀的人冒认,我们还把她带回家了。是娘的错,没把她识穿……”
“大妮,快下来,跟娘回家。”
阮氏李氏哭成一片,等三丫拿着一叠传单和画像走到马车前,恰好起了一阵风,她又没拿闻,顿时,一叠传单满天飞。
“娘,娘,我信你……”
大妮最终还是走了下来,与王氏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娘啊,你和爹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先头那个怕我逃走,把我扒光了捆在屋子里,一天只给我吃一顿。想起来就糟蹋我,没事就打我……”
“聂二他不是人啊,败光了家里的银子就想卖了我,没有人要就往死里打我,把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打掉了,还要卖了小芽……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啊,为什么……”
她没说一段往事,周围的人就跟着哭一次,那个叫小芽的小姑娘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聂二可是她亲爹啊,可为何就那么狠心想要把她卖到***呢?
见状,三丫默默地上前扶着她跳下马车。
“娘,娘,你去送送龚夫人。”
苏润栀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王氏和大妮一时半会是收不住的,人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是挺尴尬的。
闻言,阮氏擦了擦眼泪,与龚夫人道谢,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把人送走了。
“娘,娘,大姐,你们别哭了,我们进屋去吧!”
“是啊,娘,你可不能再哭了。若是哭坏了,谁来照顾大姐呢。”
两人一阵劝,又过了许久,王氏和大妮方渐渐止住了。
走到院子里坐下,王氏满眼满心慈爱,双手抚着大妮的脸,摸她的额头,摸她的眼睛,摸她的鼻子嘴巴。
“是,你就是我的大妮!我苦命的大妮!”
连胎记都不用看了,眼前这个人虽说七分像王氏,但还是有三分像苏老头,也有一点苏大山苏二山苏小山的影子。而先前那个,除了像王氏,再也没其他。
“大妮啊,不是我和你爹不来京城找你,实在是不知道你被卖到哪里去了。我们家在离此很远很远的青山县,就是坐马车都要两个多月。”
“这次若不是你两个侄儿上京赶考,我们还没机会来。”
“娘,我爹呢?”
“你爹在乡下,今年五十七了。去年十月里头上京,临走前他还问我,闭眼之前能不能见你一面……”
两人坐在那里便回忆往事边哭,李氏便带着三丫出门买肉去了。出门前问小芽去不去,她只摇头,拉着大妮不放手。
“这是你三岁那年穿的袄,你爹给你买的。你爹挑着几十个箩筐去集市卖,得了几个钱,原本想买点杂粮面过年吃,哪知你看着这花布就挪不动脚。”
诸如此类的回忆还有很多,王氏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一边讲一边哭,偏偏大妮还爱听,似乎王氏讲得越多,越能证明当初不是苏家卖了她。
中饭比较丰盛,除了四个肉菜,还有一小盆银丝面。三丫还特意做了两碗八彩银丝面,一碗给大妮,一碗给小芽,都不是单纯的颜色,是每一种颜色都抽几根,碗碗色彩绚丽。
“大姐,小芽,也不知道你们的口味,我们随便做了点。”
“这是八彩银丝面,像不像彩虹?你们尝尝。”
哭够了,哭累了,也饿了,面对一桌子好菜,面对王氏不断的往自己碗里夹,大妮鼻子一酸,又想哭。
原来,有娘疼是这种感觉。
吃过饭,大妮坚持去了趟灶房,不是去洗碗,却是拿出两张卖身契,一把丢进灶里。
这是刚刚小芙给她的。
王氏高兴了,苏润栀却有些郁闷,这个年代没有亲子鉴定技术,如何能证明眼前这个大妮就是当初苏家丢的那个呢?是长得很像,可当初那个也像。
再说了,一般的人贩子哪里会把人带这么远来卖。
希望这一回老天不会再玩他们。
“大妮,娘问你,其他几个娃呢?”
“娘你是说大草和小草吗?大草就嫁在聂家庄边上的陈家湾,小草嫁的远一点,在城外三十里地的董家埂。”
“她们……过得怎么样?”
“哎,我这个样子,能给她们找到什么样的婆家?俩丫头嫁的都是庄稼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原先,我还能时不时接济一点,可自从他开始赌……”
“没事,等我好利索了,咱们去看她们。”
闻言,苏润栀又是一声叹息。
王氏现在典型的是补偿心理作祟,只想为大妮做点事。
这样原也没什么,但也应该先问清楚。万一对方是个贪的,到时候有的是气受。
不过,现在除了随着她心意走,也别无他法。
在家休息了两日,了解了基本情况,王氏便带着一家子认亲去了,包括苏润栀和苏润伟。
也许是考虑到大妮的感受,不想让她去回忆之前的痛苦经历,苏家人先去的是更远的董家埂。
别看这里离京城不远,不过三十里地,但却落后得很,村子里的茅草屋多得是,很有能看见砖墙瓦盖的建筑。
倒是比不上芦葭村。
大草家在村子中部靠后,因此要穿过大半个村子,一路上,好些人跟大妮打招呼,说明大妮经常来。
大草是大妮十四那年生的,今年已经三十多岁,由于生活艰难,看着很是显老,特别是双手粗糙,上面很多口子,这让阮氏李氏都跟着难受。
见大妮带了一群人来,无论是大草还是她男人大牛都有些局促。实在是风格与之格格不入,若是走在路上是肯定不敢认得。
倒是家里还未成亲的三个娃不认生,不一会儿,就开始跟着苏润栀苏润伟三丫小芽开始玩。
吃了顿,细细说了家里的地址,王氏又将大草拉到一旁,悄悄给了她五十两银子。
“买几亩地种,有了难处就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