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雁再次北飞的时候,冉阿玉已经在青牛山迎来了他的第七个夏天。
七年的时间,二十八个季节,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岁月这个制瓷人终于将那个矮小的、消瘦的少年郎拉扯大,顺便再给他上了点儿生活的色彩,它不仅让冉阿玉拥有了一具八尺左右、健硕的身躯和一张俊美的脸庞,也在青年郎心上缠绕了好多烦恼丝。
此刻身穿青色道袍、腰悬酒葫芦的束发青年正盘腿坐在一块突出悬崖的石头上,他的膝盖摆放的是yi本道家典籍,青年郎看了一页又翻了一页。而在冉阿玉的左边,还有一个与他一样打扮、长得也很好看的青年,这人大概二四十五,却没有一副成年人该有的样子,他将双腿悬空吊在石头外晃来晃去,托着腮帮愁眉苦眼。
这人便是青牛五子之一田凡的嫡传弟子燕小四,他深得自己师父的喜爱,因为他和田凡一样:都属于那种大大咧咧,但习武天赋又很好的人。当然冉阿玉也十分喜欢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师侄,因为在众多的师侄当中,恐怕只有燕小四喊的‘小师叔’是诚心诚意的。
“哎!”他叹了口气道:“小师叔,你说这次师父师伯他们多久能出关?”
很显然冉阿玉正在认真的品着书籍上的文字,并未听清燕小四在说些什么。
“小师叔!”燕小四提高了声调,“我发觉你老人家好像有点不尊重我,是不是在假装读书实际上心都飞到秀竹峰去了?”
这句话冉阿玉当然就听清楚了,青年对于燕小四喊他老人家的打趣语言毫不在意,他同样也知道燕小四说的‘心都飞到秀竹峰去了’的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多年以来,他们私底下不就是这样调侃来调侃去而长大的么?
“啊?小四你刚才在说么?”冉阿玉问。
“我说不知道这次师父、师伯他们要闭关练功多久,每次他们闭关咱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也不知道那几个又要弄出什么花样来对你我。”
其实有关这种不太好的日子,燕小四都是能躲开的。熊世亮几人看不惯的人也就只是冉阿玉而已,至于他们为什么看不惯他皆因三件事:
其一、七年前熊世亮在青牛镇杀人的事情被冉阿玉说漏了嘴,他受到了自己师父的严厉惩罚;
其二、他喜欢钟秀,又觉得冉阿玉也喜欢钟秀;
其三、也是大家最讨厌的一点,像冉阿玉这种屁本事没有的小白脸,有什么资格当自己的小师叔?
所以这些人一有机会就必定会联合起来报复冉阿玉,而每当他们想要报复冉阿玉的时候,燕小四却始终是要站在自己小师叔的身边,这样燕小四也就成了那些人的对手,和冉阿玉一起没好果子吃。
“这次郭泰安师兄不是还留下来主持观中事务了么?”冉阿玉将书籍缓缓合上站起身来,“他们不敢如何,就算他们想找我们麻烦,我们躲远点就是了。”
“郭师伯?呵呵!”燕小四嗤之以鼻,
他们话刚说完,就有几个年轻人从一边的缓坡处走了出来。
“原来你俩在这里啊!”人高马大的熊世亮笑嘻嘻的说,“小师叔你也太偏心了吧?居然躲在这里偷偷传授燕师弟武艺。你看、我们这堆人哪个又不是你的师侄呢?师叔可不能厚此薄彼。”
“就是啊小师叔,你不能厚此薄彼。”另外几个年轻附和道。
“小师叔是和我在这里探讨道学,哪有偷偷传授武艺?再说了......”燕小四打量了他们一圈儿,“哼!你们几个的心思谁不知道?哪里又是来诚心求教武学的呢?”
“燕师弟、燕小四!”熊世亮旁边的郭宝坤喊道,“我们晓得你是冉阿玉的狗腿子,也不知道他哪个地方好?竟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腚好呗!又白又圆。”另一名叫石巴安的年轻人放肆的打量着冉阿玉的臀部,“你俩经常偷偷摸摸的来这些地方,该不会是行那.......啊!”
石巴安对着身边的几个师兄弟挤眉弄眼,所有人哄堂大笑。
“哎~!可不能妄加猜测,”熊世亮笑着摆手道:“咱们的小师叔喜欢的是秀竹峰的钟师妹。”
“有这事?”一个长的圆滚滚的青年故意吃惊道:“可是钟秀师姐不是喜欢熊师兄么?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所有人再次哄堂大笑。
“放你娘的狗臭屁!”燕小四将手拳头捏得咕咕作响大声骂道。
“我们走!”冉阿玉拍了拍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燕小四道:“某些人就是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不必理会。”
他们本来打算走左边的道路离开此处,但对面的六个人拦住了去路。
“小师叔刚才说的话可是犯忌讳了。”熊世亮皮笑肉不笑的提醒道:“你骂我们不打紧,但咱们青牛观是道观不是什么儒家学塾,你冉阿玉身为道门弟子却口出别家文章,简直是有辱我派祖师,这下我倒不得不向小师叔请教几招了——请!”
话刚说完,熊世亮便一掌拍向了冉阿玉的面门。
这一掌来得势若奔雷,冉阿玉不敢以掌硬接只能选择侧身让开。刚刚躲开了右掌,熊世亮的左掌又拍他右肩,冉阿玉又只能往后倒退两步。
另一边燕小四以一敌二同郭宝坤和石巴安打了起来,剩下的几个人在原地拍手助威,一时间人影幢幢呼呼声响好不热闹。
他们从石崖畔打到了有老松的斜坡处,渐渐的冉阿玉和燕小四开始落于下风。
冉阿玉自然不必说,虽然在青牛观他是展行云的弟子;是青牛五子的小师弟;是斜坡上这些人的小师叔,但他确实是名不副实,因为入青牛门整整七年,冉阿玉就没有学到过一套哪怕完成的武功,很多招式皆是平日里看师兄们、师侄们练武的时候而得来的,加上他少年时在青牛镇跟程瘸子学的一些拳法,可谓是东拼西凑毫无章法可言。
当然这并非是师兄师姐有意刁难,实乃他冉某人是展行云的嫡传弟子,青牛五子谁敢越俎代庖替自己的师父授艺呢?故意在这小子面前展露拳脚都有僭越之嫌,任谁也不能对他面授机宜指点一二。至于现任掌门吕朝阳,他也只能是给冉阿玉讲讲做人做事的道理,当一个啰啰嗦嗦的大师兄罢了。
所以,冉阿玉这么多年来在青牛山就根本没有学到什么武术和道法,他身上的本事嘛,就只有杀猪刀法和溜之大吉步(这是冉阿玉对自己乱成一锅粥的功夫的命名。)故而、熊世亮等人叫他小师叔是挖苦之意,所谓的向冉阿玉请教武功,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教训一下他而已。
熊世亮‘喝’了一声双掌往前猛推,手掌带着风声如同蒲扇般拍向了冉阿玉。
这是无极掌中的一招,名叫‘双鬼推门’讲究的是将内力集于双掌之上,拍向对手的左右胸膛,中招者如没有施舍保护,五脏会如同胸口上的那块大石般,被铁锤击个四分五裂,重者当场死亡、轻者也必定会伤及内脏落下病根。
只不过这熊世亮虽然厌恶冉阿玉,倒也没有起杀他之心,一来是不敢、二来觉得也没有必要。他只是想打得冉阿玉几日之内下不了床,所以推出的双掌看似雷霆万钧实则是留了力的。
那双掌居然封锁了青年的所有退路,冉阿玉避无可避只能伸出双手硬接。只听‘啪’的一声,两对手掌撞在一起,然后冉阿玉像抛出的石块般飞了出去,他的身子横着撞在了一棵老松上,老松树被撞得一阵摇晃。
“小师叔!”打斗中的燕小四看到这一幕急得大喊。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熊世亮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冉阿玉,再看看自己的双手。
“道爷该不会把这小白脸给打死了吧?”他想。
这时候燕小四已经奔向了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他可不希望冉阿玉出任何事。
“小师叔!小师叔!”他蹲下身子将趴在地上的冉阿玉扶起,“你可千万不要吓唬我啊!”
“我没事,”这张英俊的脸庞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我是故意装的,这样他们那堆人就会被吓到,之后才会放过咱们。”
的确,其实刚才在与熊世亮对掌的是时候,冉阿玉是双脚发力往后跳的,这样加上双掌的推力,冉阿玉就如同被弹弓弹出的石子,趋势极快看似凶险无比,实则身子在刻意保护的情况下却没有什么事。不过、双臂被震得发麻,背被树干撞得疼痛倒是免不了的。
“啊!敢情你是装的啊?”燕小四这个实诚人一下子将冉阿玉丢在地上,“害我白担心一场。”
面对这种猪队友,冉阿玉想死的心都有。
“好啊!原来这小白脸是装的啊!”上前察看情况的郭宝坤立马嚷嚷起来。
“还不快跑?”冉阿玉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撒腿就跑。
“给我追!不要轻易放过他们。”熊世亮立马喊道。
于是在望月峰的山脊上,有一队人正从龟背坡往观海崖方向跑,其中两人在前六人在后,远远望去就如同几只觅食的蚂蚁,只不过有一只蚂蚁似乎跑得很快,将另外七只蚂蚁通通抛在了身后。
开玩笑!若单论跑路的话,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冉阿玉的对手,因为在青牛镇的时候,他曾将沙袋绑在腿上练习过跑步。如果这是笨方法、算不得什么的话,那么当初在青牛山山脚,展行云传授给冉阿玉的紫阳真气和无极身法,就足以给他的双腿安上‘奔跑的翅膀’当然、目前的冉阿玉也只能用来跑路算是暴殄天物了。
酒葫芦在腰间晃来晃去,他越跑越快路也越来越窄,直到跑入一片松树林的时候才停下来。后面虽然没了追兵,可是前面五十步的地方却又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头别玉簪身穿黑色道袍的郭泰安;另一个是位身材瘦小头发已白的老人。
两个人都在交谈着什么别未发现冉阿玉,刚好这边有一块挡住半边去路的大石头,青年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人家,就只能靠在石头后面期待着他们快点交谈完毕,同时也期待后面的追兵不要再苦苦追赶了。
然而很多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他还没喘上十口气,后面的人便追了上来。
“小师叔快跑!他们追来了。”燕小四气喘吁吁的一边跑一边喊。
“他们在那里!”又有人在后面喊。
然后另一边的树林里,郭泰安和白发老人同时转头看向了大石头这边,两个人又同时飞奔而至,来到了冉阿玉的面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师弟?”郭泰安满脸阴郁的望着冉阿玉,“来了多久,又听到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冉阿玉感受到了自己的师兄眼睛里流露出了杀意。
“我们刚刚才来,”这时才跑到冉阿玉旁边的燕小四道:“禀报师伯,熊师兄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要向小师叔......讨教武功。”
刚好、后面的六个人跑到了石头旁边,当看到自己的师父后,熊世亮和郭宝坤立马乖乖站定喊了声‘师父’
郭泰安眯着眼睛扫了遍了众青年温怒道:“成何体统?不可发生争执,还不快快退下!”
于是众人打了个稽首乖乖离开。
“小师弟留步,”看着冉阿玉也要走郭泰安将他叫住后又说:“今日林中之事我不管你听没听到都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大师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将青牛观能发扬光大。”
“我确实刚刚才来,什么都没有听到三师兄。”冉阿玉解释。
“如此最好,”郭泰安点头道,“大师兄他们在闭关炼丹,如今观里就我一人坐镇,在此期间小师弟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对我这个师兄讲,咱们是同门师兄,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可能就真会叨扰到师兄啦!”冉阿玉笑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
“去吧!去吧!”郭泰安摆手道。
直到冉阿玉消失在路尽头的时候,那个一言不发腰上缠着一条软鞭的老人才抚须道:“郭道长就这样信了这年轻人的话放过他了么?老夫可是担心他说漏嘴得很啦!”
“全掌门放心,贫道自有手段让他没机会说。”郭泰安目视冉阿玉消失的方向,用他特有的尖锐嗓音说道。
(将‘小白脸’换成‘粉郎’一词从熊世亮等人口中说出可能更为恰当,但如果那样的话,又无法表达出人物说话的韵味。并非笔者创作不想严谨,皆因才疏学浅把控不好词句,如有贻笑大方处您权当一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