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趁着夜色返回住处,冉阿玉穿上了自己在青牛山常穿的青色道服,而林若雪则是换上了一件灰色的老妪衣服。
“这个需要用热水敷一下,”冉阿玉将一张面皮递给林若雪,“只是这样便委屈了林姑娘了。”
“委屈?”林若雪疑惑的从青年手中接过面皮,然后在洗脸盆里侵了一下便敷在脸上,“委屈什么?”她问。
这时候冉阿玉已经将那柄寒泉宝剑从墙上取了下来,看到此刻已经变成一个五六十岁老妇的林若雪抿了抿嘴唇,“没什么。”他说。
然后青年又摸出另一张面皮给自己扮上了,他面皮上的胡须歪了,林若雪帮他拨正。
“到底委屈什么?你别说一半留一半。”
“你原本很好看的,”他一本正经的说,“戴上这面皮可就......可就有点对不起你了。”
她看到他面皮脸颊上的那颗黑痣,现在的冉阿玉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但他一本正经的说话,可不就像一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么,于是林若雪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在乎这个啊?”她终于能用正常的女儿声说话了,“在你心中我不就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么?”
“不是,”冉阿玉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人命很重,行走江湖能不杀人就尽量不杀。”
她本来想说‘你可知道,有些人你不杀他他早晚杀你,有些人你杀了他反而会救更多的人。’想想还是算了,这书呆子一根筋的。
“老好人!烂好人!你早晚得吃亏,”她也拿起了自己的宝剑又道:“老好人你要想好了,跟着姐混会麻烦不断,说不定哪天你的小命便没了,远远比不得在这叙州城偶尔逛逛烟柳巷来得舒服,怎么样?还打算和我走么?”
“无量天尊,”冉阿玉单手立掌胸前唱道:“贫道浮萍一生居无定所,能与居士同行一程也算是缘分一桩了。”
冉阿玉在青牛观长大——说他是个小牛鼻子也不为过——对于道士们的言行举止自然是可以学得丝丝入扣,此刻他带上了粘有胡须的面皮穿上了青色的道衣,看上去确实是像一个五十多岁的邋遢道士。
“只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显得有点油腔滑调呢?”林若雪将装有随身物品的布包背在身上暗想。
“呸!你这缘分,本姑娘很稀奇么?”她将下巴骄傲的一抬。
“要自称老身。”冉阿玉偏偏不解风情的提醒道。
她皱眉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冉阿玉也跟着笑。
这哪里还是一个性子冷傲的女子?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林姑娘面皮下的这张笑脸有多么的倾城。
他们从后院翻墙而出,悄悄的又迂回到了前面院,刚好看到前方街上有个打更的人正提着路灯往院门这边瞧,这证实了冉阿玉说的他们被人盯上的猜想。
不过他们并没有惊动此人,只是躲在夜色中贴着墙往左拐,然后穿过幽暗的铁掌巷,再到两边都是酒楼客栈、四处挂满门楼灯的锦绣街。
时辰尚早,街上还有卖宵夜的布棚摊子,偶尔会有三五几人坐在摊子那里吃东西。晚上不宵禁,这也就是叙、柳二州才有的独特景象,别的城市——即便是大绥京城——到了晚上也是无法出城的。
二人走到街口的时候,看到了以前在鱼嘴码头遇到的熟人——那两个用锄头和扁担当武器的老汉,此外还有一些将刀放在桌上,正呼呼吃着面条的汉子。
“得过去吃碗面再离开,”冉阿玉小声说道,“夜半三更我们手中持剑,这样明目张胆的从他们身边走过难免会引起怀疑。”
“你定。”林若雪道。
于是他们果真走到这个面摊向老板要了两碗面,冉阿玉一边吃一边骂。
“真他娘晦气!”他做出老头的声音嚷嚷道:“这叙州城的人都不信,命早晚遭报应。”
“你说谁遭报应?”旁边吃面的汉子转过头来恶狠狠的望着冉阿玉,“老子就是这叙州城的,臭道士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不是说你、我不是说你们。”冉阿玉慌忙摆手。
“管好你这张臭嘴,”林若雪做着老妪的声音瞪了冉阿玉一眼又对旁边的人赔笑:“给各位好汉赔礼了,这老东西老糊涂还望你们莫要怪罪。”
那汉子将头转了过去,另外一张桌子上的两个老汉哈哈大笑。
“这蠢道士出口成脏还带个老婆子,别人信你才怪咯!”一个老汉说。
“那要怎么才能信我呢?”冉阿玉将面碗放下问。
“首先你要自称贫道,”另一名老汉笑道:“然后将你老婆子关在家里,一个人带盏神机妙算的布幡出来才行。”
“对哦!”冉阿玉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脑门儿,“多谢大兄弟提醒,老婆子咱们回家,贫道把你关了再出来。”
他竟然连面条也没吃完,付了老板的帐拉着她便走,所有人哄堂大笑。
正要离开,有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跑到了老汉的身边耳语了几句,那老汉点了点头。冉阿玉知道这人是爱跟刀片混一起的盐帮小青年。
出了城门延着大道往柳州方向走,夏夜赶路其实较为凉爽,刚出城的时候,大道的两边还交替出现稻田和菜地,走着走着稻田和菜地就被荒地和树木所代替。
他们又聊起了今晚在观花院发生的事。
“也就是进门的时候你就发现那舞姬不对劲的了?”冉阿玉问。
“嗯!她的表情很不对劲麻木而痛苦,就让我起了疑心,因为这种表情我曾见到过很多次,于是我便仔细看了下,发现那女子的四肢被一条条极细的丝线连着,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那女子是被‘傀儡戏’给控制了。”
“傀儡戏?”冉阿玉疑惑道。
“这是南理百花谷的一门秘术,给人灌下蛊虫,然后再给他套上牵丝线,被控制的人只能按照提线人的意愿行动,倘若被控制的人反抗——看见苏琴腰间那个小鼓了吧——她就会拍响小鼓,蛊虫听到鼓声便会在中蛊之人的身体里撕咬窜动,这人就会生不如死,从而不得不听提线人的指使。”
“好毒辣的手段!”冉阿玉叹道。
“的确,”林若雪道:“蛊虫喜饮酒血,会把中蛊之人当宿主,躲在他的体内一点点的喝干其血液,直到这个人如同干尸般死去为止。”
“既然横竖都是死,与其这般痛苦还不如自己了断一了百了。”
“哪有这么简答?莫要说中蛊之人被套上丝线行动受控,就算没有被套上丝线,只要牵丝人一拍鼓,中蛊之人就疼得在地上打滚,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了断自己呢?何况牵丝人是可以将蛊虫从中蛊之人的身体中换出来的,这就让中蛊之人心存求生的欲望,以为只要好好听牵丝人的话,他有一天就会放过自己。”
“像你那样做么?”
“不,”林如雪摇摇头,“我只是用银针阻断了血脉的流动,再以酒诱之,那躲藏在血管中的蛊虫没有看到血液流淌又闻到了酒味,就会咬破中蛊之人的肌肤跑出来,而牵丝人是拍鼓让蛊虫出来。”
“也就是说你的师姐早就躲在那妓院中安排好一切等着你落网?”冉阿玉问后又道:“想不到同门师姐妹也会如此算......”青年话未说完,因为他在青牛山就被自己的师兄、师侄们算计过。
“我们虽是师姐妹,却没有半点同门之谊,可按照谷里人的性子,纵然是有人买凶,从南理千里迢迢跑来算计我也着实稀奇得很。所以我当时发现那舞妓有古怪也假装不知,目的就是看看在场还有没有别的人也有问题。”
“应该没有,”冉阿玉分析道,“如果刀片、方大同和那龚常笑有问题的话,咱们当时必定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嗯!”林若雪点了点头,“应该是那个更夫或者那个青年被人买通,否则苏琴怎么可能提前在观花院等着咱们?”
“被人一路盯着追杀,林姑娘肯定不简单,”冉阿玉将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往前走,“你非但人长得好看、武功还高、医术还厉害、仇家还多,希望我们这次乔装打扮能躲过耳目吧!”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女子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美,尤其是被自己欣赏之人,所以林若雪心里挺甜的,觉得冉阿玉呆挺好,油嘴滑舌也挺好,但这种呆和油嘴滑舌只能对自己才好。
“冉阿玉你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她问。
“啥?”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赶路吧!” 她偷笑道。
一路向西,鸡鸣时分便抵达了鞍山地界。那鞍山上有个白马寺,冉阿玉想去看看白马寺的墙壁上是不是真的提有诗句,于是二人在朝霞漫天便开始登山,直到日上三杆才抵达山上,可那寺庙破败不堪,残檐断壁中早已没有了僧人。
踏在裂开口子的石阶上,看着爬满青苔的墙壁皆是萧条,哪里还看得见半句诗词?此情此景倒让冉阿玉有了‘韶华易逝,繁华落尽’之感,虽然他读了不少诗书,但赶了一夜的路,怎么也没有了吟诗作对的兴致,相反将此处当作临时休息的地方倒是不错。
于是二人走过掉有砖头和树叶的院落,进入了一些神像已经倒塌的大殿,在大殿的最左边还有一间掉了瓦的小屋,小屋的正上方悬了一口硕大的铁钟。屋子屋顶破损阳光能直射下来,此地还算干净,他们本想找一个阴凉处休息,刚坐下外面的院子里就突然响起了鸡鸣。
听见这声鸡鸣,林若雪身子瞬间紧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