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在定戎算得上大户人家,府邸占地颇大,假山亭阁水榭玲珑紧凑,虽是隆冬时节,银雪纷致,掩了绿荫秀美,却依然显得婉约多姿。
温道洪沿途将二女儿得病前后的状况细细说了。方说完,一行人便到了一座园子外,但见朱漆木门铁锁紧闭,门额上刻着“静荫阁”的字样,园里静悄悄未有一丝动静声响。
温道洪咳了一声,朝随行的下人使了记眼色,那下人眼底掠过一丝紧张,硬着头皮打开门锁,有些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元姑娘,您慢着点!”温道洪热切的引她往里走。
宽敞静谧的园中未见一人,园内应是种了不少花木扶疏,此时一左一右的两座花坛却被积雪遮盖得严实,直若两座隆起的坟冢。数株雪树参差耸立于院墙边,将院落遮避得阴暗幽僻。檐廊下,垂着数盏油布所制的灯笼,灯笼上覆着薄雪,便如灵堂上的白灯笼一般,冷风拂来,摇摇曳曳,让人的心也跟着悬荡起来。
元墨如细眯眼眸打量着银装素裹的小院,视线突地微微一动,落在了花坛的角落边。
寒露浓重,不见人烟,冷清得温道洪全身发凉,被元墨如的美色弄得有些晕糊的神智也清醒了几分,赶紧一脸不自然的连声呼喝:“浸月,浸月!”
随着他的呼喝,一名十五六岁、细眉大眼、相貌伶俐的婢女急匆匆的从阁内迎了出来。
“老爷!”浸月向温道洪施了一礼。乌亮的双眸睨了眼那名背药篓提药箱、笑如春山、气度不凡的女子。
元墨如若有所觉,眼波微转,将那小婢脸上飞快掠过的防备纳入了眼底。她眉头浅蹙,扇了扇鼻头,似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
浸月一见到她的动作,神色陡然一变。
那边却听到温道洪故作泰然的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姐今日可还好?”
“石大夫开的定神散起了效,小姐现下还算平静。”浸月脸色未定的回着话。
“定神散?”元墨如挑起眉头。
温道洪连忙向她解释:“温某虽请了许多大夫来为小女诊治,小女的病情却反复不见好,发病之时如若未有人照看……”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后来本县的石大夫开了一副定神散,小女服后竟然能暂时安静下来,所以也就一直用着了!”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了一间闩着银锁的卧房外,同时闻到房内传出一股不大好闻的气味。
温道洪皱起了眉头,不悦的怒叱道:“小姐的卧房未曾打扫过吗?”
浸月倒是不见惶恐,淡淡道:“老爷,小姐的房间一直都有这股药味,您来得少,还闻不大习惯。”
此话一出,温道洪顿时尴尬无比,下意识的瞟了眼似笑非笑的元墨如。
那下人这会是看出温道洪的意思了,眼珠一转,将浸月往旁边一拉,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元墨如听得清楚:“老爷为了小姐的病每日在外奔波,不知为小姐操了多少心。你没将小姐侍候好,竟还强词夺理?”
“行了,开门吧!”温道洪适可而止的打断了下人的说解,脸色缓和了几分。
元墨如没错过浸月眼中的嘲弄,心中愈发觉得玩味,不动声色的来回看着她与温道洪。
浸月冷睇眼那下人,掏出一把银钥打开了门。
温道洪率先走了
进去。
元墨如微步踏入窗几严实、无甚家私、气味逼仄的厢房里,立即看见藕荷色的流苏帐之内,一位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的女子正沉沉睡着。女子眼圈青黑,苍白的面色中隐泛晦黄之色。睡梦中亦是云眉紧拧,似在梦中也饱受着痛苦。那绝俗的容姿凭般惹人怜爱,再怎么也看不出是个疯癫之人。
温道洪挨在床边,但一闻到女子身上的味道,还是退后了几步。他堆起满脸慈爱的朝床上昏睡的女子说道:“薏儿啊,爹请了元姑娘来为你诊治,你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老爷,小姐方服了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您说的话,小姐也听不见。”浸月不咸不淡的提醒他,口吻态度对温道洪并无多少恭敬。
温道洪的脸色再度一阵青一阵白,他狠狠瞪了眼浸月,再看眼元墨如,终是忍住气没有叱责出声。
元墨如放下药箱与药篓,在旁一笑:“如此甚好,我也好为小姐检查一翻。”
“是,是,一切有劳元姑娘了。”温道洪赶紧让出地方。
元墨如坐在脚凳上,她执起温如薏的手腕,敛目诊起脉来。
过了柱香时分,元墨如才睁开了眼,一双清目依然清亮无限,只是此时多了几分肃穆,让温道洪的心神也为之一紧。
元墨如不置一语的掀了掀温如薏的眼帘,又查了查舌苔,头也不抬的对身后探头探脑的温道洪道:“请取一副定神散来!”
温道洪一愣,不知她为何如此要求,“元姑娘,小女她……”
元墨如仍旧头也不回:“容后再述!”
温道洪不敢怠慢,旋即对浸月吩咐:“去将定神散拿来!”
浸月冷眼而视,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她就取了药材回来,神色冷淡的将药材搁在元墨如手边。
元墨如不以为意,将药材举至鼻端闻了闻,抬首拧眉对浸月问道:“这就是石大夫所开的定神散?”
浸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温道洪迟疑的问道:“元大夫,莫非……这药材有问题?”
元墨如看了他一眼道:“定神散的确对二小姐的病有一定控制作用。不过,这副药之中的一味药材,却对二小姐有伤害。”
“伤害?”温道洪方脸抽搐一下,错愕的指住她手中的药道,“难道药里有毒?”
“非毒却胜毒,因为这剂药足以让小姐体生恶臭,再服下去,就成了恶疾了!”元墨如说罢,扇了扇鼻头。
温道洪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他一顿脚,恶狠狠的骂道:“好你个石长仁,竟敢在药里下毒,咱们走着瞧!”
元墨如连忙劝解:“温老爷切莫动怒,就我所诊断,二小姐所食这味药时日不长,慢慢调理,药性即能清除,日后并不会留下遗症!”话间,她若有似无的瞥了眼脸色阴沉的浸月。
温道洪听她如此承诺,顿时翻脸像翻书似的,一会儿就已雨过天晴,满脸感激的朝元墨如道:“元姑娘的大恩大德,温道洪与小女此生定当铭记于心!”
元墨如笑了笑:“方才我为二小姐诊脉时,发现二小姐的脉搏有些奇怪,故而还需仔细检查,尚请温老爷能够暂且回避!”
温道洪连忙称是,走了出去。
房内回复了安静,唯有一股腥臭味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端。
元墨如负手站在床边,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昏睡的温如薏,浸月则阴晴不定地盯着她。
“浸月姑娘,这房中怪冷的,能否端盆炭火进来?”元墨如突然道。
“元姑娘,您诊脉也无需多长时候。老爷已为您备好了住处,您不若快些诊断完,好去歇息!”浸月的口气并不怎么热络。
元墨如微微一笑,唇瓣一掀,“既然没有火烤,也只能冷着了。但浸月姑娘能否告诉我,这园子里怎么到处都能闻到红藩草的味儿?”
话音锵然,霎时就如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荡出一圈圈涟漪。静幽空阔地厢房里,温如薏原本几不可闻的气息此刻听来竟有些急促。
元墨如一双乌玉也似的瞳眸似笑非笑的望住浸月,继而将视线投落在了双目紧闭的温如薏脸上,悠悠说道:“二小姐芳华正盛,何苦用如此下乘方法?”
话随音落,一道细小惊恐的尖叫声骤然响起:“浸月,有蜘蛛!”
刹那间,原本昏睡的温如薏竟然一脸惊骇欲绝的掀开锦被,跳下了床,而她白玉无暇的手背上赫然趴着一只浑黑如墨的大蜘蛛。
浸月低呼一声,迅疾无比的挥落蜘蛛,一脚就踩了上去。
元墨如还不及阻止,只觉眼前冷光一闪,脖颈间已多了一柄寒光闪耀的匕首。
“是你搞的鬼!”浸月怒道。
元墨如可惜的看着地上被踩扁的蜘蛛,嘴角划下一抹叹息:“姑娘何必如此?我不过是想用僵蛛吸去小姐体内的红藩草而已!”
温如薏被浸月护在身后,纤弱的身段瑟瑟发抖,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支尖锐的发簪。她苍白的瓜子脸上此时半分血色也无,清泓也似的秋眸堆满敌意的盯着元墨如,可惜不停颤动的长长眼睫和抖动的双手还是透露了她的不安。
她血色极淡的唇瓣嗫嚅片刻才说出话来,声音一如她纤弱不禁风的外表一样,纵然是愤怒,也让人感觉不到半分压力:“你、你是谁?”
尽管温如薏全身写满不安,但此时她哪还有半分癔症病人的疯癫之态,神智虽然紧张,却十分清醒,全然是常人无异。
元墨如仿佛对颈间的匕首并不怎么在意,偏首睇着浸月身后的温如薏,眸色中有几分狡狯:“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让我来救二小姐。”
温如薏身子一颤,看了元墨如片刻,方咬了咬唇瓣,低喝道:“我为何需要你来救?”
元墨如咂了咂嘴,指一指自己怀中,示意有东西要取出来。
浸月立时冷喝:“不许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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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薏思虑一会,拉了拉浸月的衣袖。浸月点了点头,警惕的伸手从她怀中掏出一件绢丝相裹的物事,交给了温如薏。
温如薏打开包裹的绢丝,眼眸之中赫然映入一枚剔透玲珑的白玉来,玉中清晰可见的雕着一个念字。温如薏抚唇惊呼,蓦地抬起头,声音大了些许:“你怎会有我姐姐的玉佩?”
元墨如呶嘴指向抵着自己的凶器。温如薏慌张的拉开了浸月的手,走前一步,焦急的问她:“你究竟是谁?”
匕首离身,元墨如佯似松了口气,她拢了拢衣袖,笑意盈目的凝视着雪颊因紧张惊诧而染上红晕的温如薏,声若青玉之石,字字脆响:“我是谁并不重要,二小姐只需明白,这枚玉佩便是我来救你的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