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这位就是您的那个儿子？”许景由的生活助理兼秘书宋小姐看着站在面前的一家三口，也是一脸惊奇。
尤其是许灵均的衣服上还带着补丁！
由此可见董事长的这个儿子，在大陆的生活并不如意。
“爸爸！”
父子俩对视很久，许灵均的嘴唇动了好几下，这才勉强叫出这个在心底徘徊几十年的专有名词。
许景由紧走两步，双手按在儿子的肩膀上，一双老眼透过眼镜片，定定看着这个亲生儿子！
他今年大概四十岁了吧！
可看相貌，却是比我还显老，大西北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岁月的痕迹，憔悴的面容写满了疲倦。
我的儿子……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李秀芝，我的妻子，这是我儿子，许青青……”许灵均急忙向父亲介绍自己的妻儿，缓解尴尬气氛。
李秀芝捏了儿子一把，“叫爷爷！”
“爷爷！”
青青一声稚嫩的呼喊，撬动了老头的内心，他蹲下来，一把抱起小孙子，“好孩子，再叫一声让爷爷听听！”
“爷爷！”
“好孩子，好孩子！”许景由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靠着血缘维系的纽带上又多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小精灵，让他对带走儿子又多了一份信心。
“坐吧坐吧，你们是怎么来的？”
“是一个朋友资助我们路费，我们一家三口才来到京城的。”许灵均坐下来，目光落在桌边的茶杯上，相比京钢招待所，民族饭店的装潢和设施都高出不知道多少个等级。
“没想到在大陆，也有这种急公好义的人物，有空你一定要给我介绍一下。”
许景由对儿子那位朋友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叫刘卫东，就是京钢下属一个厂子的厂长，人是非常好的，曾经去过我们牧场，帮他的导师寻找失散多年的丈夫。”
“哦……”许景由点起烟斗抽了一口，“当初把你留在大陆，是我的不对，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深深自责，我好几次做梦梦到你被人围着打，把你打得全身是血……”
“是淳朴的牧民把我救了……”许灵均把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许景由静静听着，不时感慨一声。
“哥你是不是打算转行卖鸡蛋了？”
看着韩翠岚拎回来的半包袱鸡蛋鸭蛋鹅蛋泡菜，小格格好奇问道，刘卫东叹了口气，“谁让那个李秀芝心眼那么直，弄了这么多，吃又吃不了……”
“要不送给……”小格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送给众禽？
到头来不但落下不下一分好，还得落下埋怨。
对这帮人，我是受够了！
“给唐叔家送去一些，再给秦叔送点过去，对了王厂长出国考察回来没？”为了处理这点鸡蛋鸭蛋，刘卫东把相熟的人送了个遍，最后一看厨房还剩一筐！
“剩下的对付吃吧！”小格格给吴医生送去一些，等回来一看家里还剩下那么多，只好把消灭鸡蛋的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刘卫东刚上班，韩翠岚就跑进来，“表哥，那个叫许灵均的一大早就来找过你，说让你去民族饭店一趟，他爸爸要见见你。”
“哦？”刘卫东面露喜色，看得出来这个许灵均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把钢笔放下，匆匆出了门，直奔民族饭店。
“你就是灵均的朋友吧！”
见到刘卫东，许景由和宋小姐都是眼前一亮！
好帅气的年轻人！
听灵均说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可相貌仍旧和二十岁出头差不多，人显得年轻，举手投足间也颇有些上位者的气度，让久经商场的许景由不敢轻视。
“坐吧！”
“刘先生您是要茶还是苹果汁？”宋小姐热情说道，刘卫东一笑，“给我来一杯苹果汁吧！”
“您真识货，这个酒店的苹果汁很有特色，我们董事长都想着临走时拿一些回去尝尝。”宋小姐端来一杯苹果汁放在刘卫东身边，刘卫东抿了一口，微微皱下眉头，“其实这些苹果汁，是我们旗下的饮料厂生产的。”
“哦？你们做钢铁工业的，还生产这个？”许景由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越发感兴趣了！
“为了盘活资产，确切来说，也是一种变相的资源整合。”
许景由连连颔首，资源整合这个词，让他耳目一新！
大国企下面有许多部门都具有社会性质，如果能够好好利用，抢占市场，优势是得天独厚的！
“我听灵均说，你们厂子生产冷轧钢板和汽车轴承？”
“是的，我们主要为一汽和二汽做配套零件，目前发展还是很有前景的。”刘卫东一笑，“有空欢迎您去我们厂子参观合作。”
“这是一定的。”
“董事长，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宋小姐又走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一句，许景由站起身，“我们准备回我的母校四中去看看，不知道刘先生是否愿意同行呢？”
“我的母校也是四中！”刘卫东大喜，站起身，“我很乐意给您做向导。”
“那实在是太好了……”宋小姐插话，“我去叫一下许先生。”
“好，咱们一起去吧！”
民族饭店门口早已停了一辆红旗小轿车，这是宾馆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宋小姐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而许灵均、许景由还有刘卫东三个人则挤在后面。
“这些年京城的变化也很大，老旧的城墙拆得一点影子也不剩，还盖了这么多楼……”许景由看着熟悉的街景，感慨良多，“现在回头看看，真想做梦一样。”
“是啊，祖国一直在向前发展。”许灵均接上话茬，“每个人思想也都在剧烈的波动中不断调整方向，最后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没错，我们是决心创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发展之路的。”刘卫东笑道，“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
“但愿是吧！”许景由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再说话。
四中到了。
进入校园第一眼，许景由就看到一面墙上用白油漆写着最近高考的排名和录取学校，刘卫东的名字赫然在列。
“冶金学院……这个是你吗？”许景由指着上边“刘卫东”三个字，笑问道。
刘卫东点点头，“只是随便试试而已，没想到竟然考中了。”
“刘先生真幽默。”宋小姐忍不住笑出声，即便她这个自幼生长在外国的人，也晓得刚刚过去的高考有多么难。
从五百七十万人中挑选四万名优秀人才，岂是“随便试试”就能考上的。
一个老头走过来，看到刘卫东，和他打了声招呼，“这不是卫东嘛！回来调档案吗？你们这批考走的档案早就发到大学去了……”
“你是向福顺？”许景由定睛一看这位老者，脱口而出！
“这个，这个……”向福顺歪着头，打量许景由老半天，却也没认出眼前人是谁。
“我是许景由，理二班的！我记得你还会点煤气灯？”
向福顺挠挠头，憨憨一笑，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在哪里见过。
“现在好了，一切都正常了，老师也教课，学生也听课了……”向福顺作为向导，领着众人在学校里转了一圈，说着这座百年老校的历史，许景由看着母校里的一草一木，摘下眼镜擦了擦，“灵均，你在牧场做的也是老师的工作吧！”
“是的爸爸。”
“教书育人，很好，很好！”许景由又看了看学校大门上的校徽，还有两边刚刚粉刷一新的校训，不由得感慨一声，“在蛮荒中播撒知识的种子，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回来的路上，许景由看看刘卫东，再看看许灵均，忽然觉得两个人就像硬币的两面，经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儿子已经养成了内敛沉稳的性格，有些木讷和神经质，不过本性还是好的；
相比之下，这位年轻的厂长所体现的则是另一面：积极、乐观、开朗，对未来抱有热情和希望……
如果能让儿子能学习刘先生的性格，或许对灵均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回到宾馆后，许景由单独把刘卫东叫到卧室里，他点燃烟斗，开门见山，“刘先生，以我多年行商的经验，我认为你是个心思纯粹的人，有着古典式文人的急公好义与侠义心肠，我有件事想咨询一下你的意见。”
“老先生您说吧！”刘卫东知道，繁琐的客套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谈利益的时候了。
“我这个儿子，留在大陆，受了很多苦，连他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作为一个父亲，我对此非常内疚，我想着补偿他一些，可是他和他的妻子却固执的拒绝我的好意，你大概能体会到我内心的无助和惭愧……”
“我知道，您的意思是要么带他们去外国，享受更好的生活和教育，要么给他们一定的经济补偿，让他们的生活过得好一些，以减轻您的负罪感，是吗？”
“负罪感……没错，虽然这三个字仍旧让我的良心受到煎熬，但非常准确。”许景由放下烟斗，“刘先生，你是个很坦率的人，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谈话，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补偿我的儿子？并让他接受？”
“他是牧场小学的老师，祁连山牧场我去过，条件非常落后，如果您真的想补偿灵均的话，不如为他们捐赠一所学校，提升他们的师资力量，这样也是变相回报这么多年来牧民对他的照顾和帮助。”
许景由静静听着，连连颔首，不愧是大厂子的领导，考虑事情的确很周全。
“你这个建议非常好，一方面可以帮助灵均更好的开展工作，实现他教书育人的理想，另一方面也能回报当地的乡亲们，我基本上采纳了。”
许景由磕磕烟灰，“咱们现在谈谈正事吧！”
“您说的正事是指？”
“你知道的，你和我都是商人，商人的本性就是逐利，虽然我对大陆的政策仍然存在疑虑，但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这也是我们圣弗朗西斯科化学公司的宗旨。”
刘卫东微微一挑眉毛，我还想着该如何与他谈合作的事情呢，没想到许景由竟然先表态了！
如此，正合我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