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隆隆,号声呜呜,一千余捧日军将士就在这数百丈方圆的高坡上,却如十万大军一般被童贯如臂使指一般的调动指挥着。
黄杰自然也是亲眼所见,童贯的每一道军令下达之后,捧日军的将士们是如何执行和行动的,也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原来童贯这等太尉的荣勋果真并非浪得虚名,可笑自己从前只是将他想做了小丑一般的宦官,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不过半刻时辰,黑甲贼军的战斗意志终于被瓦解,即便捧日军并未高喊什么投降束手不杀的口号,仅剩下的百余黑甲兵也都纷纷弃了兵器,跪地想求免死。
然而,捧日军的将士却都来看童贯所在的车楼,待看清车楼上一杆令旗做倒伏状后,便也呼啸嘶喊着舞动手中的刀剑,将丢了武器跪地投降的黑旗兵全数斩杀了。
不一会,韩进宝领着两个身背小旗的将主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味上了车楼,行礼后禀道:“禀太尉,五百余破石军贼兵已被我军尽数斩杀,末将探得这支贼兵自号破贯营,营头乃是王庆内弟董朝,已被末将斩杀阵前。”
言说着,一个背小旗的将主便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颗首级献上,童贯也不验看,点头对身旁的书记幕僚道:“传令:捧日军阵前对贼,骁勇耐战,尽歼贼军锐卒而毕于一役,全军上下,记一转三等功一次。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韩进宝,临阵不乱,指挥有度,领骑军出战而毙贼首,破阵有功,计奇功一次。”
童贯一连串军令出口,这今日与黑甲贼军接战的捧日军居然从上到下人人有功,并且战功也比平日要升了一阶一等,甚至就连花容也得了个五等的军功做添头,可独独就忘了黄杰的功劳。
作为捧日军的都指挥使,韩进宝听了自是大喜,忙行了礼,又报那地洞果然是条通往安庆城方向的地道,只是贼兵尽出后,已从内部破坏,如今他正派人尝试挖掘,若能挖通或可尾随追击。
不过也就在他说话间,却瞧见安庆城方向升起了三柱漆黑的狼烟,还有传令兵来报,说江心水师的船阵已解,未损的船舰已经顺流往下游行去与出击的海鹘、斗舰汇合,因此特派人来报,刚才遭遇的火攻令水师损失了超过半数的走舸和大小江梭,无法再继续执行封锁江面的任务。
众人这时也才想起江上的战况,待回头望去时,只见眼前的江面上居然一片风平浪静,再也见不到寸帆和片板。
童贯听了,脸上无惊无喜,却是伸手轻轻拍了韩进宝肩头道:“速速打扫战场,令将士裹扎伤势,就地驻守待援!”
韩进宝走后,童贯这才面向安庆城方向,抚须道:“好个王庆,竟叫你走脱了!有趣!有趣!”
黄杰在旁看得分明,那童贯脸上竟然并无半分的懊恼,反是从他嘴角瞧出了些许的笑意。
只说韩进宝领了军令下去之后,便着令军士打扫战场,更把黑甲军的尸首拖回到高坡下,又在战马做成的盾墙外,用尸首垒出了一道尸墙,随后步骑两军就地裹扎战伤,固守待援。
摸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后,便瞧见一支打着天武军旗号的步卒前来驰援,约有三千人的规模左右,半数跑在前列和左右的全是手持神臂弓戒备的射手,护卫着中间穿着全身重甲的步兵。
童贯看了,不由眉头大皱,却也不知声,待这支援军快要靠近高坡下的尸墙时才被喝止,命他们在尸墙外又自布阵,这才传令援军的指挥使来车楼面见。
这天武军来援将领所穿的战甲虽然与韩进宝的款式不一,但规制倒是一般,瞧来该也是个都指挥使,见他与童贯见礼之后,便言说午后按童贯吩咐,大营点出两万八千兵马左右包抄占了安庆城东南和西南两面,其余两万兵马也出营在东北、西北两面戒备,以防城中破石军异动。谁知在一个时辰之前,安庆城中突然冒出大片烟尘和火光,而后四门起开,城中民众齐齐出逃,待各军安抚和收拢了出逃百姓之后入城瞧看,便也发现失去了破石军贼众的踪迹,便也点燃狼烟示警,在得知了童贯遇伏后,军阵位置最靠近此处的所领天武军便奉命来援。
童贯听了哈哈一笑,便道一声解阵归营,便下了车楼。
黄杰他们自然跟着大军转回,也不用归建,便尾随在童贯等人的轺车旁,路上刘锜有些不解,便问黄杰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黄杰想想便也答道:“论说起来,今日先是调虎离山,又是擒贼先擒王,最后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刘锜听了白眼直翻,挠头道:“知道你学文高,却说些白话好叫人明白才是!”
黄杰吊着手臂骑在马上,左手挖了挖鼻孔道:“你不是射术精湛,又是将门虎子,还知道吹捧童太尉是饮得烈酒的勇士好汉,却是听不明白这般简单的计谋?”
刘锜脸上一红,便道:“好大郎,你便是说说,莫要耻笑人了!”
黄杰便也道:“好说!这首先,破石军的王庆也不知道如何与那湖州的日月盟勾搭上了,便也定下了计谋,所以就有今日日月盟的船队来攻打水师,料定俺们以及童太尉定会选了方才那座领江的高坡做了行止,观望江中战事,这便是调虎离山了。而王庆也使得好计谋,算定童太尉或许会亲自前来江边观战,便着人埋伏在此,准备来个擒贼先擒王,只是天不逐他愿,竟叫童太尉把捧日军领了一千骑来,结果碰了个头破血流。至于他这调虎离山和擒贼先擒王,则全都是为了他那逃跑的后手所准备,便也有了火焚安庆,放了百姓逃难的举动,想他当初是用地道破了黄贵的无为军,如今又用地道来伏击童太尉,定然也是用地道将他那一万贼军领着跑了,这不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么?”
刘锜听了想想,便抚掌大笑道:“妙啊!这人果然是个英雄!不过,他这般逃跑,却又能去往何处呢?”
黄杰用挖过鼻孔的左手往江边一指,道:“还能去哪?自然是去江南!你难道忘了,他该是与日月盟混在了一起,想必此时早已乘船过了江去吧!”
扭头看看江边,刘锜哀叹一声道:“唉!竟也叫他逃了,孙教头平白就捞了个三转一等功,俺却什么都没捞着,亏了!亏了!”
一旁的孙立听了哈哈大笑道:“你又不曾出了什么力,也想平白就捞得功劳?也不瞧瞧大郎,他才叫冤呢!”
众人听了都来看黄杰,见他右臂冬衣的袖子都被扯掉,露出半拉红肿的肉膀子如今用布条拴着吊在脖下,不由都是嬉笑起来,刘锜更道:“哎哟!大郎,你这模样竟叫俺想起了你家的一道罐肉美食,是叫东坡肘子可对?”
黄杰听了瞪眼,道:“咦?刘锜,你又皮痒了是否?可要俺家花大郎来与你收收筋皮?”
刘锜听了哈哈大笑着打马快跑了几步,倒也浑没注意他们几人身旁的一辆普通轺车里,那遮挡在车帘下两个正侧耳倾听的人影。
“媪相,此子瞧来倒也聪慧啊!”
车内,监军使谭稹手中拿着一卷文书正在瞧看,与他对坐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童贯。只见他闭目捋须,微微点头道:“还道一切手段,都是他那舅父作梗,月来城隍司倒也报来不少消息,只怕此子才是正主儿啊!”
谭稹放下手中文书,笑道:“如何?媪相为难了?”
童贯点头道:“的确为难啊!今日不论他是无心还是有意,都是救了老夫两次,一次是他那教头示警,这才容了老夫从容布阵,否则若是仓猝之间,要韩进宝麾下的一帮汴梁子对上了那黑甲锐卒,只怕胜负难料。一次,是他推开老夫避过那床弩,其实老夫也是瞧见了,却没想出手的竟然是他。”
谭稹听了,便揽袖比出了个大拇哥儿:“媪相胆大,杂家佩服!”
又道:“如今淮南两道,已有数十家得了罐肉方子,更有几家也辗转上呈到了殿下府上,此事该也做个了结,可是不欲为难他了?”
童贯点点头道:“老夫也是如此想的,谭兄意下如何?”
谭稹便也笑道:“此子年纪尚幼,该也还有颗赤子之心,容他再戏耍几年好了。”
童贯停了抚须,点头道:“好!便放他还家!”
却说童贯领军归了安庆城下后,自有手尾需要整队,便也命各部归建,黄杰他们这帮后营的人马自然要归了后营。
归营之后,黄杰便要刘锜拿了鳊鱼去打整,孙立也取来药酒与他推拿肩头,笑道:“大郎,俺料这次,也该放你还家了,毕竟你也算救他一命,纵有恩怨也该报还了。”
黄杰想想,笑道:“说来也是,不过只怕还有手尾,童贯这次奉命来剿抚宣慰,结果如今却是逼得王庆过江遁走,只怕朝廷会要他也过江而去。他若过了江,大军粮草军辎自然有江南各路供应,可他若还要罐肉,俺等岂不是依旧脱不开身?”
孙立想想也是,便也不说话了。
未及天黑,便有使者寻来了后营,口宣童贯对黄杰的嘉勉,赏上好的文房四宝一付,一套童贯自用并亲手批注过的《左传》,还赏了一件用蜀锦制成的冬衣,衣上的图案还是瑞兽麒麟和团花、卷草和云纹,分明就是太尉这等朝臣才可用的规制,竟也是一派恩宠有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