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辛奈醒来时只有之夏守在床边, 这是她的房间,床角还悬挂着一个个白色的巫蛊娃娃。窗外的那株高大的楠树遮去了略带燥热的阳光,让屋内始终带保持着一丝清凉。
“幸奈, 你终于醒了。”之夏一脸欢喜地看着她。
“我怎么会在这里?”白辛奈按了按有些昏涨的头问道。
“辛奈你忘了吗?昨天你将阿游的黄狗弄哑了, 族长生了好大的气, 然后你就跑出去.....”之夏絮絮叨叨的说着, 白辛奈却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吗?”她试着动了动脚踝, 并未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幸奈,你怎么了?”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之夏有些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却正好对上一双略显激动的眼睛。
“之夏,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蓝衣男子?”
“蓝衣男子吗?”之夏努力的回忆着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见到, 是族长将你送回来的。”
“义父?”白辛奈的脸色很复杂,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辛奈,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跑出去了好不好?”
白辛奈方才就注意到之夏的眼圈红红的, 傻丫头,她就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之夏对她最好了。白辛奈有些感动的拉过她的手,认真的说着:“知道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饿了一个晚上, 白辛奈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着。可是想到自己将阿游的黄狗弄哑了, 这下子怕是吃不到好吃的了, 顿时有些沮丧的耷拉着脑袋。
“其实在你离开后, 族长就已经把黄狗治好了。阿游也不生你的气了, 你不见后,他还很担心你呢。”
“阿游, 他真的不生我的气了?”现在想来阿游对自己也挺好的,有时还会给她做一些外面时兴的糕点。
“真的,他还特意给你煲了汤等你醒过来喝,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看着之夏离开的背影,白辛奈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向阿游道歉,余光却瞥到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一抹玄色,待到她将那张绘着蛟龙的面具拿在手上时,面上不自觉的浮起一抹了红晕。
“或许是真的存在呢。”
白辛奈一直相信这个世上有命中注定这一说,一如她再次见到元祁时,他着了一袭蓝衣,立在湖心,山河寂静,岁月安好。
她那时只知要将他永永远远的藏进心底,满心欢喜的盼着他每晚出现在那里。虽然他们从未讲过一句话,可是白辛奈却觉得,自己已经同他说了千言万语。
我从来也未觉得自己真的拥有过你,直到这一刻,你回眸,眼底正好落进一个我。
第九个晚上,没有什么于往常不同的地方,要说有,只是星星的光芒要明亮一些,白辛奈的脖子伸得要长上一些。
她向来觉得自己这处地方寻到甚好,照着这个角度,不但不用担心元祁会突然回过头让她不知所措,还可以最好的瞧着他。
只是这一刻当白辛奈真的对上那道从湖心投来的目光时,她才知道自己失算了。片刻之间,她心下已经想好了几番说辞。她自小顽劣,每每气的先生向白里遇告状,她却总能编出各种“合理”的说辞来。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但那些话却生生哽在了喉咙底,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不知是焦急还是害羞,白辛奈的脸涨的红红的,一双大大的眼睛盛着漫天的星光,烂漫而天真。此刻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面上还带着他送的面具。
然后她忽然笑了,那一笑,让这双眼睛里盛着的星光纷纷落了下来,落入元祁的心底,轻轻柔柔的,让他觉得很舒服。
“那天,谢谢你。”少女的声音像是刚刚开坛的佳酿,透着芳香。
元祁看着她,眼底流淌过白辛奈不懂的暗流,“你很喜欢这张面具?”
后者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感受着他的手掌覆上来,轻柔的摸着自己的脑袋,“下次,不用离我这么远。”
“什么?”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一张脸变得更红了,连耳朵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小奈。”
“他,他是在叫自己吗,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疑问慢慢地被一种甜甜的醉意取代,她的世界再也容不下其他,只有这袭被湖风吹散的蓝衣。
喜欢上元祁的那年,白辛奈十三岁,却总希望自己可以再长得快一些,这样他的阿祁就可以穿着鲜红的喜服来娶她,她会望着他的眼睛甜甜的唤着他“夫君。”
白辛奈知道阿祁也喜欢她,要不然他就不会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小奈,轻柔的摸着她的脑袋,像现在这样和她一起看着她最爱的锦鲤。
婆婆说,每一条锦鲤都是一个未来得及轮回的魂灵,他们不舍得抛下现世的记忆,执着的徘徊于往昔之中不肯离去。
少女的眼中蒙上了一层纱雾,看着那尾留下涟漪的锦鲤,“所以我喜欢它们,阿祁也有喜欢的东西吗?”
过了很久,白辛奈才听到那个轻微的“嗯”字。
又过了很久,映着融融的月色,元祁第一次提起了琉璃海和萦绕着渔火的琉鱼城。
“那里有永远都不会干涸的笑声,驶在海面上的渔船投射下来的火花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灿烂。”元祁这样说的时候,白辛奈看着他迷离的眼睛,觉得那个地方一定藏着很多他的回忆。
“阿祁想回到那里去吗?”
“想。”这一次元祁没有犹豫,而那个字落进少女的心底,搅动出一朵又一朵的浪花。
“那我们一起去那里好不好,买一艘最大的渔船,听着海风吹过水面的声音。”少女兴奋的站起来,她的眼睛里倒影着星星的影子,那样明亮,晃得元祁的心痒痒的。
“好。”他抬起手覆上那双眼睛,看着她脸颊上晕开来的绯色,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等到白辛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四周围萦绕着暖黄色的萤火,银铃似的笑声漾开来,记忆的最后是她踮起脚尖,羞涩的吻轻轻的落在元祁的唇上。
“我喜欢你。”这样干净的声音,很多年以后,当元祁一遍一遍的回忆起来时,都觉得弥足珍贵。
那夜白辛奈拉着之夏的手,穿过灯火黯淡的秋水长巷。既然已经决定和阿祁一起去往琉鱼城,整个楼拓族她割舍不下的只有之夏和婆婆,所以她最想带着她们一起离开,只是婆婆总是神出鬼没的,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过她了。
当白辛奈将这个决定告诉之夏的时候,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犹豫,“我会永远陪着辛奈。”之夏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将自己看得最重要。
蜿蜒的长巷一直延伸至夜色的尽头,这条最熟悉的路,现在走起来却极为陌生,眼看着出口就在眼前,白辛奈的心却没由来的涌上来一丝不安。
突然间变得灯火通明,突然间沉着一张脸的白里遇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突然间,再也无法听到任何的声音,而后只有不断重叠的人影将自己湮没。
是梦吗?当她努力甩着头,想要清醒过来的时候,掌心中握着的那只手突然被人强行分开,之夏惊慌的声音总算让白辛奈模糊的视线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放开她,之夏,之夏......”
“将之夏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她。”
白辛奈眼睁睁的看着之夏被人带下去,却挣脱不开束缚着双手的力量。她气极了,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白里遇那张冰冷到极致的脸,从前就算自己再怎么胡闹,他都未曾像现在这般动怒。
“你跟我来。”白里遇压制着心头翻涌的怒意,冷冷的说道。
白辛奈跪在冰凉的地上,只是觉得习以为常。从小大到,她几乎跪遍了整个楼拓族,因为她总是惹得他不高兴。
听不进白里遇此时满是怒气的训斥,她想着阿祁是不是已经在那里等着自己了,他穿着海水一样颜色的衣服,披着白月光的模样可真是好看。他等的太久,会不会就不再等下去了?
想到这里,白辛奈心下又焦急了起来。不会的,阿祁一定会等她的。
“是不是我从前太纵容你了,你才几岁,竟学会了同人私奔。”
“我不喜这里。”轻轻的声音如同自语一般,她将目光移向那双带着愠色的眼眸,她不知道白里遇是如何得知。却随即自嘲的一笑,整个鹿胥野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吧。
“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这里。”白辛奈突然失控了一般,大声的说着,因激动而颤动的声音深深刺痛了白里遇的心。
“你不是我的生父,你也从未将我当做是你的女儿。有时候,我真希望义父当初没有将我捡回来。”随着白辛奈话音落下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等到对上那双像极了她母亲的眼睛时白里遇才生出许多悔意来。可是为时已晚,那双眼睛里多了许多他从前未仔细注意的东西,愤怒、倔强,还有什么呢?是像水雾一样弥漫开来的悲伤。白里遇被这样的眼神刺痛,强压下快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她的母亲当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将她体内的妖灵封印起来,他宁愿一辈子都不告诉她,只希望她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成人。
“你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哪里都不准去。”
她只有十三岁,这样的眼神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希望她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长大。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教她念书习字,教她琴棋书画,不许她学习族中的咒术。难道真的是天命不可为吗?可是他身为族长却也无法占算出她的命格。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白辛奈不断的敲打着白里遇设下的结界,鲜血顺着她的掌缝流下来,身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的冲破了,心口处泛上来阵阵疼痛。
那是一丝微弱的妖灵,本来可以永远都不被别人发现的,却在这一天,因为它的存在,让原本就预设好的命盘开始了运行。
后来她喊得累了,手也酸了,体会着绝望将希望一寸一寸的扼杀,只余下那缕漏进来的晨曦。
醒来之后,白辛奈忘记了一切有关于阿祁的事,就像她从来都不曾遇见过他,喜欢过他。她的性子也较从前安静了不少,也不再喜捉弄人了。那模样却终于有些像了他的义父,清冷的让人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