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外面北风的呼啸将树枝撼动簌簌落下雪来的声音将她早早唤醒的,天还没有完全亮,徐荷书就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便想到谢未,欢喜得再也躺不住了。她小心地起床,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洗了脸,去隔壁房间看他。看他醒来了没有。
房间关着。徐荷书敲敲门,里面没有应声。她便推了一下门。门开,屋里却没有人,床上是空的。“谢未……”她惊疑地向院中和远处眺望,雪地茫茫,没有脚印,也不见任何人影。
她急了。要跑出去找他。还没有到院子中间,忽然从空中降下一个人影,落在她面前。徐荷书险些撞上去。
当然是谢未。
徐荷书有点拘谨地笑着:“你,你去哪儿了?”
谢未后退了两步,笑道:“雪地,正好练刀。”
“你去很久了么?地上都没有脚印,我还以为……”
“踏雪无痕,听说过吧?”
“踏雪无痕?你会这种功夫?”徐荷书惊羡地睁大了眼睛,“我……简直望尘莫及。”
谢未道:“你还年轻,以你的资质,再用几年工夫就可以练成。”
徐荷书听着这话,觉得好生欣慰。她走近他,靠在他怀里:“你教我。”期待中他应该会伸出手臂圈着她,可是却没有。谢未一手握着刀,一手空垂着。
“你有方之栋和梅云这样的好师父,用不着我教。”
“呀,你身上有血!”徐荷书忽然发现他的衣袖边缘有几点血迹,看颜色像是刚沾上不久。
“不要紧,小事情,已经解决。”
“难道是有人追上来了么?”
谢未点点头:“不过并非是追你。你是安全的。”
这么说来,现在有人要追杀谢未?
“是什么人?”
“不甘雌伏的凶恶匪类。”
徐荷书抬起头,望着他那双此刻她看不透的眼睛:“跟我说说这些天以来的事吧,为什么你没有死?你是如何来到大名府的?我简直都无法想象……”
“之前,我也无法想象……”谢未目光冷冷,望向远方。这时候,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北镇抚司的人认定我死了,将我连同别的几具死尸,用一辆车子运送到城外掩埋。半途,我醒了过来,将手上的标签和旁边一具尸体交换了,还有一些东西也落下了。然后,我便悄悄跳下那车,隐藏了起来……”
徐荷书惊呆了:“……这么说,当时我去查探尸体,看到的标识着你姓名的那具尸体并不是你!”
谢未反倒有些吃惊:“那天你去找我了?”
徐荷书苦笑道:“我看那车上有一具尸体手臂上……就以为……我真笨,居然没有想到应该看一下脸。可是,仵作鉴定后,说你确实……”
谢未继续道:“我当时是死的,没错。”
徐荷书不明白了。难道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这回事?
“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使人暂时死去的药。看上去是死了,其实只是一时表征,过了药性的时间,人还会苏醒……”
徐荷书诧然地望着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谢未笑了一下:“你是千金大小姐,不知道江湖上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属正常。”
“可是,当时你怎么会有这种药?”
“这要多谢那名好心的狱卒。”
徐荷书蓦然想起沈判跟她说过的,谢未沟通了一名狱卒为他送信。
“我有一个朋友,通过这名狱卒给了我
这种药。我原本并不想使用,一心等着公堂对簿,还我公道,只可惜……”
徐荷书回想当时情况,说道:“是我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是。”
“仍然有人要害你?”
“没错。”
“是谁?那姓江的太监?”
谢未摇摇头。
“那还会是谁?”
“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谢未认真地看着她。徐荷书笨笨地笑了:“你不告诉我?”
谢未笑道:“我想等你自己想到。”
徐荷书站在他面前,好乖巧的样子:“你……你把我给你的药和布都塞给了别人,害我以为那就是你。我弟弟去向那几名杂役要……尸体,他们居然给了他,我弟弟还认真地安葬了‘你’,没想到都是假的。”
“这说明北镇抚司的人办事并不严谨,连尸体少了一个都没发现。或者,他们发现了也不敢声张,怕受责罚。再或者,他们觉得是诈尸,闹了鬼,有冤魂……”
“啊,别说了。”徐荷书有点怯,又依偎在了他的胸怀里。
谢未仍然不抱她,良久说道:“你现在很喜欢拥抱别人吗?”
徐荷书羞赧地微笑。
“……我是有妻子的人。”
徐荷书狡狯地笑道:“你现在不是了。”
谢未看着她:“你知道了?”
“我知道,你写了休书。”
谢未叹了口气:“那是一时之策而已……”
“别说了!”徐荷书抱紧了他,“现在不要说……”
“我也不想说。”谢未神色黯然。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大名府的?”
“前天。”
徐荷书笑道:“前天夜里跟踪我的人,是不是你?”
谢未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都不出来见我……”
谢未不回答。
“昨天你为什么要戴面具,不想让我知道是你?”
“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让你知道,可惜……”
徐荷书望着他。难道他想永远都不露面,就让自己在她心里“死”了?她笑了笑:“可惜你的意志并不坚定,让真情出卖了伪装。”
谢未忽然道:“你和锦衣卫指挥使定亲了是吗?”
徐荷书脸蓦地红了:“但我不会嫁给他的。”
“为什么不呢,我听说,那沈判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思慕你多年,而且门当户对……”
徐荷书笑了:“你听谁说的?似乎你对他很有好感?”
“从前就对这个人有所耳闻。他也还年轻,前途无量,对你一片赤诚……而且,令尊也认可了,我想,英明果决的首辅大人是不会看错人的,更不会做出对自己女儿不利的决定。”谢未说着说着,语气竟有点冷冷的。
“你知道得真不少。告诉我,你还知道有哪些人向我求过亲的?”
谢未淡淡地笑了一下:“徐大小姐芳名遍布京城贵胄豪门的公子哥儿中间,自然有众多青年才俊上门乞结秦晋之好,我一个小地方的小捕快,哪里会知道这许多。”
徐荷书笑:“你不高兴了?”
谢未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道:“只要你好,我没有不高兴的。”
“你觉得沈判好?”
“那天,他肯陪你去牢狱里看我……”
“哼,他肯陪我?……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他?”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建议。”
徐荷书诡秘地笑着,退了几步
,抓起地上的一把雪用力一握,向他扔过去。正中谢未额上,撒了一脸的雪。
“叫你再建议!”
谢未呆呆地抹去脸上的雪。很快,雪球源源不断地向他砸过来。谢未不觉笑了,一边躲闪着一边也从地上团雪。
“哈哈哈……”谢未挨了几下,徐荷书笑得好开心,跑着躲着,却也中了他一招,粉红的棉袄上沾满了雪。“哎呀!好啊你……”
笑声和惊叫声,吵到了屋里即将醒来的那对老夫妇。老太太听听动静,知道是那对年轻人在雪地里嬉闹,不禁咕哝了一声,对年轻人一大清早就热衷于这种无聊的小孩子游戏感到不可理喻,然后继续缩在被窝里睡。
奔跑玩闹得热了,累了,身上的伤口也有点痛了,徐荷书才停下来。此时,她已将昨日的刺杀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姓江的太监是死是活她不管,这事情的后续如何她不管——沈判派来监控她的两个锦衣卫是否已在寻找她——脑海中匆匆闪过这个念头,她也不管!
然而,当她看到朝她笑着走来的谢未,眉间仍锁有忧愁时,她的心定了一定。
等到他走到她面前,她非常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向远处走去。
纵然是小雪,也下得纷纷扬扬,天地间好像是一片凌乱。地上留下了两串相互陪伴的脚印……
“徐荷书,不管是因为什么,以后你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不是每回都有人帮你,不是每回你都有好运。”谢未看看她,“你是朝廷内阁首辅的女儿,本应该过安稳如意的生活……”
徐荷书笑了:“我很好啊,倒是你,你不能再做捕快了,是吗?”
“回到本县,我自然不能公然露面,我会辞别大人,带着桃桃离开那里。”
徐荷书眼睛忽然发酸:“你们会去哪里?”
“去一个想要我性命的人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也找不到,是吗?”
谢未笑了一下:“你为何要找呢?如果有缘,余生里的几十年我们自然还会再见。”
徐荷书笑得惨然:“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徐荷书泪珠簌簌,忍不住哭出声来。
谢未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无能的人。他一直以来想的是:我既然已经娶了苑桃,就不能轻易抛弃她。
徐荷书忽然想起梅云曾跟她讲过的往事,方之栋婚期的前一夜,她去向他表明心迹……那么,我可以吗?我可以吗?
然而,她只是哽咽着说:“你再抱我一回好吗?”
谢未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贴着。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手落在她荏弱的脖颈上,像是在安慰、恳请。“好好养伤,然后就回家知道吗,外面很危险。”
“我不回家……”她呜咽着。
“还有,你要练一练忍耐力,不要动不动就昏倒。”
“我就要昏倒!”
“傻孩子,别任性了……”然后,他松开她,渐渐退后。徐荷书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就要离开。“我走了……徐荷书。”他珍重地说着。
她失魂落魄般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他却向她摇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劝诫和乞求……
这一带的地势是稍有起伏的平原,远处可见得有山。谢未穿过树林,爬上了一片坡度较缓的雪坡。还未踏上上面的平地,忽地面前一片白雪飞溅,四五个人影从雪地里蹿出来,手中武器自上而下向他袭来!这武器不是刀剑,不是枪戟,而是一张颇大的细金丝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