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Chapter.29

夜幕低垂, 云层以深蓝为底,如同潮汐一般席卷整个天际。战乱过后的城市是一种慑人的死寂,偶有几只过街老鼠, 窜过废墟, 没入砖砖瓦瓦里。

破旧不堪的房屋矗立在城市西面, 在这荒芜一片的地方显得很是碍眼。

“呀类呀类, 战争再不平息, 店里的饼干就要过期了。”沐浴完后两袖清风的浦原坐到了店外的门廊上,纸扇轻摇,唇角微扬。

一抹小黑影闪过, 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爪印。黑猫这才满意地端坐到浦原身边,金眸望着远处觅食的野猫。“眼神早就出卖你了, 喜助。”

手指抚上刺痛的侧脸, 浦原习惯性压了压帽檐。深吸一口气, 他坐直了身子。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双眸,原先上扬的唇角一点一点垂下。

“市丸银和七海都来过了, 需要换地方么。”

“那么麻烦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金眸瞥了一眼身边的男子,夜一道,“七海变了。”

“所以才说,我们认识的那个皋月七海, 根本就不存在。”

“不是所谓背叛的变化。”轻叹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描述。就像日世里向她挥刀, 若是以前的七海, 一定会先牵制住她, 然后强迫他人听她的解释。无论别人信还是不信,她都要解释完才甘心。”

浦原凝视夜空沉默了一会儿。的确是这样, 上午他若不出手拦住日世里,七海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七海手中那从手心一直蔓延到指尖的黑色曲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蹙眉。也或许,她是真的没有能力去阻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久久等不到回话,夜一再次瞥了一眼浦原。“即使被利用,你刚才还是保护了她。”

“习惯了。”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继续道,“从她莫名其妙地闯入,到称呼我喜助哥哥开始,就习惯了保护她。”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还有宠爱。”

斜睨了一眼调侃他的夜一,浦原双手撑住身后的木板,身子后仰,望着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背叛与出卖,他都可以一笑置之。

唯独,她不可以。

那个,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彻底踩碎的女孩。

轻吐一口气,浦原舒展了眉头。虽然七海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思绪,不过也该到此为止了。他有更重要的事,亦有别的,必须承担的责任。“忘了吧。”

“忘了爱过她?”

“呀类,调侃的话,点到为止吧,夜一桑。”

与其说忘了爱过,不如说是忘了还爱。

穿上木屐站起身,浦原拉开了商店大门。脚步顿了顿,他回首,“对了,能否请夜一桑帮个忙。”

黑猫转过身,抬头望向浦原。

“我想知道,涅茧利对她做了什么。”

“心疼了?”

尴尬的笑容瞬间浮于脸庞,浦原脑后滴下硕大一滴汗水。他挠了挠后脑勺道,“所以说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嘛。”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七海。”

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浦原垂下手臂。眉心逐渐皱起,眼神也缓缓黯淡了下去。若是她没有承认自己仍然跟在蓝染手下,没有散发出和那晚相似的杀意,那么,看着她的眼泪,他说不定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脱下帽子,浦原垂首。“拜托了。”

***

门未关紧,留下一条细缝,月光趁机钻进了屋内,在地面上拉出一条细长的金丝。风铃在微风中摇曳,发出生硬且断断续续的音律。

被阳光阻隔的角落里,女孩单臂抱腿缩在那里。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一条暗红色的伤疤。晶莹的泪水划过伤口,自疤痕的末端流下。右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在腿边。

“……好过分……”

沉默了近两个时辰后,七海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话。她在等他回来,而他,在很早之前就不要她了。

甚至还全盘否定了过去的一切。

才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七海将头埋进双膝内,肩膀因抽泣不断颤抖着。“……好过分……”

房门被人轻轻拉开,月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淡金色的光芒对七海很是刺眼,她别过头,用左手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光芒。直到来人关上大门,她才垂下手臂。

桌上的烛灯被点亮,来人走到七海身边站定脚步。待视线渐渐适应了亮光后,她抬首。印入眼帘的是正抱肘一脸不满看着她的皋月。绿发在红烛的映照下,颜色深了一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紧皱。

安静半晌后,皋月单膝跪地蹲下身,同时伸手拂去了七海脸颊上的泪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太不像话了。”

拍掉皋月的手掌,七海移开了视线。

“我们是没有感情的,你何必用想象的枷锁来束缚自己。”泪水在掌心渐渐风干,皋月握紧拳头站起了身。“你认为你是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么?别开玩笑了。”

“刚当上气象局局长的时候,你需要精神上的寄托,所以你选志波海燕作为目标。志波海燕结婚以后,你必须得换一个玩具,所以你呆在了浦原喜助身边。浦原喜助离开瀞灵庭后,你少了胡作非为的后盾,于是你跟随了看似非常温柔且十分有包容力的蓝染惣右介。”皋月深吸一口气,淡定吐字。“你还不明白吗,他们都只是你玩乐的垫脚石。感情这种东西,你永远都不会有。”

七海轻摇头,“不是这样的……”

迫使七海看着自己的双眼,他反驳道,“只能是这样。刚才在现世的时候,你想杀了那个男人吧?无法控制自己心底的情绪对不对?不要克制了,那才是真实的你,皋月。”

“闭嘴……”

捉住七海右手手腕,抬到与她耳朵齐平的位置。男人的声音愈来愈冷,“这只手离残废不远了吧。你应该很清楚,那种药剂会对魂魄产生副作用,而对你的体质来说却是致命的。为了那种根本不存在的感情,值得么?”

用力晃动手肘,七海将右手从那男人手里抽了回来。她喊,“我叫你闭嘴!”蜷缩了一下身子,她放低了声音,“……他们不是垫脚石,他也不是玩具……刚才的杀意也是假的,不是我主观的……”

“友情,爱情,都是你为了利用他们而撒得自私的谎言。”

“不是的……”

“语气都开始不确定了,这代表你对我的话有了共鸣。”

“……不是的……”

还想说些什么,细微的脚步声却打断了皋月。绿眸往门外瞥了瞥,他离开了房间。

脚步在门外停顿了一下,蓝染一手搭在门框上,一手推了推眼镜。既然皋月七海已经和浦原喜助见了面,那他也差不多是时候向七海下最后通牒了。

只是,门后的情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哪怕是浦原喜助刚离开尸魂界的那段时间,七海都没有这般失魂落魄过。她单手捂住左耳,一边摇头一边哭着低喃。

我有感情的,心会痛啊,

我有感情的,我没有利用他们,

我也没有撒谎,我没有。

思维一片混乱的七海根本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蓝染,直到他走到自己眼前蹲下身。双眸微微眯起,他打量了一番这十分反常的女孩。“七海?”

停止低喃,她瞪着泪眼茫然地看着身前的男子。

——浦原喜助离开瀞灵庭后,你少了胡作非为的后盾,于是你跟随了看似非常温柔且十分有包容力的蓝染惣右介。

七海怔住。她看着蓝染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后她用力推开了身前的男人。

“我没有——!”

***

约好的第三次实验,涅茧利被七海放了鸽子。就在他准备造访七海的时候,卯之花抢先一步把他叫去了四番队。

一进卯之花的治疗室,涅茧利就看到了那个右手上缠了厚厚的绷带,正坐在椅子上拨弄指甲的七海。“不是说过这段时间不要战斗的么,右手怎么了。”

“涅队长。”未等七海回话,卯之花温和地从背后叫住了他。“我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注入七海体内药物的配方。”

涅茧利回头,歪头耸了耸肩。“这是机密。”

“我明白了。那么,能否请你配合一下治疗七海的右手。”那么说着,卯之花绕过涅茧利走到七海身边,并轻轻解开了缠绕的绷带。

“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种……”话至一半戛然而止,涅茧利看着七海被纠缠的曲线所环绕的整条手臂瞪大了眼睛。

放下手中的绷带,卯之花继续道,“很显然,这个对魂魄产生短暂副作用的药剂,对七海而言是致命的毒剂。并且,我还不能确定它会不会继续扩张。”

“会的。”金眸望着七海手心,他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转移到卯之花身上的时候,涅茧利微笑,“失败的实验品交给我就可以了。”

卯之花单手放在七海的肩上。“如果你能全权负责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笑眸弯了弯,她道,“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那个男人可是会生气的哦。那种性格的男人,真生气起来会很可怕吧。”

……

作为一个科学家,涅茧利心情甚为不好。那种超出自己预计范围的实验结果简直就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否定。更重要的是,实验前他已经根据七海的体质重新调和了药剂,却还是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

为了使七海的身体判断药物是有益的并将之吸收,涅茧利混合了许多可吸收材料,不料七海的身体却像是接受了肥沃土壤的植物,瞬间逆生长。

“我会控制你血液循环的速度,可能会进入假死状态。”

“嗯。”

居然没有怒吼他实验的失败或是砸了研究室,涅茧利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七海。她却只是呆愣地坐在实验台上,和方才在四番队的时候一样拨弄着指甲。

“对了,涅茧利。”她忽然抬头,正撞涅茧利怀疑的目光。“那个实验不用做了。”

“原因。”

“我没有继续留在尸魂界的意义了。”

冷笑了一声,涅茧利摊开手掌摇了摇头,“意义?”用针筒抽取了一点试剂注入试管内,他一边观察药物反应一边道,“你的理由我没有兴趣,等你身体好了,最后一次实验照旧。”

轻叹一口气,七海在试验台上躺平。“治不好的,你最多保证这毒素不再扩散而已。”

三天后,结果亦如七海说得那样。

经过长达半年的复健,她勉强可以拿碗筷之类的东西。可是再想用这右手去战斗,就是天方夜谭了。

最后一次封锁记忆的实验也以失败告终,涅茧利很肯定,在第二次实验之后,有人在她脑内又新加了一层催眠,并且是干扰性的催眠。

午夜时分,研究室内寂静得只剩仪器运作的声音。涅茧利伸手关掉仪器的电源,跟着打开顶灯。“呀类呀类,失败了。”

“真的有好好研究么,涅队长。”研究室大门处,褐色短发男子抱肘靠墙而立。

“废话,没有一个科学家会拿自己的能力开玩笑。”按步骤逐渐拆除七海身上的导管以及针头,将所有的废弃物统统扔入了大垃圾桶内。涅茧利耸肩,“她的记忆暂时被洗净了。”

“……”

“不过不用担心,二十四小时后会恢复的。”

“那么现在?”

“现在的七海没有记忆,并且在这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存于记忆内。换言之,现在的皋月七海是在时间轴上被掏空的一段。”

蓝染微笑,也就是说,这是不存在的一天。

“涅队长,七海的体质很奇怪么?”

“无可奉告。”

麻醉药效过后,七海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眸。她看着身前正冲自己微笑的男人狐疑地眨了眨绿眸。“谁?”

“蓝染惣右介,你的队长。”

***

现世,空座町。

战乱过后,城市逐步进入恢复建设的工程。与半年前相比,空座町总算像是个给人居住的地方。一个人影匆匆在房顶上跳过,最终在城市的最中央停下步伐。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七海郁闷地鼓了鼓腮帮,“惣右介那个笑面虎,一边说我在生病一边还把我赶来这里执行任务。”

跳下房顶,七海拎着小包裹在街上游荡着。一不留神,柿饼从包裹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落到了绿化带边。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去捡柿饼,却怎么都抓不住。七海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撇撇嘴角后,换用左手捡起了柿饼。

站直身子的时候,一个带着白绿条纹帽子,踩着木屐的金发男子正向她迎面走来。让七海看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他们认识一般。

想想普通人类应该是看不到她的,七海长叹一口气收拾手中散开的包裹。随后擦过男子的肩膀往反方向走去。

木屐声在五步后戛然而止。浦原拄着红姬回首,七海却早已没了人影。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映照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倦鸟归巢,白鸽扑闪着翅膀在空中划出隐形的弧线。

垂首压了压帽檐,浦原继续往前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木屐触地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傍晚显得如斯刺耳,每一步都踏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