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荷书与白花、孙茯苓已到达黄河岸边。
看到滚滚东逝的黄河水,孙茯苓感到自己对方爱的思念也如此一般。他决定即刻依计行事。乔装改扮,混进大河盟,潜伏观察,伺机而动。
然而大河盟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吗?再乔装你也是个生面孔。
孙茯苓却道:“何大梦之妻已病入膏肓。”
“你怎知道?”
“他的妻子其实是个很有背景的人,我曾听说她性格乖戾,管束丈夫如同管儿子。何大梦绝不敢明目张胆地寻别的女人。他向方爱逼嫁,必是在他妻子已病得无能管他的情况下。”
徐荷书笑道:“你这推测虽然合理,却也只是可能性的一种。倘或是他妻子突然贤良淑德起来了呢,或者是她目前不在何大梦身边呢?”
孙茯苓诡秘一笑:“我推测她病入膏肓,却没说我推测她‘病了’。”
“这有什么不同?”
“我有友人曾为这女人诊病,所以我知道她病了。而我这友人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你这友人医术不如你?”
“倒不是因为这个。是何大梦不让他治愈。”
“他想要妻子死?!”
“自然。并且,何大梦要我那友人告诉这女人,她的病纵然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真的是很严重的病?”
“的确严重,但也并非不可治。所以,我纵然乔装,也要装成一个江湖郎中,闹大了声势,让何大梦不得不且不担心我去治病。”
“你要在大河盟慢慢治……”
“对,一方面让何大梦不对我有戒心,一方面又让那女人觉得有希望。”
“恭喜,你有棘手任务上身了。”徐荷书又瞧瞧他,故作疑难地说,“但如何乔装呢,孙神医这般倾国倾城的天人之姿,如何掩饰如何改变呢?”
孙茯苓又是昂首无语对苍天。
徐荷书犹打趣地叹道:“人长得美,可真麻烦哪……咦,不对,那我该做什么?”
“你——不能冒险,”孙茯苓面具下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就与白花住在这里,自由举动。待到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可好?”
徐荷书搔着长发,道:“我怎么感觉自己是被骗来闲待着的……”
其实,就算是什么别的事情也不做,单单带着白花就很麻烦。骑马,需要将他抱在怀里,否则他会被颠簸得哭叫。住宿,要给他舒适的环境。吃饭,要特别找松软好吃的食物。还要照看他何时拉撒……
她不会闲。有白花,她就清闲不了。
本县知县王素却终于清闲了一下,而且心情甚好。丫鬟阿心建议他带念儿出去游玩,他欣然同意。知府当初派来的四名精干衙役此时充当王素的保镖,正要随他出门,捕快厉宁却走了进来。
“厉宁,有事?”王素觉得自从谢未出差后,他就常常看不到厉宁,即使见了面,这年轻人也沉默寡言,满腹心事,委婉地问他,他也不说。
厉宁睁着满是心事的眼睛,不经心似的瞟了一眼四名保镖。王素便命他们四人退出去。
厉宁方期期艾艾地说:“大人,我……我有话想对您说。您……”
念儿在一旁嚷道:“我们要去玩!”
王素忙道:“我现在没事,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去我书房。”心想,他终于要说私自放走杀人犯李有理一事了么?
厉宁红着脸,羞愧得难辨真假:“大人,我能不能约你去一个地方再说……”
“当然能啊!去哪儿你说。”王素又转向阿心,“你先带念儿出去。”
厉宁这才压低了声音而郑重其事地说
:“大人,近来我……心有苦衷,您是看得出来的,不是想瞒您,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说……今天日落后,您能不能去城北千柏岗下的茅亭……”
“千柏岗?”王素心想怎么跑到那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很谦和地笑了,“你这小子,难不成在那儿有事?”
“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好,我去。”
“您会带着谁跟去吗?”
王素见他有此一问,便明白了,道:“我一个人去见你。”
厉宁顿时眼睛发热,不由得跪了下去,叩首:“大人!”
王素笑道:“好了,少婆婆妈妈的。我还要陪念儿玩去。”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日落后,厉宁焦躁不安地等着王素回家的消息,看他是否会践约,何时出发。王素却在申正时分就回来了。
他很重视这次约见。安排好了一切,他便一个人徒步出门。知县是有轿子用的,但他平时就很少乘。他喜欢步行,认为多行有益,强身健体,阿心却持相反的意见,走路很累人,越走人越瘦,老爷正是如此。
到千柏岗的时候,西边的天空连一点余辉都没有了。
夜幕降临,有星无月。
王素站在岗下的茅亭边,望望四周一棵棵矗立如铁甲兵团的柏树,听听轻微的柏涛声,觉得今晚真的是个要讲故事且出事故的时机。
他笑了。因为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柏树丛中走来。
“小厉——”这一声亲切的呼喊余音未了,茅亭上空忽然出现了两个飞跃而下的身影。同时,厉宁的身后也出现了一个鬼魅一般的大汉身影。厉宁挣扎了两下,被这跟踪者挟入了柏树林。
而王素几乎是一动未动。
两个突袭者,一个戴着遮阳帽垂着纱幕,一个黑黝黝的脸,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住了这个瘦弱得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王素不可思议地镇定,问:“你们究竟对厉宁做了什么?”
遮脸人显然为这次轻易的成功之举感到兴奋:“帮了他一下而已,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
“你声音这般嘶哑,是伤风了?”王素好像笑了一下,“你们要杀本官?”
“哈哈,也许杀你之前会养你两天。”
“可以告诉本官你们是替谁做事吗?”
遮脸人志得意满地道:“何谈替谁做事,不过为了自己。”
于是王素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真的是你。”
遮脸人登时有些惊惶:“你知道我是谁?”
黑脸人却道:“啰嗦这么多做什么,杀了了事!”
王素摇着头,说道:“程师爷,我王素知道你嫌本衙穷,但真想不到你会这么耐不住性子……”
遮脸人纱幕后的眼睛失了神,心里有点发凉。
他在本县衙门做钱谷师爷,苦苦熬了十几年,豆大的油水都没捞到,王素上任后,他更是一年年清洁溜溜的私囊。上有老下有小,他只勉强养得起家。他做钱谷师爷为的就是从赋税中取得一点好处,而王素恰恰杜绝了县衙官吏在收税和支出的任何一个程序中贪污私拿的可能性。程师爷肚子里墨水不多,脑子却很好使,他觉得自己很委屈、憋屈、不得志。而邻县的师爷们,跟着知县娄桑吃香喝辣,耀武扬威,呼风唤雨。在一县之地,小人物能如此,此生夫复何求?
终于,他和娄桑勾连上了。
他“关心”厉宁,不过是为了娄桑派给他的任务和承诺给他的好处。要除王素,目前在官场上“正大光明”地干是不太可能成功的,所以,暗杀吧!
程师爷在那个夜晚参与了刺杀,未成功。于是将思路转向感情迷阵中的
捕快厉宁。借刀杀人岂非比自己手刃来得明智?何况还是一把快刀。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他虽然做的是见不得人但自己理直气壮的事,但是当被面前这个人揭穿身份的时候,他的喜悦忽然削减,而感到挫败、不安、怨怒。
“我无需告诉你我是从哪些方面判断的,只是,你应该知道这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放走李有理,你也有份吧?”
黑脸人急了:“老程,我这胳臂可酸了,杀不杀你给句痛快话儿!”
程师爷的决心一点也未动摇,杀,当然要杀!话还未说出来,他和黑脸人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疾风,紧跟着两声轻响,他两人各自已挨了一镖。幸好只是普通小刀片,能感觉得出来入肉不深。
是张长长、费施、赵小会以及四名衙役到了。
“大人,您怎么样?”
“我们来晚了,请大人恕罪!”
“胆敢谋害朝廷命官,简直丧心病狂,罪不可赦!”四名衙役叫嚷着冲上去。程师爷纵然有为人所不知的功夫,此时与黑脸汉子也是势单力薄,便只好豁出命去,要将对方这八个人铲除干净。
王他知道此行绝非厉宁所说的“有话说”那么简单,所以在日落之前就安排了这七名属下,分两班,绕道去千柏岗埋伏着,一方面保护他的安全,一方面防范可能隐藏着的对手。而在柏树丛中,他们果真就发现了四名埋伏着的杀手。敌暗我暗之时原来也可以以伏制伏,看的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以及那一刻的先机谁占。
黑脸汉子见双拳难敌四手,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衙役穷追不舍,终于将他摁倒在地。程师爷只怪自己当年弃武从文,弄得现在连张长长他们这三个鸡鸣狗盗之徒都对付不了。
“——苍天负我,至死不服!”他摇晃着已被束缚的身体,向着夜空怒喊。
人高马大的赵小会不无伤感地忿恚道:“你负人在先,苍天如何不负你!”
“厉宁呢!”王素在周围的柏树丛中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程师爷,你们把厉宁弄到哪儿去了?”
“哈哈哈……”程师爷不悔反得意,“我的好学生那么听话,这会儿当然已经出师了。王素,你的好名声算是到头了……哈哈哈……”
王素穆然。他的“好名声”有什么打紧,只要厉宁不再错下去——只要犯过的错还能弥补。名声固然可贵,但更珍贵的是良心。他王素从不缺少良心,所以身外之物的名声有则不拒,无亦不憾。
怕只怕厉宁良心彻底已卖。
在一片完全辨不清方向的树林里,厉宁通过数次售出自己的良心和懦弱,得到了他被许诺的、梦寐以求的东西——心上人苑桃。之前,他被教导“生米煮成熟饭,再无不成之理,女人对这套都没辙的,慢慢心就会倾向于你,对你死心塌地”。能否让她对他死心塌地,他已不敢想象,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就只有闭着眼继续向前走,不管脚下踏着什么,即便撞得头破血流。
此时,王素大人的生死,他不考虑。大哥谢未的心情,他不考虑。自己是否会后悔,他不考虑。唯一考虑的就是,带苑桃走!得有决绝的此刻,苍天是负了他还是偿了他?
他抱起了昏迷中的心上人……
兵法上说,逢林莫入。厉宁在这片越来越深的树林里走着,走着走着,发现前面有几个人在露宿。火堆上还有火星闪着光,看来在这里呆了有一会了。他避开。
他要避开,那几个人却机警地发现了他,在林中绕来绕去,然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望望他怀中的女人,无耻又会意地笑着。
这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他当时从牢里放走的李有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