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领来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最小的也才六七岁，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小手牵着妈妈的衣角，躲躲闪闪看着草原上的一切。
这里真大！
还有好多牛羊！
还能吃到肉！
真好！
老王爷让人给他们收拾出一个空闲的蒙古包，让他们先住下，从交谈中得知老头子姓陈，祖上还是义门陈氏，只是迁延至今，早已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溜了。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我是遇到了好心人啊！”老头握着老王爷的手，千恩万谢，老王爷爽朗一笑，“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马高蹬短的时候，老哥哥你就安心在我这住下，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谢谢，谢谢，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好了好了，老哥你再这么说我倒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了！”老王爷拍拍他的手背，“啥也不要想，早点睡觉吧，明天我带你们去林子里采蘑菇去。”
“那敢情好！”
陈老头哈哈一笑，目送老王爷离开蒙古包，感慨万千。
“阿布，这些人……”小格格见老阿布回来，这才放下心，“怎么现在内地还是这么困难吗？”
“穷是正常的，以前是被上头压着不让走动，现在都开放了，这些人就跑出来到处乞讨……”老王爷接过刘卫东递来的烟抽了一口，思绪幽幽回到过往，“在你爷爷那辈，从内地来草原讨生活的人太多了，你爷爷就把他们都安置在南边，给他们放荒种地……”
“那他们以后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在草原上飘着，到处乞讨度日？”
“卫东你有什么看法？”老王爷没有正面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把球踢给了女婿。
“这些人就是现在统称的盲流，到处乱窜，按理说他们应该往东三省那边走，毕竟那边都是山东移民的后代，彼此间也近便些……”
“说重点！”
见女婿绕来绕去不切入正题，老王爷咳嗽一声，提醒道。
“我观察过了，这些人都是孔孟之乡教化出来的，人品都还可以，现在农场缺人手，不如就把他们安置在农场上班，等以后他们想回去了就让他们走，不想走的就在草原上安家落户……”
“这倒是个好办法……”老王爷抽了一口烟，“我看里面有好几个大闺女，长得不错，正好农场里也有不少没结婚的小伙子，不如就给他们撮合撮合，这样他们也能安心住下来。”
“阿布您老都奔七十的人了，还想这事，你是要学习卫东他二叔……”小格格话音未落就被老阿布打了一巴掌，“混丫头，和谁都闹，跟你阿布也开这种玩笑！”
“嘿嘿……”小格格挨了打，干笑两声，坐在刘卫东身边，“这老爷子一点不扛逗，和你开个玩笑说急就急，还是我哥好，我哥才舍不得打我！”
“那是！”刘卫东得意攥住媳妇温润的手，“爸你看这事……”
“我明天去问问徐老哥吧，咱们倒是一门心思要帮他们，可不知道人家领不领这个情呢！”
“那倒也是……”
“算了睡觉吧，你们俩离我远点，看你们俩就烦！”老王爷毫不客气的把两口子赶出大蒙古包，小格格冲老阿布一瞪眼，“走就走！”
刘卫东哭笑不得的看着气呼呼往外走的媳妇，和老王爷摆摆手，追了出去。
“哥，我没想到现在还有讨饭的……”两口子钻进小蒙古包，小格格依偎在刘卫东怀里，绕着他的短头发，悠悠说道，刘卫东叹了口气，“折腾了十多年，该折腾的都折腾没了，老百姓没吃的，可不就得到处乱跑当盲流，混口饭吃……”
“咱们这边还好，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要不哥你就和他们商量商量让他们留下吧，咱们农场缺人手……”
“可不是，现在牧民都在家里养奶牛，都没人愿意去农场上班了，所谓的吃皇粮也没太大的吸引力了……”
刘卫东说的是实话，现在牧民们每家都有三到五头奶牛，平均每天就能赚到二十多块钱，一个月下来足有六七百，吃皇粮的工人赚的那三五十块……
人家都不稀罕了！
“先看他们的意见吧！”一阵冷风吹进来，刘卫东搂着媳妇，小格格扑闪着大眼睛，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刘司机，小刘子，意思一下呗！”
“咋了媳妇是不是还没过酒劲呢？”刘卫东捏捏她的小脸，小格格歪歪头，“就是，你们那个玉泉酒劲太大了，我现在还心怦怦跳呢！”
“那就让本司机给你解解酒……”
“哎呀轻点压我头发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王爷就去问了老徐头，对于留下来去农场上班，按月还给开工资的活计，老头却犹豫了。
“俺们想着把今年熬过去，明年就回家好好种地过日子，要是年景好就不用再出来要饭了……”老头倒是有些为难，毕竟咱山东人就讲究个安土重迁，要是在这里定居，算啥事咧！
“俺三舅家妹子的儿子是俺们乡的领导，俺可不能给他丢脸啊！”一个大婶凑过来，也表示反对。
老王爷没想到自己好心挽留，竟然换来这么个结果，盲流子们流浪惯了，不想着再过安稳生活了！
“大，我不想再走了。”徐老头的女儿徐凤芝突然站起来，拉着两个妹妹：徐凤琳、徐凤瑶，三个身量一边高的大姑娘站在一起，坚决反对老爹的提议！
“你这娃娃不想走，想干啥？”徐老头顿时怒了，三个闺女，就是家里的三座金山，将来还等着你们出嫁往回收彩礼呢！
你们留在这算怎么回事！
我上哪要彩礼去！
“就是不想走了！”徐凤芝的态度很坚决，“大我知道您老是咋想的，昨天下黑睡觉时我都听到你和我娘说话了，你说回去就给我们仨保媒，一个人要三百块钱的彩礼，你要拿九百块彩礼做个小买卖……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你原话？”
“就是这么说的，咋了，咋了！你们仨的婚事不听大的，还想自己做主不成？”老头把脸沉下来，拿出家长的威严，“乖乖跟俺回去，谁要是敢留在这，我打断她的腿！”
“老爷子您这就有点不讲理了，现在讲究男女自由恋爱自由结合，哪有你这样的，还把闺女当成东西来买卖！”
小格格看不下去了，插话道，老头脸一红，低着头没言语。
“闺女你不知道，俺们家那不像你们蒙族，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闺女就是赔钱货，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不要点彩礼，那不是白养活这么大了……”
让小格格惊奇的是，说这番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老徐头的老婆，三个闺女的亲妈！
“既然您老这么说了，那事情就好办了！”小格格气不打一处来，“那我出一千块钱，是不是就能把你家三个闺女买下了？”
“那不行！”老头连连摆手，“得两千！”
“什么人啊这都是，卖儿卖女……”小格格气得使劲一拍桌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老哥哥，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想……”老王爷见老徐头如此固执，也不再多言，走了出去。
三个姑娘也跟在老王爷身后出了蒙古包，一个个可怜巴巴的哀求老王爷，“大爷，您行行好，好好劝劝我大，别让他给我们找对象成不？”
“是啊大爷，我大被钱蒙了心了，谁能出高彩礼他就把我们嫁给谁，才不管是瘸子还是瞎子……”徐凤芝、徐凤瑶拉着老王爷的手哀求道，看得老王爷心里很不好受。
“这件事……”老王爷看了看站在一旁嘿嘿笑的女婿，一皱眉，冲他招招手，“卫东你给我过来！别在一旁看热闹！”
“爸，这还不好办么，您老人家掏两千块钱给徐老爷子，把三个闺女留下，问题不就解决了？”
“要是都像你说的那么轻巧……”老王爷给了他一脖溜子，小兔崽子，净给老子出难题！
“关键是阿布现在手头拿不出那么多钱，是不是啊阿布？”小格格凑过来，嘻嘻笑，把老阿布气得直瞪眼，“我一个月那些退休金做什么了你们不知道？怪不得老话说的好，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现在竟然指责你老子了！”
小格格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这老爷子，脾气见长，说急就急！”
“去，上一边去！”老头生气了！
“阿布你别恼，这件事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刘卫东冲他使了个眼色，“看我的！”
“早该你出面了！”
老王爷眼巴巴看着刘卫东进了蒙古包，不一会徐老爷子笑呵呵走出来，拉着老王爷的手不停道歉，并大手一挥，同意把三个女儿留在草原！
“你跟他说啥了？”小格格万分好奇，凑过来问丈夫，刘卫东得意一挑眉毛，“我说帮他给三个闺女都找个当官的对象，老爷子就同意了。”
“啊……”小格格没想到态度十分坚决的老头，竟然被丈夫开的空头支票给忽悠住了！
“当官的……比两千块钱都管用？”
“那可不，孔孟之乡的老百姓……”刘卫东蹭蹭鼻子，“最喜欢当官的女婿了。”
“好吧！”小格格被彻底打败了！
徐老爷子藏了个心眼，非要刘卫东领他去前进农场看看，刘卫东没法子，只得领着他，开上大卡车去了一趟。
森格不明所以，见这老头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带着一顶小凉帽，还以为是哪里来视察的领导，急忙热情招待，老爷子在农场转了一圈，感觉比山东家里还强上不少，瞧瞧人家这的地，一眼望不到边！
还有灌溉的水渠、发电站！
牛羊也多，呼呼啦啦一大群！
还有个大厂子！
真好！
“你是这的领导？”徐老爷子坐在桌边，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问森格。
“嗯，我是农场场长，我叫森格。”森格还真把老头当成领导了，给他倒了杯玉泉酒，亲手送到面前，老爷子接过来抿了一口，点点头，又放下酒杯，“你现在是啥级别的干部？”
啥级别？
森格被问蒙了，这个领导……
视察得挺深入细致啊！
“我现在是农场场长，正科十八级，一个月……”森格语气顿了一下，自己那点工资，在现在的草原实在拿不出手。
“八十九块钱。”
“是正式编不？”老爷子似乎没听到工资钱，他脑子里一个劲的盘旋正科十八级这五个字！
“人家可是妥妥的国家干部！”刘卫东看不下眼了，着重强调一句，徐老爷子这才咧嘴笑起来，“十八级不行啊，你得努努力，往前凑一凑，争取混个正处级！”
卧槽！
俩人都是一脸懵！
刘卫东也没想到，一个要饭的老爷子，对编制啥的竟然如此门清！
吃过喝过，徐老爷子把刘卫东叫到一旁，压低声音，“卫东啊，我看这小子不错，最起码是个国家干部，要不把俺家老大保给他吧！”
刘卫东险些摔倒在地！
你丫的不是来看农场吗？合着是……
看女婿来的？
“老爷子你这……”刘卫东一脸为难，我要怎么和人家森格大哥开口？
这事闹得！
“咋，不行？俺家大曼长得可水灵，配他绰绰有余！”徐老爷子把眼一瞪，“要不是看他有编制，是个正经干部，他愿意俺还不愿意呢！”
“行吧，你有你家大闺女的照片不，我多少得给人家看上一眼，婚姻大事总不能咱们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是那是！”徐老爷子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放着三个闺女的照片，他拿出大闺女徐凤芝的照片递过去，“瞧瞧俺家大曼长得多俊，这还是前年在县城照相馆照的，一张要三毛钱……”
刘卫东不理老头的碎碎念，把森格叫到外边，压低声音，“森格大哥，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说你，你说你四十多岁的人了，咋就不成个家呢？”
“我，我这不是忙吗！”森格憨憨一笑，他这个人和白建功属于一类人，都是比较官迷的那种，这么大岁数也没成个家。
“那我给你保个媒咋样？”
“卫东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
刘卫东把徐凤芝的照片拿出来，在他眼前一晃，森格两眼立刻被勾了过去，挪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