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四十一章 伏杀惊刺(2)

钟铄坦言, “常鸣现在躲在府里呢,那屋子里只是个替身。这是个诱饵,引你们现身的诱饵。”

阿雪与那男子对望一眼, 疑惑道:“何以见得?”

“自从上次遇刺以后, 常鸣从未踏出府门半步, 一直卧床养伤。但此人诡计多端, 因多日未抓到刺客, 便欲以此法引诱刺客再次行刺,从而一举擒之。你应该看得出,那些轿夫侍从都身怀武功, 且功夫不弱。而且,此地和来回路线均是御林军重守区域, 莫说你们两人, 就算我们三人齐上, 也是白白送死。你们若不相信,在此守候片刻, 便见分晓。”

阿雪半信半疑,犹豫着望了那男子一眼,那男子微微颔首,阿雪便与他同在桌边坐下。钟铄倚在门边,透过门缝瞧着对面。三人皆沉默无言, 气氛压抑。守了半夜, 还不见对面房间有何动静。这时正值暑天, 屋中门窗紧闭, 闷热难耐, 钟铄一晚上滴水未沾,嗓子都要冒出火来。桌上酒水丰盛, 香气扑鼻,可是钟铄只咽了口唾沫,不敢取用。那男子见状,从桌上拿了只鲜桃,扔给钟铄。钟铄接住,迟疑了一下。阿雪冷哼一声,“放心吧,桃子里没毒。”钟铄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那男子轻笑了一下,问道:“这些内情你如何得知?”

钟铄甚少见他开口,此时听他忽然发问,不禁愣了一下,随即领会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既然这么问,说明他已经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了。感激一笑,说:“别忘了,我现今统领御林军。”

阿雪正要开口,忽听对面门声响动,钟铄急召两人来看。阿雪凑近门缝,看到对面屋中有人走出,衣衫华贵,身形与常鸣十分相似,但那人正巧面对阿雪,阿雪自然一眼瞧出他并不是常鸣。侍从簇拥着他下楼,上了院中停着的大轿,一行人从后门离开。

阿雪缓缓直起身子,默然无语。钟铄知她看见了“常鸣”的真面目,无需多言。三人将房中酒饭处理干净,留下房钱,阿雪外穿男装,钟铄向看门小厮亮了身份,给了赏钱,带两人从后门离开。刚从小巷中转出,就见迎面行来一队御林军,领头之人正是李京。李京不意在此处碰上钟铄,疑惑地问:“钟将军,啊,不,乐将军,你大晚上的怎么在这里啊?”

钟铄不欲与他多言,敷衍道:“随便走走。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便携两人离去。李京看看钟铄的背影,又抬头看看轻歌曼舞的百鸟楼,撇了撇嘴。

钟铄将两人送回府中,阿雪问:“你既然统领御林军,有没有办法探得常鸣行踪,并调开御林军?”

钟铄惊讶道:“你还不肯放弃?”

阿雪嘲讽道:“我不像你,你是声名显赫的大将军,你要顾及你的仕途,顾及你的权势,顾及你的公主皇上。你可以为了保全你的荣华富贵而对仇人卑躬屈膝,抛却血海深仇!我不会!我追索九年,绝不会半途而废!”

钟铄心中如焚,恳切道:“阿雪,我不是贪恋荣华富贵,这个仇我也一定要报,我会再向皇上上书请求重审。可如果你私自取其性命,便终生都要背负杀人犯的罪名,被朝廷通缉,不见天日,亡命天涯!阿雪,你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今皇上已下旨褒奖你父,难道你不想清名盛誉地回家,过风平浪静的生活吗?”

“清名盛誉?”阿雪冷笑一声,悲愤难抑,“这世上早就没有阿雪了,阿雪已经死了!已经被常鸣害死在那条河里了!阿雪早就没有家了,也永远回不了家了!这些年来,是惩凶除恶的信念支撑着我才活到现在!我手上早已沾满了血,也不怕再多一条人命。法度是靠不住的,常鸣我一定要杀!”

阿雪拂袖而去。钟铄独立夜下,心中如火如炽,热血沸腾。他几欲冲去常府,哪怕同归于尽,也不愿再忍气吞声。可是他终究还是压下怒火,沉痛离开。他并不怕死,也不怕丢了权势地位,但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若金。他什么都可以抛却,唯独不能舍弃的,便是这个心爱的女子。他想娶她,他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娶她,而不是让她和自己一道亡命天涯或阴阳两隔。为了若金,他可以忍,也必须忍。

次日钟铄午后去御林军营当值,却见若金正在营门之前与李京说着什么,她似乎一脸不可置信之色。钟铄见到若金,便觉心中晴朗,笑着走上前去,问:“说什么呢?”

李京打住话头,施礼道:“乐将军!”

若金愣了愣,钟铄也觉十分别扭,摆手道:“你还是叫我‘钟铄’吧,这么多年也听习惯了。”

若金挥挥手让李京退下,钟铄欲要进营,若金叉腰瞪眼挡在钟铄身前,语气不善地说:“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钟铄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明白是李京误会了自己,还向若金密告了此事,不禁暗自好笑,心道,李京何时与若金处得这么熟了?笑问:“李京跟你说什么了?”

若金一看钟铄还嬉皮笑脸的,登时怒火中烧,骂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竟然跑去妓院,算我看错了你!想不到你也是个采花贼!风流鬼!浪——”

两人站在营门前,若金这么一骂,守门的兵士都伸长了脑袋往这边瞧。钟铄伸手掩住若金嘴巴,低声喝道:“你再喊,我就下嘴啦!”若金气哼哼地拍掉钟铄的手,却果然没再出声。钟铄把若金拉到一边,说:“我昨天是去了妓院,”若金腾地瞪大了眼,钟铄忙道:“但我是为了救阿雪。”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若金神色这才缓和下来。钟铄半开玩笑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已经有你这只红鹞了,其它的鸟儿还能放在眼里吗?”

若金“扑哧”乐了,忽而又瞪了他一眼,嗔道:“那你有没有招蜂引蝶?”

“前有毒酒,后有杀手,哪儿来的心思招蜂引蝶?”

若金忍俊不禁,又叹息一声,“想不到阿雪外表看上去弱质芊芊,行事却如此不择手段,狠辣果决。即便飞蛾扑火,也誓不罢休。”

“这也怪不得她。若换成是我,只怕也会如此。”

若金惊讶道:“你也要去刺杀常鸣?”

钟铄郑重道:“弑父杀弟之仇,怎能不报?我要让他血债血偿,但我不能行刺杀之举。我不能再次成为杀人犯,不能累你苦守无终,我还要跟你白头到老呢。我想向皇上再次上书,求他惩治真凶。”

若金明白钟铄是为了自己而隐忍大仇,心中感动,默默地想,钟铄,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这个仇,咱们一起报!沉默片刻,忽想起一事,问:“对了,你有没有跟阿雪退亲?”钟铄支吾不言,若金急得跺脚:“你敷衍我?你根本没有提是不是?”

钟铄连忙解释,“我没有敷衍你。我跟阿雪说了,但是她……”

“她不答应?”

钟铄只得如实说:“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若金不解,“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只说,等大仇得报再说。”钟铄温言相劝:“若金,阿雪这些年也不容易,再给她、也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说服她的。”

钟铄以为若金又会不依不饶,但若金却未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这时公主府派人来报,说青葙召若金入宫。钟铄说:“快去吧,晚上我去找你。”若金似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青葙正伏案反反复复地读着一封书信,一见若金,就扬起书信,喜不自禁地说:“若金,阿古终于来信了!”从年初至今,青葙已经去了三封书信,邀阿古前来梁京一叙,却迟迟不见回音,青葙心中焦急,正欲跟皇上商议派使前往,今日终于收到阿古的回书。

若金也十分高兴,展信细读,阿古的字迹并没比以前进步多少,倒是措辞更加成熟。信中说因东奚出兵收复故地,转战草原半载,因此未能及时看到青葙的书信,回信迟了,请青葙见谅。如今战局初定,不便即离,打算诸事妥善后,年底赴梁,携礼贺拜。其余又略述东奚一切安好并问青葙若金康泰。信并不长,若金也爱不释手地读了两回,感慨道:“阿古如今都能上战场了!”

青葙也不禁感叹,“是啊,东奚欣欣向荣,阿古也能独当一面了,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她望着若金,语重心长地说:“若金,咱们俩,没有辜负父亲和大哥的期望。”

若金真切地说:“姐姐,东奚和伊罗能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劳。”

青葙动容,“若金,你长大了。”她理了理若金乌发,轻叹一声,“唉,俗话说,女大当嫁,你和钟铄有什么打算?依我看,等阿古节时来京,就成婚吧,也让阿古能有机会亲自送你出嫁。好吗?”

若金垂首一笑,“当然好。”想了想又说:“姐姐,能不能让锡铃也过来?好几年没见了,怪想她的。”

青葙颔首:“我写信问问。不过,带不带锡铃那得木铎说了算。大婚的日子等我向司天监询过吉日再定,现在先准备着。”

若金凝视青葙,“在这之前,有件事定要做个了结。”

青葙笑问:“什么事?”

若金肃容道:“惩治贪污案真凶常鸣。”

青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盯着若金,“是钟铄让你来说的吗?”

若金撅着嘴:“如果钟铄肯让我帮他的话,我去年就已经说了,还用等到现在,费这么多周折!”

青葙略一思忖,说:“这件事皇上已有定论,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说不上话的。其实你早就心中有数,否则就不会巴巴地求了那个免死金牌。现在皇上已经格外开恩,不仅不予追究钟铄之罪,还下旨褒奖,就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若金见青葙竟然都懒理此事,又惊又怒,“那就任常鸣逍遥法外吗?天理何在?”

“什么是‘天理’?皇上说的话就是‘天理’!皇上不肯查办常鸣,自然就有不能查办的道理。苦苦追究,毫无益处。这池浑水你就别趟了,你也回去劝劝钟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忍一时之气,日后皇上必会加以厚待。”

若金愤愤道:“这不是一时之气,这是杀父大仇啊!皇上为什么不肯查办常鸣?在皇上眼里,难道一个公主驸马,还不如一个小小太监重要吗?”

青葙叹了口气,“这不是谁重要谁不重要的事儿。常鸣立过大功,是皇上的旗子,杀不得的。”

类似的话青葙之前也曾经说过,若金想不明白常鸣究竟有何神秘背景,竟能如此猖狂。怒气冲冲地问:“我今儿定要知道,常鸣究竟立过什么大功?当的什么旗子?凭什么杀不得?”

青葙望着若金,知道这个妹妹的脾气,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如果不跟她解释清楚,她定不会善罢甘休。想了想,说:“这是咱们姐妹私底下说话,可不许传到外头。常鸣早在皇上还是乾王之时,就已经投向了他。三年前咱们入京,常鸣就屡次助皇上脱困。其它小事就不提了,最重要的,他还救过祁暄,说服禁军,开门投诚。皇上给他封官赐赏,那是要告诉前朝旧臣,凡是诚心归顺的,必会不计前嫌,择优任用,论功行赏。那些正在犹豫不决的藩王反臣谁没有个过去?如果此时翻出旧账一斩了之,他们还敢归降吗?若定要论个高低轻重,这是牵扯到江山社稷的大事儿,比一个臣子的私仇不知要重多少。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若金目瞪口呆地望着青葙,常鸣背后牵扯了这么多的国政要事,这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的。青葙的话,她听得很明白。她不惧位高权重,也不惧劳苦功高,但是皇上要保的人,他人能奈其何?默然半晌,她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这不止是私仇,有案不办,有凶不惩,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青葙劝道:“若金,你也不是井底之蛙、平头百姓,你该知道,这世上的事儿哪能件件都较个真切论个明白?尤其是在皇家。就算你权势再大,上头都还顶着天呢!莫问‘公道’,只问天言。”

“天”若不言,该当如何?若金无望地问了最后一句,“姐姐,这个案子再没有重判的可能了吗?”

青葙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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