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是死在你手里的。”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里,是我看不透的哀伤。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此刻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了地府,又或者是他对我使用了幻术的原因,我发现他和过去我见到的他相差太多了。清,本是三界中幻术最强的人。

“隔着一副躯体相对,我们都回不去了……”清的面容终于消失在黎明之前,如被初阳蒸发的水汽。我知道他本来能够停留的时间就是那么短暂,只是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和他究竟会是什么关系呢?他说回不去了,也许真得是无法再回到以前那个状态。要知道,本来就是只隔着一层薄纱的关系,是那么得易碎。

“惊澜,你似乎还没有告诉我一些事情吧。”和清相似的影子落在我的头上,我仰头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只是那熟悉的气味道破了那人的身份。我望着他慢慢地移过一把椅子,就那样自然地坐到了我的身前。清澈的目光锁住了我的脸,闪过探究。

“没有什么好说的,惊鸿。”我别过脸,淡淡地垂下眼睑。

“我说过,你心里有人。”他伸手轻抚我的发尾,黑瞳缓缓地涌上了然。“惊澜,你认识悉是不是?”

“我们是认识,不过那又如何?”阳光在我的身旁扯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我呆呆地凝视着惊鸿和我的影子交错,轻叹。

“他想要你。”

“……”

“他想要你。”

“嗯?”

“他想要你。”

“……”

“悉说他想要你。”

“……”

“我不是在骗你,他说他想要你,就是昨晚。”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惊鸿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平静,就连抚摸我的长发的动作也一如既往得轻柔。我很奇怪为什么他是那么地平静。只除了那一次抱着我在房里的时候,他似乎只有这么一种姿态,那就是这样令人感慨的平静。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清也是这样,惊鸿也是这样,为什么都这样奇怪呢?跑来我的庭院就是为了告诉我一些无关要紧的事情?

“不是。”似乎是看到了我眼底的恼怒,他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我说过,他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而无论是哪一种笑容都很适合他。

“我很累,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东西就快说吧,我想休息了。”确实是疲倦了,一夜未宿,我抬头看初升的太阳竟觉得那样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有些东西想给你看看。”他从身后抽出一副画轴,我眯着眼打量着笑得温和的惊鸿,觉得有些诡异。但是,当画轴在我面前缓缓展开的时候,我的心底只剩下讶异。那是一个正在画中柔婉浅笑的女子,美丽的桃花仿佛只是陪衬的绿叶般安静地开在她的周围,不忍发出一点声响来亵渎了画中人美好的宁静。

“她——!”我惊叫着一跃而起,那美丽的女子的面容是那么熟悉,仿佛每日都在与其相对。

“很惊讶是不是?”惊鸿挑眉望着我惊跳起来的模样,眼底是充满兴味的笑意。

“她是谁?”我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女子的脸,但是手一伸的同时又害怕地缩回,我抬眼注视着惊鸿,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

“你为什么不说这个人是你而那么肯定地问她是谁呢?”轻轻地钩唇浅笑,惊鸿的目光是那么淡定而清澈。“你们明明长的一样不是么?”

“惊鸿——!”我有些嗔怒地望着他,真是头一次讨厌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

“那是因为你知道这个人不是你是不是?”慢慢地卷起画,他没有理会我的怒意,像一个正在思量着怎样处理自己猎物的猎人一样,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继续扯开他招牌的笑容问道。

“这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我,就算长得一样,不是我就不会是我。”我静静地忍着想要伸手抹去他的笑脸的冲动,深吸口气道,“画里的人不是我,画图的人画的也不是我,所以怎么可能是我呢?”

“你怎么知道画画的人画的不是你呢?你怎么知道画图的人心里想的人是不是你呢?”难得正经地敛起笑容,惊鸿目光犀利地直射向我,让我一瞬间怔在原地。

“反正……不是我。”不明所以地垂下头,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这样做,只知道我是这样底气不足地否认着图画里的女子的身份,手足无措。

“我知道。”低沉的声音飘然入耳,但是我好像在恍惚间听到里面夹杂着一丝失落,像是风在叹息。

“那你知道她是谁么?”好奇地想要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只因为想要证实我心中的一个猜想。如果真得长的一模一样,那么是不是代表这个人是我认识的某个人所认识的人呢?会是那个人么?然而,惊鸿的回答却让我错愕,难以置信。

“我知道,她是我的母后。”

“什么?”母后?母后不是指母亲么?那么这个女子是惊鸿的母亲?可她不是——?

“她是我的母后,平潮国的前皇后。”

“她不是叫凌么?”我记得悉曾说过这个名字,这是一个令他憎恨却又爱着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他并不惊讶的眉眼告诉我其实他不在意这个问题,甚至很有可能他早就知道我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不过很显然他不知道我其实知道的东西很少,甚至不比他多。“是悉告诉你的还是你从其他地方听说的?”

“你很在意这个么?”我是从谁的口中知道这个名字很在意么?还是,你这样问有你的自己的考量和深意?

“不,事实上我认为你知道她的名字是应该的。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和她有着必然的联系,因为你是从莲池里出现的,而她是在那里消失的。”

“有一段时间以为么?”那么现在你不这么认为了么?她是在那里消失的,而我是在那里出现的?

“是的,我以为她回来了,但是事实证明了她没有回来,因为你不是她。”他又笑了,优雅的姿态沐浴在阳光下,格外地俊朗。“或许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她回来,所以其实我也是恨着她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悉要恨你的母亲?

“因为我和悉是兄弟,所以我也是恨她的。”在阳光下,惊鸿的声音仍旧平静,但我看见了惊鸿眼底和悉如此相似的忧伤和恨意。

像一个不可解开的咒,发狠似地要将回忆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