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计划被阻,范旭只得待在房中,寻几本古书打发时间。
到得临近晌午,楼下小院内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在旁侍奉的初月忙凭窗眺阅。
“是宜兰院的红昭。”
初月对红昭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惧怕。
范旭倒是对红昭那丫鬟并不讨厌,轻笑道:“如今姐姐也算是咱院里的自己人,有些话我还需说在明处……我初到王府,虽然多方不习惯,但总归如今是在这王府里住下了,日后也难免与各院的人有来往,还希望姐姐行事能多考虑一二。”
“可是她对公子……”
“我知道。”
范旭挥了挥手,起身也朝窗外望了一眼,见众人在阿福的引路下拾阶而上,这才回首继续道:“红昭那丫鬟的确是对我心存恶意,可姐姐也清楚,她那样做也只不过是在履行主人的意愿,换而言之,若是日后有人对我不利,姐姐难道就会坐视袖手旁观吗?”
范旭的反问让初月哑口无言,一番胡思乱想中,楼下众人拾阶而上,来到二楼廊道尽头卧房前。
“见过十三公子……”
福身见礼过后,红昭身子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侧身让出后方人影:“这位是莫总管……”
那位身着绯色袍子、面容阴柔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将眸子甩了过来,拢在袖子中的双手也没分开,只是朝前微微甩动:“见过十三爷。”声音尖细锐利,让人听了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
随即,再次由红昭道出来此目的:“公子之前久居山野,想必对王府内的规矩一时还有些不了解,若此时贸然前去拜见,怕是会冲撞到王爷王妃。”
言下之意,便是在讽刺他只是个不懂规矩的山野村夫。
随同两人前来的人群中,除了群漂亮丫鬟外,还有几位年长的嬷嬷,以及一位背着药箱的医官。待到红昭言毕,莫总管长袖一挥,医官立刻排众而出,随后几位年长的嬷嬷也走上前帮忙,竖起屏风为他遮蔽。
这就十分奇怪了。
范旭饶有兴致的将目光对向莫总管。
昨日,祁王妃宠婢红昭携华车奴眷,突然现身西山,急匆匆将他诏回王府;而今,司掌一府的莫大总管又亲至垂柳轩……能让堂堂亲王府如此劳师动众,这其中究竟所欲为何,想来缘由着实有些令人好奇。
“十三公子勿怪,这查体究疾乃是外人进入王府后的头等大事,也是为府内的贵人们安全考虑,还请十三公子您多担待一二……”下人们话虽说得客气,但随后接踵而来的几位替他脱衣的丫鬟,却将莫总管的这份无形的强硬权势贯彻的尤为彻底。
只是,这番解释非但未曾消去范旭心头疑惑,反令他脸上疑容更深几分。
假使范旭只是位仆役,亦或某位被府内贵人相中而纳入府的女眷,那么出于某种担忧考虑,今日莫总管所行之事完全合乎情理,这也是许多京畿豪门,外人想要进入府邸不需明说的潜在规矩。
然而他的身份,却是当今祁王亲出第十三子。
虽是庶出,但体内所流动的皇室血脉却是不折不扣。
拥有此等身份,莫说范旭身体无恙,便是身染重病恶疾,王府为保全声誉,也必将花重金大肆广招天下名医前来为他诊治。
“想来这位莫总管应是知道些内情的……只是身为堂堂祁王妃身前宠婢,红昭竟然对此事内情一无所知,难道这其中所瞒之事……”
查体没有问题,诊脉的医官却将眉头高高蹙起。
随后,这位胡子花白的年长医官再次观舌、听脉,又反复仔细询问了他过往的日常饮食起居,以及过去十一年中所患病史……端坐于中堂座椅上的莫总管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捏在掌心中的茶盖缓缓拂过杯身,氤氲茶香气还未来得及飘散,便被‘咚’地一下重重扣落桌案。
“秋御医,往日,老奴就常听闻身边小子们议论提及,言您医术盖世,举目无双,无论何种疑难病痛、陈年暗疾都难逃您的一双慧眼……怎么今日就偏在咱们十三爷身上耽误这么许久功夫,难不成是早些前吃酒花了眼?”
莫总管似玩笑的话儿里,却并没有包含太多笑意。尤其是那张阴柔瘦削脸颊上一弯上挑的细眉,及嘴唇边泛起的冷冰冰的弧角,反令听得人有股汗毛竖立的错觉。
秋御医当即被惊出一身冷汗,忙起身拱手回道:“莫总管恕罪。”只是谈及范旭身体状况时,面上有些为难,但心中也知此事兹事体大,只能吞吞吐吐道:“若依老朽愚判,殿下贵体怕是患了喘疾之症……”
“喘疾?”
“不错。据方才殿下所言的那番话,老朽推断,此疾恐怕是与殿下自幼久居山野,多受风寒侵袭有着莫大的关系。须知稚童体质尚弱,常年受山涧瘴气寒毒侵扰,病邪久浸染身,方致气虚肺脾损伤……”
站在门旁最外圈的忠叔并不清楚喘症是何种病症,但当他听闻秋御医言说范旭的喘症是因其幼时多受风寒所致时,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匆忙拨开面前挡路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秋御医面前。
噗通——
膝盖重重落地。
正在抚须摇头叹息的秋御医只感觉一条腿突然被人用手死死拽住,吓得顿时猛惊一激灵,下意识便想要向后退却,但慌忙间,他却未注意到自己衣服的下摆,刚巧被跪倒的忠叔用膝盖给压住,一时不慎间,竟倒栽葱似的整个人向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哼哼,一个天残的哑巴,都敢冲出来打断莫总管和秋御医的讲话,果然这些乡下来的贱胚子都个顶个的欠收拾……来人啊,把这哑巴给我叉出去,重打三十,教他懂懂王府规矩!”
“且慢!”
没搭理趁机在旁落井下石的红昭,范旭一手系着衣裳上的盘扣,一边起身小跑着来到莫总管面前,理了理衣裳,随后认认真真的弯腰拱手施了一礼:“莫总管。”
“十三爷这是作何?”
莫总管口中问着,身子却稳坐中堂不见分毫动弹:“十三爷怎么对老奴行如此这般大礼?还请快快起身,无论有何吩咐,老奴自当尽心照办就是……莫要如此折煞老奴了。”
当下自有婢女将范旭搀起。
随后,垂柳轩的初月、银环与小绿儿三位侍女也走了过来。初月从婢女手中迎过范旭,银环为他搬来座椅,而跑在最后面的小绿儿,则趁机跑到忠叔身边,悄悄俯耳劝说了几句。
忠叔此时也醒悟方才自己行事有些过于鲁莽,但眉宇间仍是一片愁容焦急。祈求的目光不断巡弋在秋御医与小绿儿之间,偶然转向前方端坐的小小人影儿时,焦急的眸光中满携懊悔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