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的日子过得很是煎熬。以至于当碧瑶来找她,说要去逛街时,流水也恹恹的,坐在潇湘阁里,看着花色讨喜的各式点心,麻木地吃着,却还是觉得没有什么滋味。
陈易如今这般样子,碧瑶的婚事倒也搁置着,暂时不用担心逃婚的问题。流水咬着糯米团,时不时忧郁地望着窗外,发出一声长叹。碧瑶看不过去,安慰了一下她:“陈家家底厚,人脉广,陈易又是陈家支柱,只要世上还有那些药,就一定会找到,你也别担心了。”
“若是在很远的地儿,来不及送回怎么办?若是在路上,陈易的人被人截住了,杀死了,又如何?若是在皇宫那种地方,又能怎么办?”人迟迟不回,流水脑海中的念头已经猜测了许多个可能。
碧瑶咳了一声,道:“不是师姐说你,你这般担心他又作甚?开头你脸不是还被划了一刀么,想当初,在溪山上,我对你最多也冷嘲热讽了几句,你就都记得呢,对我冷眉冷眼的。”
流水往后一倒,靠在椅子上,眼睛有点迷茫:“对一个人的态度吧,除了他本身对我做的事情外,还有一点是自己的感觉。那时我就是感觉看你不顺眼,所以自然你惹了我,我就一点点都记得,加在一起就积累起来了。至于陈易……虽说当面就那么猖狂,给了我一道,但本来我对他有良好的印象,而且这些时日,他也对我还不错。所以,也没有什么怨念了。”
碧瑶翻了翻她的白眼:“其实我看出来了,你就只是待见美男子而已。”
流水冲碧瑶眨了眨眼睛:“是么?我还没意识到呢。”然后自己歪头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
碧瑶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懒得再拉她四处闲逛,乘着马车送流水先回了陈府。流水下了车,碧瑶在车上,掀起帘子,迟疑道:“其实还有一事,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告诉你一声。”
流水顿住往大门走的脚步,转过头,道:“什么事?如果是坏事你要慢慢地告诉我,我现在心都是裂着的,不要再来一锤敲得四分五裂了。”
“不是。碧玉,他可能近几日要来洛水城了。”
流水如今情绪低落,连带着心态也悲观了起来:“是么。其实,碧瑶,你说的对,他如今青云直上,连你都配不上他了,我一个没爹没娘,四处抛头露面的姑娘,想来是更配不上了。他以后的妻子,想来是得对他官场有极大助力的。所以啊,说什么你抢不抢的。”流水笑了一下,继续低声说道,“你抢不抢有什么关系,他本来也不是我的谁,我也不能期盼太多是不是。人嘛,要有自知之明。”
碧瑶愣在车上,片刻后,又跳下了车,不自在地伸出手,抱了一下流水。流水憋着泪,拍了拍碧瑶的背:“好了好了,你还有空同情我呢,好好想想怎么不用嫁给那个傻子吧。”
进了院子,又绕回了小木屋,却见陈易坐在床上,跟一个小厮在说着什么。流水忙跑上前,问道:“怎么了?你的人有消息了?”
陈易浅浅一笑,纵是脸上沟渠纵横,也不碍他气质如兰,对流水道:“算是吧。他们已经在返程了。”
“是么,”流水一下子心情阴转晴,“太好了!只要没有进入第二阶段,就没有什么问题……”
陈易拉住她的手,流水感受到了陈易手心上的裂口,刺刺的,陈易道:“但是,我现在……看不见了。”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下来,流水一下子就懵了,喃喃道:“不是明明有药控制的么……怎么会……怎么会……”
流水还记得药书上对一梦三生的描述:此药毒辣,不应轻易使用。若在五感始失前,尚有转圜余地;若是已经进入五感缺失之时,后事如何,且听天命。
陈易抚了抚流水的手,道:“药也寻得了,想必老天也没有想让我那么早死。你且扶着我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
因着陈易完全看不见了,流水便顺手担了许多丫鬟的事。好在陈易其他感官尚在,穿衣洗脸之类,不用太劳烦流水,就是用膳之时,也只是让流水敲着每一盘菜,告诉他是什么菜,他就凭借对声音的定位,自己用筷吃。
又过了几日。流水照例扶了陈易去晒太阳,站在他椅子身后,给他讲述溪山上的许多趣事。又想起溪山后山上的那些个松树,兴奋地给陈易讲述,那些圆圆眼睛小身体毛茸茸尾巴的小松鼠:“小时候不懂事,还会去掏松鼠藏在树洞里存着的松子。不过后来被碧玉师兄见着了,他难得地板着脸训了我和寒蝉一通,说那些松子是人家松鼠存着过冬的。我们这般掏了,它们就会饿肚子,说不定就会饿死,或者因为寒冬中要出来找食物而冻死。后来我和寒蝉还特地自己去采了些果子,放在它们的洞里去。”
流水听着,见陈易没什么反应,便俯下身去看他,他的眼睛放空,流水小声唤道:“陈易,陈易?”
流水的手有些发抖,抓住陈易的手臂,又叫了一遍:“陈易?”
此时陈易才有了反应,他笑了一下,道:“流水,你在叫我是么?”
流水的手紧了紧,陈易又道:“流水,我听不见你说话了。嗯,其实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流水蹲下了身子,有些鼻酸——虽说是听天命,但症状越轻,总归希望越大,而现今这般——她有些脱力,轻轻地把头埋在陈易的膝盖上,喃喃道:“你家的那些下人都是干嘛用的?怎么还那么慢啊?你确定你给的□□有用吗?你能不能不要死,我很怕啊,我身边的人,师姐,寒蝉,碧玉,后来的陆远贺,都离开我了,碧瑶也不可能一直呆在我身边了,所有人都远远的了,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我刚跟你混熟了一点点,你死了我又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陈易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摸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树林里安安静静,只有流水一人呢喃声。
而流水的担忧还在慢慢发酵着,一日后,却有陈管家来,在陈易的手中写道:“有客来访。”然后又抬头看了流水一眼,继续写:“说是要见田小姐。”
陈易点点头,开口问道:“是谁?”
流水看着管家的手指在陈易的手上一笔一划勾勒出“思玉”两字,心中一咯噔:碧玉要来了?而陈易对管家道:“你且请他进来。”
片刻后,碧玉已经被管家引了进来,流水站在陈易身后,见了碧玉,身体有点僵。碧玉鞠了个躬,作了个揖,道:“思玉师妹年幼,不懂事,叨扰府上了。此番在下是带她回去的。”
管家快速在陈易手上写了“要带田走”,陈易点点头,道:“此番还劳烦思玉师妹搭救了。若是田小姐愿意跟思公子走,陈易自不会强留。”
流水看了碧玉一眼,他依旧那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冲流水一笑,道:“还不快过来。”
流水一咬牙,说:“我不跟你走。”
碧玉皱了皱眉:“别胡闹。”
流水冷笑了一声:“我胡闹不胡闹我自己不清楚么。我不管你与陈易之间是什么关系,你又在想什么。反正我这也算是许了诺,自然是要把陈易那条命拉回来才算数。”
碧玉看了流水两眼,又对陈易道:“陈公子可否容我和我师妹先私下说几句话?”
管家飞速在陈易的掌心写了几个字,陈易一笑,手挥了挥,道:“思公子,请便。”
碧玉拉着流水走出小木屋不远,到了一四下无人之处,碧玉眼睛依旧那般柔情似水的样子,流水却觉得有些陌生,碧玉道:“当初不是让你不要来碧瑶的婚宴么?你怎么话也不听?”
流水哽了一下,又看着他,回了过去:“那你可知碧瑶要嫁给陈家的那个傻子了?”
碧玉看着她,目光闪烁了一下,道:“自然是知道的。”
流水哼了一声,道:“那你也不管?”
“这是她家家事,我本就不该插手。”
“是么,”流水笑了一下,甩开了碧玉的手,“那我的事情,你也管不着,请回吧,思公子。”
碧玉皱了皱眉,道:“此处不是你胡闹的地方,陈家有什么事你也不知,碧瑶那边内情你也不清楚……你还是别掺和进去了。”
流水怒极反笑:“是啊,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是碧玉师兄,你可以告诉我啊,像当初,你训我,告诉我我讨的那些松子是松鼠的食物一样,你只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走的原因就好了。”
碧玉伸出手,拉过流水,拥着她,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惹得流水耳朵都红了,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流水,流水……你听话好不好?不要搀和什么事情好不好?”
流水觉得自己鼻子酸了酸,想来是最近情绪太低落,怎地那么容易就想哭。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师兄,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思无邪后人,也不告诉我;当初你和大掌门商量的那些事,也不告诉我;你见我时,为什么要那么小心,到底是什么人盯上我了,也不告诉我;现在你要我离陈府远远的,也不告诉我……你告诉我啊,只要你说了,无论多么荒唐的理由,我都会相信你的。”
碧玉摸着流水的头发,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流水感到温暖了许多:“流水,我会告诉你的,你等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好吗,你现在先听我的话……”
“师兄。”流水推开了碧玉,一抹眼角差点淌下的泪,勉强冲碧玉笑笑,“师兄,你还是当我是个小孩子,什么都要担心我又不让我知道太多。没关系师兄,我长大了,日后,也不要师兄担心了。”
碧玉的心一抽,像是在钉子板上滚了一轮,留下一个个血洞,见着眼前的流水,有种即将要失去她的危机感,他有些无措地唤:“流水……”
“师兄,哪怕我日后,真的被骗了栽了残了死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流水冲碧玉又是一笑,努力摆出最好看的笑容来,她还是想在碧玉心中留着自己灿烂美好的样子,而不是哭着抹着眼泪鼻涕的模样。然后流水摆了摆手,道:“师兄,再见。”转身,三步并两步,向小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