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就是你们三个……现在又是你们围剿我?陆西城,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可这次是学校的原则性问题,上面压得紧影响很大,我可不能再纵容你们哦,上面的意思是说——”麦主任无奈地摇头,忽然严肃地提高了音调,冲林音低喝,“没想到你的人品有极大缺陷,竟然撒下弥天大谎!你马上整理自己在紫苑的东西去东苑报道,从今天开始,回去东苑读书吧。”
“麦……”林音被麦主任的逼视激得无路可退。
就在气氛陷入僵化的时候,驻足在桌前的林音侧着身,听见耳边俯来的麦主任轻声耳语,“林音,他,真的过世了?”
骤然间,林音的瞳孔惊恐地缩小,鼓膜耳鸣地嗡嗡作响,无法呼吸!
很长一段时间,林音一动也不动,没有反驳,也没有道歉,慢慢地转过身……甚至听不到身后陆西城与叶黎珊的呼喊,木讷地拉开房门,失魂落魄地说:“对不起,麦主任,打扰您工作了。”
陆西城望向大门,转过头犀利地看着麦主任,“这件事我一定调查清楚。”
叶黎珊疑惑地眯起圆月般的眼睛,静静地凝望着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却唇角抽搐的麦主任。
三个人离开办公室之后,教导处的房门彻底隔绝了走廊的喧嚣,旋即微弱的“咯嗒”一声,门锁牢牢地扣紧了。
斜倚在转椅上的麦主任慢悠悠地旋转一圈,面朝落地窗的方向舒气般地捶胸脯,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缓缓地拨通一个号码,嘟嘟茫音之后,恭敬地小声说:“……事情已经处理干净,请您放心。”
“哟!这是怎么了呀?东城头等极品浪荡女打包袱要滚蛋了呀?如果以后再也看不见她那张招摇闷骚的脸,我们在紫苑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陆西城和叶黎珊在回教室的途中被项北拦截住,在长廊里交换了今晨林音被赶出紫苑的爆炸性信息。而林音独自赶回来,教室里铺天盖地的翻涌起富家千金娇滴滴的蔑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拾书桌里的教科书,去后面的更衣柜里拿运动服和零碎的学习用品。
此时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她深陷屈辱却大脑一片空白地浑身发抖。
池小缘和温御一头雾水地正发愣地端详着那张苍白却平静的面容,看着林音有条不紊地收拾完书包,艰难地捧起三个满满的大盒子……
“你初中的时候还在英国吧?你可知道以前初二的时候东城女是我们班的女王哦!”教室里一名女生笑眯眯地对旁人说话,然后扭着水蛇腰走向林音,兴致勃勃地大放阙词,“刚来的第一天,她就不要脸地担任起了校花的角色,迷得整个年级的男生神魂颠倒,你……你,还有你,你们都记得么?”
围拢的女生群里,那名鬈发染了象牙芒色的富家女伫立在林音的面前,微微倾身,撩起她的刘海,“还记得上学的第一天,你坐过的第一把椅子么?”
陆西城踹倒的那个?——放脚的。
“那个位子,以前,是我的。”鬈发富家女有条不紊地一缕缕捋起林音的刘海撩到耳后,身体微微贴近她,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你以为你是谁,东城,背叛者。”
鬈发富家女的臂肘磕在大纸箱上用力向下,林音冷不防地双手一软,三个大纸箱砰地掀翻在地上。
那些从紫苑初中部直升高中的女生纷纷回想起曾经的一幕,喁喁私语变成了大骚乱,“哈?如今也想仗着有人撑腰吗?可惜廉价货永远都是廉价货,这种骚女人和紫苑的每个人都不是同个层次阶级的,摆不上台面的啦!”
——故事回到了过去,而林音却没能回去,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可以随时扮演程咬金的狠角色,不再是为了保护哭泣的黎珊而勇敢与恶魔做斗争的女孩了。
“让我离开这里。”林音的声音冰冷得仿佛即刻会爆炸般地有些可怖,“我只想,马上离开。”
离开?或许从来都没有融入进来。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是平等的。迄今为止我才明白,人与人之间,存在着许多阶级,存在着许多不可能,存在着许多自己不喜欢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我花了这么久才懂得那些以前不明白的事,拼命地在伤痕累累中渴望赢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我不想输,可是为什么,从降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是输家。
林音灵魂抽空般地无力蹲下身,涣散着目光一本一本地将教课书拾掇起来,指尖捻住书页时忽然顿住!
眼底一只涂着雪青指甲的手同时压在她的指上,缓缓抬起眼,见池小缘瞅着大眼紧抿着嘴唇蹲下身,视若无人地帮她捡起书。林音愣了一下,这时候温御也慌忙推开周围的男生,紧挨着池小缘,将满地的书本归拢在一起整齐地堆放在大纸箱里。
喧嚣的教室忽然安静,林音默不作声地捧起箱子,面无表情的转身欲离开。
“林音同学,你不能就这么滚出去了呀,”鬈发女生抱着胳膊“亲切”地拦在林音的身前,“如果紫苑公共休息室再遗失了什么指甲油或耳环之类的东西……”
林音冷郁地抬起眼,“我很幸运可以在活着的时候从这个令人作呕的紫苑圈子里彻底滚出去,如果以后各位小姐公主再丢东西,很遗憾你们失掉了一个说三道四的消遣对象。”
“啧啧,那些芝麻粒大的廉价小玩意儿算什么呀,怕只怕谁的超大号纯白金男朋友一旦丢了……哈,保险起见,请把你的公共休息室的钥匙拿出来,以及浴室柜的钥匙,壁球场迷你柜的钥匙……”
话音刚落,三五名女生围拢在林音身边翻她的纸箱,她低着头一把抓住带头的鬈发女的手腕,咬着牙齿低吼道:“所有的钥匙都在讲台上,别欺人太甚。”
有那么一瞬间女生们愣住了,林音不曾环顾这些“亲切”的同学,只是冷冷地垂着眼睛,那双大眼睛空洞死寂毫无生命力,而手指的力道却令对方狠狠地吃痛,女生们被震慑住了,林音扫了她们一眼,然后默默地放手,没有任何眷恋般地迈出教室。
走廊里歪靠在窗前穿着东苑制服的秦飞正和紫苑学生会的成员谈笑风生,他垂着眼睛看着这位“老朋友”擦肩而过,忽然神清气爽地望向窗外,“咦,我就说,这西城伪善的天气……不会像预报上说的那么差……”
就此,我们的女孩又一次沦陷在雅勤一成不变的黑暗之中,可她仍然流露着阳光般的灿烂微笑,然而,阳光之下貌似平静的那一片东苑教学楼群,真的能够接纳一只在天鹅湖成长的丑小鸭么?
初来东苑的早晨,林音站在东苑新班级的门口,感觉到周遭的漠视和浓烈的敌意,她比谁都清楚,不论是哪一边,都不会再接受自己了。
彻夜不眠的整晚她都在给自己注射预防针,即便遭受再恶毒的冷嘲热讽,哪怕是动手……她都会坚强勇敢地挺过去,因为拿破仑说过,人生的光荣,不在于永不失败,而在于能够屡败屡起。
现实往往不如人愿——
仿佛三年前踏入紫苑的情景,林音深呼吸平稳了情绪,鼓足勇气踏上讲台,做足心理准备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变故,面朝全班同学粲然一笑,“大家早,我是林音……”
但意外的是并没有冷嘲热讽,亦无谁高调掀翻桌椅。讲台之下静悄悄的,依稀传来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和轻咳声,东苑同学们垂着眼睛兀自忙忙碌碌,仿佛只有一阵透明的微风吹过,即便再灿烂的阳光也感染不了黑暗的气氛。
——阳光可以照亮黑暗,也可以把黑暗衬得更黑暗。
东苑生活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展开了,照常理分析,对于曾经在紫苑被任性自傲的王子公主欺负而受尽屈辱的林音来说,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呢?然而,在东苑的短短几天,她竟然发现这里的仇恨和敌意似乎更压抑一些。
东苑和紫苑不一样。
在东苑,林音可以昂首挺胸地大步行走在人群之中,再没有所谓的身份与地位的差距,大家在食堂吃的一样,穿的制服一样,甚至代步的单车也一样……可,一旦有人超俗了,比如女生穿了惹眼的衣服或男生做了惹眼的事,就会引起一暗涌般的妒意,被排挤,被陷害,一道道阴暗的目光就会从四面八方投过来,就是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地站出来。
在紫苑,千金公主们每天都在炫耀自己最新款的名牌时装、最IN的造型、最时髦的话题,一旦有人胜出了,就如魔镜前的女王那般在所有女生嫉妒的尖叫声中咯咯地放声大笑,众人得意地被揶揄,被跟风……那里每天都有纨绔子弟恶作剧欺负人的事件发生,众所周之的就是发送“黑羽函”让人闻风丧胆的“西北二人组”,完胜之后少爷们会倨傲地扬起下巴命令敌人跪地求饶,从没见过干坏事干得那么光明正大的。
紫苑是一尊透明的水晶鱼缸,能够清晰地看见其中的瑕疵和杂质,那些娇生惯养的任性女生和桀骜不驯的男生让所有的矛盾都变得歇斯底里。前一秒还风平浪静宠辱不惊,下一秒就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偶尔为一条裙子或一个网球拍争吵得你死我活,翌日又为一个太阳镜或一个汽车模型变成兄弟姐妹。
而东苑是一个巨大的下水管道,群居爬行,永远暗涌——
语文测验的那节课,试卷从后排往前面传去,身后的女生用本子捅了捅林音。林音转身接卷子,女生的同桌笑着将本子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阴阳怪气地说:“你傻不傻啊?我的本子碰到她,还能用吗?”
于是在林音回头的时候,考卷从另一侧越过她传到了前排的女生手里。仿佛一场毫无失误的马拉松接力比赛,最后第一排的女生心照不宣地将剩下的一张考卷或作业本举起来,看上去像在瞄准讲台上的讲桌,却不偏不斜地甩飞在角落里浇花的水桶里。
当林音遇见这一幕明目张胆的挑衅而“习惯性转化战斗状态”霍地站起身时,她们也只是埋头作认真书写状,笑容和煦地说:“糟了……抱歉啊林同学,麻烦你自己去捡起来吧,不如我这份换给你好不好?”
算了,忍耐,只能找老师再要一份。
历史课之前,林音帮老师抄写试卷答案,抄了满满的一黑板,在铃声响起之前赶去卫生间洗手,谁知回来之后,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都被擦掉了。林音愤怒地质问是谁干的,同学们却低头翻书置若罔闻,值日生哭丧着脸说,原来那些东西是有用的啊,不如我们集体再重新抄一份……
这个春天来迟了,阳光不暖。
林音站在东苑教学楼的天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唤着四月阳光的降临,她以一种猎鹰翱翔的姿势展开双臂,遥望远方珞樱大道樱花树的方向,少女满脸灿烂地微笑,可她的心却象是被装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再扔往某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