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城脚下。。。
卜轩是在十月初二那一日才见到刘银凤的。那天自清晨开始至黄昏掌灯时分,一直下着雨。
刘银凤已经认不出卜轩了,甚至还问:“你是谁?你来干什么?”
卜轩心中不由一凉,眼前的刘银凤虽然粉雕玉琢,风情万种,但依稀还存留着当年的轮廓。心里不禁忖道:“难道她不是凤儿?梁冰说她就是刘银凤,莫非这个刘银凤不是当日与我共牵风筝线的凤儿?”
想到此处,他惶恐地道:“凤儿。。。。。。。我是卜明。”
凤儿?卜轩?刘银凤对这两个名字仿佛十分陌生,几乎一盏茶的工夫,才颤声说道:“你是卜明师兄?你还活着?”
她眸子闪亮地盯着卜轩。近三年多前,卜轩字卜明,“卜轩”就是之前卜轩在大赌纺的名字,卜轩,当年可是闻名天下啊。他有个哥哥,在他五岁那年便饿死了。此后,卜轩的父母也相继而逝,是刘老爹照顾了他整整八年。教他武功,教他做人,教他读书识字,所以卜轩非常感激刘老爹一家。所以刘银凤只知道卜轩的字,卜明。
他望着凤儿的明眸,有一些受不了,说道:“是的,我就是卜明。当年为了前途离你们而去的卜明。”
刘银凤呆了一阵,美丽的瞳孔中忽然滴出两粒晶莹的泪珠,在粉颊上倏然滑下。卜轩有些不知所措,道:“凤儿,你……怎么啦?……别哭,老爹在哪里?”
刘银凤竟一下子哭出声来,那凄凉的哭泣声如深树寒鸟。她啜泣道:“卜明师兄,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呀?你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呀?”
卜轩惊问:“凤儿,老爹他怎么啦?”
刘银凤泪如泉涌:“三年前,突然来了一群蒙面人,对咱们家踢馆,阿爹带着我逃了出来,但他却身受重伤,后来才知道你在江湖上犯错误,有人报复,不久后阿爹就去世了。他弥留之际还惦念着你啊。”
卜轩的双目有些湿润,刘老爹给他教他练武,做人读书识字,对他百般爱怜的往事直上心头,最后还是因为他而被人重伤致死。他沉痛地道:“老爹的坟在哪里?”……
刘银凤依然很伤感。雨就是在这时停歇,接着夜色也降临了。
刘银凤挑亮灯盏,掌过来时,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粉嫩的肌肤,卜轩登时看呆了,这景象的确很美,以至于卜轩在日后的许多个夜间,还会不自禁地想起。
十年过去了,刘银凤果真谁也没嫁,并未食言。如果不是梁冰,卜轩也许找不到黑岩城脚下,因为”刘银凤”这三个字很少有人提起,甚至连刘银凤自己都快遗忘了。梁冰说,”剑花漫天十三娘”的闺名好像就叫做”刘银凤”。
因此,卜轩现在不得不问:“凤儿,你为什么改名叫刘十三娘了?”
刘银凤轻柔地道:“阿爹故后,凤儿就走出了江湖,后来听说你是被林炎害死的。然后我就放话张贴告示挑战林炎想为你报仇。挑战十三次,可是一年过去了,林炎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始终没出现过,久而久之,凤儿莫名其妙被江湖人称为十三娘了。”
卜轩可以想像,刘老爹亡故之后,再次听到卜轩的死讯。刘银凤有多悲痛和艰难。他感激老天眷顾凤儿之余,又暗自轻叹:刘银凤虽然在刘老爹的教导下 从小习武功夫不差,可是要在几年工夫内也跻身江湖八大高手的四刀四剑之列,要流多少泪多少汗,对一个女人来说,更是不容易啊!
刘银凤已不似当年那般活泼了,她虽然也笑,并且笑得风情万种,明媚娇艳,但远远没有以前那么自然、单纯和真诚了。也许,近三年多的风霜,在两个人的心灵间积下了某种谁也无法解释的隔阂。卜轩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刘银凤的双眸在烛火上一扫而过,又脉脉地凝望着卜轩,露出笑靥,道:“卜明师兄,你还记得我们的风筝吗?”
她的眼神如一泓秋水,终于拨开了卜轩心头的阴霾,虽然他隐隐觉得刘银凤提起往事,是费了很大的努力,但还是颔首笑道:“记得。”
刘银凤浅笑道:“这只风筝,凤儿还保存着。”卜轩心中一热。刘银凤把风筝取了出来。
那是一只精巧漂亮的蝴蝶,李色还依稀可辨,蝴蝶的左翅上补着一块花色薄纸,这是那次让树枝扯破的残迹;那根线上还打着个小结,是那次扯断之后再接续起来的痕迹。风筝破了可以补,线儿断了可以接,但是,感情的裂缝能不能也像风筝一样重新缝补,像线儿一样重新连接呢?
“能!”卜轩的心中道,“能,只要有时间,一切都可以完好如初的。”.
他与凤儿的距离仅仅是由岁月造成的,应该还来得及把它缩短。如果凤儿真的忘了他,又怎么会把这只风筝一直珍藏着?卜轩接过风筝,仿佛见到的是分别多年的儿时伙伴。不觉间,有泪花弹落风筝之上。
他望了望刘银凤,激动地道:“找一个天晴的日子,我们重新把它放上蓝天,像儿时一样。”
刘银凤柔声道:“是的,找个晴朗的天气,凤儿和卜明师兄再去放风筝。”
卜轩似乎异常兴奋,颤着手把风筝放下,道:“夜深了。”
刘银凤道:“是的,夜深了。”
卜轩心中又是一阵悲凄:这十年来,几千个黑夜,凤儿都是这样伴着孤灯度过的么?他觉得欠凤儿太多,他想,我应该尽自己的所能来补偿。
刘银凤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卜轩腰畔那柄黑沉沉的铁刀上,说道:“卜明师兄也使刀剑吗?”
卜轩情不自禁地捏紧刀鞘,点头道:“是的,我使刀的。”
刘银凤的脸上飞过一丝异彩,神情好像也有些不一样了,道:“有个叫卜轩?。这一个多月来,江湖出现了一名神秘的年轻刀客,据说以林炎的炎轩刀法一连挫败邹祚斌、李国苍和罗古林,最近还听说连'天涯孤剑'也败于他的刀下。这个高手难道就是卜明师兄?”
卜轩微微一怔,但马上想到刘银凤是江湖八大高手的四刀四剑的剑花漫天十三娘,而且剑法直追梁冰,对这当然感兴趣,说道:“不错,我正是那个卜轩。从我们的凌波微步的身法或许你已经猜到了,这个人与刘老爹肯定脱不了干系。”
刘银凤才知道眼前的卜轩居然真的就是那个卜轩,知道卜轩还活着,刘银凤没用高兴反而也似一怔,点了点头。立即又嫣然笑道:“猜到是猜到,但你还活着的事情真的很难让人相信。算了,我们还是谈刀论剑吧。”于是,他们开始谈刀说剑。
说到风筝的时候,他们都说得很勉强;然而谈到刀剑,他们竟觉得非常轻松自然,滔滔如悬河于口,评点近百年来一切有名的刀客剑客,从”一代剑魔”谈到”一代刀王”,从”百里刀痴”谈到”千手剑圣”,谈得很投入很兴奋,当然,更切磋了武功。两人的话,甚至比近十年前还谈得多谈得深,两个人的距离也似乎一下子缩短了许多。
卜轩在兴奋之余,又隐隐觉得不安。如果说以前他们的感情是建立在风筝上的,那么现在把风筝换作了刀和剑,都是凶器,会是好兆头么?
灯影里,他们谈刀论剑;晨曦中,他们试刀比剑。这是不是神仙的生活?
卜轩与梁冰比过刀剑、谈过刀剑,但他发现,凤儿对刀剑、刀剑的历史、刀剑的文化和刀式剑式的见地,有不少地方似乎比梁冰还有过之。刘银凤的用的是剑,她的剑法走的是灵巧迅疾、以力打力、以巧制乱的路子;梁冰也用剑,但却是走冷静、稳定、狠劲甚至还有些伤感的路子。
卜轩认为,梁冰在八大高手中,虽然除了空无方丈就轮到他,但是他要击败刘银凤,恐怕三五百招也不见得可以成功。卜轩与梁冰第一次比武的时候,是用了九十六招才制住他;而面对刘银凤,卜轩自认手底也没有缓,却也是在第九十六招时胜了她,那一招是”无迹可寻”。他用”一往无前”击败了邹祚斌、李国苍和梁冰,以”视死如归”破去无极刀神的无极刀,却用这招”无迹可寻”击飞了剑花漫天十三娘的剑。
如果不使出这招”无迹可寻”,如果不击飞凤儿的剑,如果不击败凤儿,甚至如果不与凤儿比武,以后的事情也许就会不一样。人生真奇怪,有时一些非常偶然的事和一些你并不在意的事,往往却改写了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