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虽是五月,但今夏的炎热已经初露端倪。不到下午,太阳已经把大地烤得一片泛白,群山原野之中,草木抵不住日头,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间或一阵凉风吹来,虽沙沙作响,但也无济于事。

这里是河南府治下,西京洛阳地界。汉唐繁华之都,今作禽兽之园。从粘罕的女真大军第一次占据洛阳,大肆破坏,再到完颜娄宿逃入河南,又遭兵祸。西京洛阳之残破,较诸地尤甚。

徐卫过洛阳时,专程进去视察了一番。但见宫殿崩塌,民宅破损,十室空其六七。自原西京留守张叔夜父子带兵南下之后,历任留守皆不到任,朝廷在此地的行政陷于瘫痪。最要命的,是群盗蜂起,搅得河南府不得安宁。而这里面,有很多盗匪,都假托义军。借勤王之名,行祸害之实。镇江行在顾东京尚且不暇,何况洛阳?

天气炎热,徐卫和他的卫队纵马狂奔于驿道之上,但见骑士挥汗如雨,战马须毛贴身,端得是辛苦。遥望前方一片林,树木参天,正好避暑。他遂下令前去歇息一阵,喝口水,吃些干粮再走。

卫士雀跃,都抽上一鞭,催马快行。就在此时,忽听旁边一声喊,驿道两旁不知拥出多少人影,哗啦啦一片全围了上来,挡住了去路。徐卫勒住缰绳,卫士们挺枪架弩相向但见对方形容,虽执兵刃,但多穿布衣,少数人披着皮甲铁甲,甚至还有打赤膊者。将去路堵死之后,或许是因为看到对方全副武装的缘故,这些人不敢靠前,只是围着。

人群中步出一个,四十多岁年纪,裸着上身,手里提柄铁骨朵,除了一身横肉之外,胸口那团黑毛分外扎眼。站在道路中央,舞了舞手中铁锤,徐卫估摸着他是要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类的开场白。

“呵,呸你这群贼配军从哪处来,到哪处去?照实说便罢否则,爷爷请你吃板刀面”

再次听到久违的话语,徐卫觉得分外亲切。他当初刚起事时,时常听得这句“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当下觉得好笑,我就是靠剿匪起的家,你这群撮鸟居然犯到老子头上来了?

莫看这里围着数百号人,但在他这支卫队面前,都是些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犬。徐卫没搭理他,随行的杜飞虎按刀冷声问道:“你这伙撮鸟是甚来历?照实说便罢,否则,一人不留。”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声色俱厉,就象跟你作买卖似的,心平气和。但徐卫那百余名卫士听了这话,知道,这就是命令

那伙贼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猖狂,一阵吃惊之后,纷纷怒吼,诈呼着要拥上前来夺马匹兵器。要闹得再凶,也没人敢带个头。

徐卫此次赴镇江行在,那是有期限的,更何况他还琢磨着要去东京看看,哪有闲工夫跟这些鸟人扯蛋?举起马鞭,不耐道:“听清楚了,洒家有事在身,不取你等性命。识相的,早早滚开留颗脑袋多吃几年干饭”

“呵好狂的贼厮爷爷今天……”

话刚至此处,徐卫脸色一变,手中马鞭猛然挥下几乎是在同时,只听“嗖”一声破空,一支羽箭正中那半裸汉子的咽喉百余骑士同声发喊,催动了战马

那伙贼人见对方猝然发难,还没有回过神来,骑兵已经冲到面前。一时间,哭爹喊娘,一阵混乱。你推我,我挤你,施展不开。骑士们手中的长枪大刀一通招呼,撂倒一片,眨眼之间便冲了过去,留下一地的尸首。

徐卫头也不回,直往东去。卫士们也不恋战,冲过之后,稍行得远些,便收了器械,专心赶路。娘的,这河南府也忒乱了,想来东京周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在陕西,敢早他娘的剿个干干净净

奔行约半个时辰,估计远离了那伙贼人的活动范围。徐卫才下令寻个阴凉处歇歇脚。卫士们不解甲,不卸鞍,席地而坐,吃喝起来。杜飞虎掰了半块馒,连同水袋递给徐卫。后者接过,先咕咕灌了一气,这才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相公,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六月底,便能抵达镇江府。”杜飞虎喝了口水后说道。

徐卫思量片刻,问道:“此地距离巩县还有多远?”

“明天上午准到。”杜飞虎回答道。

徐卫点点头,面色一片肃穆:“嗯,路上看有没有城镇集市,买些纸烛清香,采办些果品刀头。”老父徐彰辞世后,因家乡河北为高逆占据,暂时不能归葬故里,朝廷明令,以元勋的资格陪葬在巩县皇陵之侧。这几年戎马倥偬,清明春节,也不能前去招募。此番路过,如何不去祭拜?

杜飞虎应下,正欲进食时,忽见数名卫士跃起朝西张望,但见远处有尘头扬起,似乎有人追来?联想到刚才跟贼人的冲突,杜飞虎沉声道:“相公,想是那贼人同伙前来报复相公有事在身,就不与他们纠缠了吧?”

“人困马乏,对方若铁心要追,定然能追上。再说我堂堂之师,还怕他几伙毛贼?”徐卫冷笑道。他这支卫队,都是从选锋军中挑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对付这些贼寇,哪个不是以一挡百的人物?就是来上几千人马,结果也只有一个。

“那相公且歇着,待卑职灭了这伙贼人。”杜飞虎说罢,把兜鍪往头上一套,执了徐卫送给他的那柄狻猊刀,愤声道“弟兄们杀贼”

除了十数骑护卫主帅外,其他将士纷纷上身,摆出攻击阵形。此时,来人已经映入眼帘。待看清了,却有些惊讶,怎么才来这几个?

片刻之间,对方已近眼前。只有数十骑,二十多步以外就已经勒停缰绳,跳下马背,步行赶来。

这伙人都穿便衣,虽然带有兵刃,却是弓不离鞍,刀不出鞘。数步距离,余众皆停,只有三五人来到近前。为首有两人,年纪都在三十开外,看长相便知道,这是兄弟俩。一般的身材魁伟,相貌堂堂。蓄把短须,裹着头巾那位,应该是兄长,后头穿身铁甲叶,腰里挎把刀,面黑无须的应试是弟弟。

这几个人到了骑兵阵前,抱拳行礼,那兄长朗声道:“敢问诸位弟兄,可是自陕西来?”

杜飞虎审视着他,冷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哈哈这河南府的官军,断无此般威风若非西军,怎能杀得我那些部下毫无招架之力?”那人大笑。

“哼若非有事,断叫你这班剪径强人片甲不留”杜飞虎说话时,手中狁猊刀又抬起几分。

那人视而不见,再度施礼道:“误会误会在下翟兴,这是我弟翟进。我兄弟并非强人。我曾受朝廷敕封,委为京西兵马使。如今在此地勾当,绝非剪径之说。”

在后头吃喝的徐卫听到这里,透过缝隙打量了这人几眼。

“既受过朝廷敕封,如何又落了草?又如何敢使人阻我去路?分外是胡言乱语我家官人说来,你等草寇之流,本不值一提。但三番再次寻衅,留你不得”杜飞虎将刀一举,就要动手

骇得随那翟家兄弟前来的人马纷纷亮出了兵器一时间,金石交接之声响成一片

此时,翟进突出惊人之举。扑通半跪于马前,拱手道:“节级容禀我弟兄本受东京留守司节制,徐相在时,对我等好生照顾提携。怎知后来换了个杜留守,容我等义军不得,要么火并,要么解散。我顶撞他几句,他便要害我性命。我一气之下,逃离东京,将部队拉到此处。绝没干半点害民的勾当,只是扫清了洛阳周边数股贼人。西京留守司曾遣兵来攻,被我一阵杀败。因此,今日探得有官军出没,弟兄们误以为是西京留守司部队,因此有了这遭误会。兄弟此来,专为致歉,并无恶意,请节级明察。”

听他说得有眉有眼,倒让人有些将信将疑。那翟进见对方不应声,抬头去看,只见骑兵们闪开一条道来,一位官人信步而出。

看他年纪,在三十以下,身长七尺,端得是好相貌五官俊秀,轮廓分明,两道剑眉英气勃勃,一双鹰眼神彩飞扬。虽只穿着黑色直裰,作寻常妆扮。但从这些剽悍将士的神态中不难看出,这位才是真正的人物

“我问你,你既受过敕封,作京西兵马使,可有凭证?”徐卫朗声问道。

翟进立即从身边取出一物,双手奉上,答道:“官人,翟进有朱记一颗,可为凭证。”

一名卫士大步上前取了朱记,转交徐卫。只见那上头“京西兵马使”五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然是假不了了。

徐卫将朱记交还,语气也随之各缓:“起来说话。”

翟进起身,又看了对方一眼,观其形容举止,越发觉得他不是寻常军官。

“东京留守杜充,已被镇江行在革职查办。今原副留守张所扶正,正广召四方豪杰志士,充实军伍,岂非你等效命之时?何不率部投奔?”徐卫问道。

翟进听他提起杜充张所时,直呼名讳,心里越发惊疑。答道:“小人正有此意,只是,从前种种恩怨,恐非一时能够化解,怕只怕上头不体谅,追究下来。”

“你既无害民之举,又有报国之心,何惧之有?再说如今用人之际,些许罪过,都可不究。这样,等到了东京,我替你开脱。”徐卫道。原来,他从徐绍徐良处都听过这翟家兄弟的事迹,知对方并非歹人,因此愿意引荐。

翟进并一班部下闻听此言,不禁欣喜但同时心里也怀疑,看你年纪并不大,有那个脸面么?东京留守司能听你的?

翟进再三思索,大着胆子问道:“小人斗胆请教,不知这位官人高姓大名?”

“这你不必问,自去收拾人马投东京。”徐卫挥挥手,转头而去。跨上战马,望了他弟兄一眼,往东绝尘而去。

翟进等人在后头看着,那翟兴叹道:“此人好相貌好风采不知是陕西哪位长官?”

“西军精锐之师,藏龙卧虎,能征惯战之将比比皆是,如何猜得中?幸有此人,你我弟兄总算有出路了”当下,引众还山寨,收拾行装,整顿人马,前往投奔东京不提。

却说徐卫一路快马加鞭,至巩县时,前去祭拜先父。得知虽值乱世,但巩县乃大宋历代先帝的陵寝的所在,东西两京留守司不敢大意,一直派兵保护,因此未受破坏。徐卫在徐彰墓前焚香叩首,禀报了自己数年来的经历和家人的境况。并向父亲在天之灵承诺,必在有生之年,将先父忠骸归葬故里。

扫墓完毕,继续东行,于五月中旬抵达东京地界。他曾在东京为官数年,对此地甚为熟悉,比如东京西北郊的牟驼冈,他的部队曾经在那里驻扎许久。再比如那山上的禅寺,当年李纲召集武臣密商对策,他就是其中一员。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不免有几分惆怅。

如今,曾经的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都会,赵宋王朝皇冠上最闪亮的一颗明珠,十数代帝王苦心经营的所在,已经满目疮痍。那东京四周,原来星罗棋布的集镇,几乎全部衰败。十室九空,房屋废弃,鸡鸣犬吠之声一无所闻一直快到东京城下,始见人影。

没想到,从自己离开东京去陕西,这才几年光景?怎地恍若隔世一般?

徐卫苦笑一声,催马进城。幸好,东京再怎么说,曾经也是上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虽然几历艰险,但城池从未被攻破。这城里的情况稍好一些,虽然不复当年挥汗成雨,连袖成云的盛况,但街市上往来的人群,彰显着这座城市还有相当的活力。

徐卫带着卫队穿街而过,行走于他当年熟悉的各处。到西水门时,他在徐府门前停留了片刻。听姐姐说,自他和徐胜任职陕西,再加上父亲辞世,徐秀萍夫妇也随之迁往西陲,这西水门徐府便成了无主之所,于是就给变卖了。

徐卫身负皇命,时间有限,再加上这里如今已经是别人的产业,不方便参观。于是停留片刻之后,催动战马,寻东京留守司而去。

天子南巡,东京城里各个部门也都随同前往,但日常办公的衙署却还是保留着,这也是一种象征意义,表示说朝廷有朝一日还是会回来的。

徐卫注意到,东京军民,早已失去了在天子脚下的那份荣耀。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神情麻木,忧心忡忡的脸庞。这些被抛弃的人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东京留守司设在东华门内,此刻,这里俨然已是山东河南这一带的最高权力机构。衙门之前,士兵林立,执枪挎刀审视着来往的人群。当看到徐卫这一行人时,明显紧张起来,尤如惊弓之鸟。显然,不久前伪韩军队的进攻,让东京军民还心有余悸。

徐卫刚下马,脚没沾地,就有一名军官上前问道:“敢问长官从何而来?”

“请通报一声,陕西南路招讨使兼兵马都总管徐卫,前来拜会东京张留守。”徐卫客气道。

对方应下,转头朝里去通报,方走出不到两步,猛然省悟急转过头来上下打量,徐卫紫金虎我的个天这不是假的吧?徐卫站在眼前的这位相公,竟然是徐卫莫说是他,那留守司衙门之前的卫兵听了这话,个个惊骇名震两河陕西的紫金虎,居然出现在东京

军官飞快地报入了衙门内,不多时,只见数人匆匆而来,走得甚是急迫。行在最前头那人,年不满五十,身形削瘦,形容憔悴,倒一双眼睛却透露出刚毅。鼻梁高挺,嘴巴紧抿,留着数缕长须,仍不失儒雅之态。正是徐卫麾下大将张宪之父,如今的东京留守张所

“不知徐招讨前来,有失远迎,还望莫怪”张所上一前来,就拱手说道。他虽然和徐绍一样,是方面大员,但资历就浅多了。当初徐卫在牟驼冈练兵的时候,他才是一个七品的御史。所以托了关系,将儿子张宪送到徐卫麾下。如今,虽拜东京留守,但仍只是个四品,徐卫却是正三品的上护军。再加上儿子张宪受徐卫照顾提拔,因此于公于私,他都要客气恭敬一些。

徐卫正色还礼:“张留守何必客气?徐某此来,只是路过走访,并非公干。倒是我叨扰了。”

“哪里话?徐招讨在陕西屡败金贼,谁不拍手称快?我司正需徐招讨这样的长官莅临指导”说这话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徐卫与他算是旧识了,宗泽宗汝霖,东京副留守。

“老大人向来可好?”徐卫执后辈礼问候道。

寒暄一阵,张所宗泽请徐卫入内茶叙。到花厅分宾主坐定,奉上茶水,徐卫也不等对方问,自报了此行目的。言天子见召,路过东京,前来走访。

虽然不是公干,而且他又是个武臣,但好在张所宗泽两个文吏都和他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因此也不避讳,将东京留守司目前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又提及了前些日子伪韩军来攻一事。并通报了镇江行在关于加强东京留守司军备的情况。现如今,东京留守司正大规模扩充军伍,招募勇壮,广选贤能。

徐卫心里虽然明知,中原地区军备最为薄弱,而且要充实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够达成的事情。再者女真人和高逆恐怕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但这个话,是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地说出来的,遂只听不说。

待对方言毕,他才道:“哦,对了,徐某来时,途经洛阳。遇到一支兵马,自称京西兵马使,有兄弟二人,唤作翟进翟兴,两位留守可有耳闻?”

宗泽立马接口道:“这兄弟二人以勇略见称,当初,杜充在任时,对义军持打压态度。不顾我等反对,强行兼并解散,翟家兄弟负气出走。近来,我等数次遣人持书去召,但对方一直有顾虑,未见行动。怎么?他两个可是冲撞了招讨相公?”

“那倒没有,只是路上遇到,他兄弟二人前来拜我,言明情况,有重归建制之意。但这是东京留守司的事务,本帅不方便插手,就帮忙带个话吧。”徐卫笑道。

“这有何妨?本司正是用人之际,翟家兄弟都是干将,求之不得。今有徐招讨仲介,想他兄弟两个再无顾忌之心。这事,倒要多谢招讨相公了。”张所拱手道。

徐卫说声客气,却见一人抢进厅来。定睛一看,认出此人正是韩世忠。

“卑职韩世忠,见过徐招讨相公。”

“此行是私晤,并非公干,不必挽泥于礼数。”徐卫笑道。韩世忠在徐卫刚刚从大名府起兵勤王开始,就曾经在相州境内和紫金山浮桥和对方有并肩作战之谊。只是因为徐卫率部转战各地,一路高升,两人才没有了联系。

如今聚首,自然不免兴奋。韩世忠如今为东京留守司得力干将,很受重用,从张所和宗泽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端倪。反倒是另一位留守司大将岳飞不见踪影。

谈论许久,不觉天色已暗,徐卫遂告辞,并婉拒对方亲自安排食宿的盛情,自去馆驿歇息。时由于伪韩军来犯造成的物资紧张还没有缓解,便是接待这员的馆驿里,伙食条件也相当差强人意。发在徐卫是个带兵的将领,粗茶淡饭早已习惯,也不觉难以下咽。

吃罢晚饭,天色已暗,奔驰了一天,便是铁打的身板也疲倦了,徐卫灭灯就寝。这一觉睡得舒坦,一直睡第二天天亮才醒。亲兵端来热水供他洗漱,正梳洗时,却听到。

“相公,早上有人送来一封请帖。”

在东京作了几年官,故旧不少,听到他来的消息,请去相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徐卫就没怎么在意,梳洗完毕之后,方才拿起来看。这一看才知道,这封请帖正是岳鹏举送来的。请他得空之时,到家中一叙。

徐卫看罢,将请帖一合,当即吩咐道:“去回个话,就说我中午当往拜访。”

整个上午,张所等人盛情邀约,请徐卫视察部队。张宗等官员认为,徐卫在陕西带兵,且数以金人战,经验可谓丰富。难得他来一趟,如何不抓紧机会请人家提纲挈领,指导一二?徐卫再三推辞,说自己是陕西的帅臣,却来视察东京留守司的部队,与制不合。张所等也是一再坚持,声称不是检阅,参观而已,徐九这才相从。

东京留守司的部队,如今初具规模,有马步军十余万人。但这仅仅是个数目,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徐绍在任期间所训练的。首推韩世忠岳飞所部。只是,这两支部队军容可算整齐,号令尚算严明,只是操练起来,让徐卫这个行家一眼就看出,缺乏实战的经验。训练还是流于表面,没有摆脱从前宋军的影子。

但韩岳二将,都是历史上独挡一面的帅才,假以时日,他们统率的部队必成精锐,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徐卫倒也不托大,并没有会把批评指正,只介绍了一些西军训练和作战的经验,以供参考。张所等官员随身带着书吏,一字不漏地记下。

至中午,留守司安排了饭局,徐卫已有约,再三婉拒。离了军营后,直投岳宅而去。

按说以如今岳飞的级别,足够在东京城里过得体面一些。可徐卫根据对方提供的地址找去时,竟发现,岳飞的家竟在东京城里的夜市那一带。这片地区一般的达官贵人是绝对不住的,因为太过嘈杂。

到了岳宅门前,徐卫张望了许久,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位五品武职的住所。就跟个寻常百姓家没什么区别。而且看得出来,岳飞搬到这里之后,根本就没有修饰过,那大门都脱漆了

下了马,从士兵手中提过礼品,徐卫亲自上前问道:“敢问,此处可是岳总管府上?”

一边唤了两声,无人应答,直到第三次,方有一跛足老者出来,看了徐卫几眼,点头道:“正是,不知官人是?”

“请代为通报,就说故人应邀来访。”徐卫客气道。

那老仆似乎脑袋不太灵光,站在原地没动,想了好一阵才突然问道:“可是陕西来的徐招讨相公?”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慌忙将门大开,恭请徐卫入内,同时向内高声禀报着。

则入院子,便见一人迎了出来。个不高,比他稍矮一些,还很是壮实。身穿布衣,平凡无奇,而且大概是因为浆洗过度,本来灰色的直裰已经有些发白。这个人一张脸上最明显的特征,便是眼睛一大一小。这对眼睛若长在他人身上,不免有些滑稽,但此人仪容严肃,一丝不苟,自有一股庄严在。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不是岳飞是谁?

徐卫见了他,脸上露出笑容,正要说话时。岳飞一点不含糊,上来就行礼,口称:“卑职岳飞,见过招讨相公”

徐卫一手提着礼口,一手却还要去扶他,责怪道:“居家何必拘礼?我这是来拜会师兄,何故如此?”

岳飞却非常认真地说道:“卑职拜相公,一是因为相公乃长官,二是敬相公屡败女真之威名”

他搞得这么正式,让徐卫想亲切一些也亲切不起来。将手中礼品递给那老仆,口中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老仆刚伸手去接,岳飞却道:“相公实在不必如此。”

徐卫哭笑不得,好在从前就知道,历史上吴玠敬重岳飞的赫赫战功,曾经送过一个美女给她,结果让岳飞给退了回来。因此并不生气,再三道:“多年不见,一点随手礼,也不值几个钱,聊表心意而已。”岳飞这才收下,并请他入内奉茶。

陋室这绝对是陋室陋室铭那陋室也比不过这里

徐卫本人,对物质生活没有太大的要求,他的日子就算过得简朴的。但跟岳飞比起来,他觉得自己有些象个爆发户。岳飞这家里,家什倒是一件不少,可没一样新的就算了,连一件象样的都没有

那张椅子,徐卫都只敢轻轻落座,生怕压散了它。把茶杯端到手后,徐卫不禁叹道:“师兄果是安贫乐道。”

“正当如此,若有一日,文吏不贪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岳飞终于说出了这句名言。只差没吟唱一首《满江红》。

跟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方正的人说话,就是费力。徐卫此来,一是为叙叙旧,二是跟他探讨一下战局。但从对方的态度来看,第一项可以免了。

两人好一阵没有说话,岳飞坐得端端正正,每端茶杯必说请。徐卫觉得拘束,索性将茶杯放下,直言道:“师兄,今留守司扩充军伍,加紧训练,以备不测。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话题似乎是岳飞感兴趣的,同样放下茶杯,想了一阵之后,答道:“时不我待,只能争在朝夕了。去岁伪韩军来扣城,不过讹诈而已。下回女真人来,才真是紧要。以目前京畿地区的后力,恐怕难保东京无恙。”

到底是名将的底子,能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徐卫点头道:“不错。实不相瞒,据我估计,今明两年,女真人经过休养之后,有可能会再次发动大规模攻势。东京首当其冲这一点,师兄心里要有数,并及早提醒有司官员作准备。这话,我在张宗二位留守面前不好随便议论,就只能说给你听了。”

岳飞倒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致谢道:“多谢招讨相公提醒,如今东京除了城池,已经无险可守。北夷若起大军来攻,必难保全,当及早布置战局。”

“嗯,这一点,我至了镇江行在,若有机会,也自当进言。”徐卫道。

岳飞很客气,再次致谢。又说一阵,他主动提道:“招讨相公在陕西数与金人战,对北夷的战术阵法想是最为熟悉。不敢有瞒相公,上番伪韩军来攻,卑职率部接战。敌纵十倍于我,也奈何不得。然金军一出,卑职与韩总管两部联手,亦难阻挡,其战力可谓强悍。因此,卑职斗胆请教。”

徐卫知道,岳飞有名帅之才,悍将之勇,只是带兵不久,缺乏大型的实战经验。当下,也没有保留,依据自己的经验,结合东京留守司部队的实际,在没有精锐骑兵的支持下,如何依靠步军密集阵形以及强弓硬弩克制对方的战术阵法,详细解释给岳飞听。一直说到口干舌燥,饥肠滚滚乃止。

岳飞倒也不是没有见识,命人送来饭菜招待。东京物资本就紧缺,再加上岳飞作风朴素,那饭菜就已经不是“家常”能够形容的了。而且他又不喝酒,这饭吃得实在平淡。在饭桌上,他仍旧一直不停地请教战术战法……

从岳宅出来,徐卫不禁摇头苦笑,这个人实在无趣,无趣得紧。

在东京逗留一段时间,转眼已至五月底,徐卫不便再迟延,辞别了张所、宗泽、岳飞、韩世忠等人,启程南下。

镇江府,行在。

自朝廷南迁,历年来,在镇江城里,行宫已经建立完毕,大致上是仿东京皇宫而筑,只是规模较小而已。赵桓虽然力介节约,但行宫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自有一些讲究。免不了耗费无数钱财,役使无数民夫,历时数年乃成。

在行宫之内,有一处所在,名唤御津园,仿东京旧址所建。五月初夏,正是江南好时节百花盛开,绿荫缤纷,那御津园里,奇花争艳,凉风拂柳,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行走其间,闻得花香扑鼻,看得蝶飞蜂舞,好叫人心旷神怡,忘了如今是大乱之世

那碎石铺成的小径上,转出一人来。着绛纱袍,戴细纱帽,年过而立。或者是因为江南环境怡人的缘故,他比从前在东京气色好了许多,完全不似在中原时那般形容憔悴。正是当今大宋天子,赵桓。

赵官家闲庭信步,悠然自得,赏这满园百花争艳,不觉露出笑容,朗声道:“朕少时读白乐天诗作,有语‘江南好,能不忆江南’,彼时年少,无从阅历,只觉空洞而已。如今才知,其言非虚,真乃发自肺腑。”

原来还有一人跟着他,和天子年纪相仿,却是身形高大魁梧,着紫色公服,头顶乌纱,腰里金带鱼袋一样不少。此人的相貌可算是特别,与旁人比起来,他的五官尤其立体深邃。眼眶稍陷,鼻梁高挺,颇有些胡儿风范。但其神态举止,完全是一派儒雅。正是掌天下兵务的西府首脑,枢密使折彦质。

“陛下说得是,北国山河若谓壮丽,那么南国可称锦绣。”折仲古亦笑。

走了一阵,至一凉亭中坐下,吩咐折仲古也坐,而后说道:“赵鼎所陈之策略,朕近来一直思索,也观察群臣意见。部分大臣持赞成态度,但反对者亦不乏其众。所顾虑的,便是进一步放宽武臣权限,有悖于祖宗家法。你怎么看?”

折彦质知道,这“将从中御”是基本国策,轻易动摇不得。但同时,他又是出身于府州折氏,世代行伍之家,深知其中利弊。思之再三,答道:“臣认为,如今中原陕西各地,总揽兵务者皆文臣,适当再放宽却也无妨。”

赵桓闻言,久久未曾表态,良久方才叹道:“难呐朕继位于危难之时,历年来呕心沥血,支撑祖宗遗留之基业。每每想到两河陷于北夷之手,中原危如累卵,便心忧如焚。祖宗之法,在乎使社稷永固,若连社稷都没有了,祖宗之法何处施行?”

折仲古从官家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立即对道:“乱世用重典,图变方能通,大宋眼下,没有什么比遏制女真更重要的事情。臣认为,只是要在这个大前提下,可以变通。”

“嗯,近期陕西宣抚处置使徐绍将赴行在述职,朕到时再问问他的意见。”赵桓道。

正说着,只见一名内侍匆匆而来,禀报道:“官家,陕西南路招讨使徐卫已抵达行在。”

赵桓闻讯露出笑容:“到了?就他?徐绍何在?”

“只是徐卫一人,未见徐绍。”内侍答道。

赵桓笑谓折彦质道:“这厮腿脚倒麻利。”皇帝征召带兵在外的大将赴朝,最担心的就是对方不来。当然,徐卫还没到那个程度。

折仲古跟徐卫是老交情了,只是一在朝,一在外,各忠其事,多年未曾谋面。如今听他到来,也不禁笑道:“徐子昂素以忠义,敢战著称。陛下或许不知道,当初徐卫领兵拒守紫金山浮桥,阻金军过河。迫使金东路军在西军援兵赶到的情况下无奈撤走。那时,两河豪杰便给他取了个花名,唤作‘紫金虎’。随着他转战各地,这‘紫金虎’的名号便越发响亮了。”

“紫金虎?哈哈,若论当世虎臣,他算是一个。”赵桓大笑道。

“徐卫虽善战,但若非得遇官家识人善任,只怕如今还在横行乡里作浪荡子。”折仲古适时说道。

赵桓越发高兴,评说道:“朕即位以来,痛恨朝中暮气沉沉,一班文武因循守旧,倚老卖老,因此有意提拔年轻官员。武臣之中,如姚平仲徐卫等都是朕所亲擢,付以兵柄。倒好,没叫朕失望。对了,上回陕西宣抚处置司报捷,朝中多位大臣认为,徐卫战功卓著,理应建节。也有人说,徐子昂年轻,若荣宠过甚,恐使其骄横。朕考虑再三,决定缓一缓。依你之见,此番他来行在,有必要升他半级,以激励其斗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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