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极其离谱的货币制度立刻在全国范围内造成了货币混乱,所有人都不敢再卖东西,所有人都急着买东西,因为手里的货币随时可能成为一堆废铜烂铁。
两年后的崇宁五年二月(1106年),天空中有一颗巨大彗星突然出现(并非哈雷彗星),于是监察御史沈畴以“当十大钱”为由上疏弹劾蔡京:朝廷铸造当十大钱已经几年了,不但国库未能因此充盈,反而导致物价腾贵;靠“当十大钱”发财的只有官家豪强,这些人盗铸,贩运有数倍之益,赚到钱后就疯狂兼并土地,现在已经是盗贼烽起,万民嗷然,因此得到的结论是必须罢免蔡京!
蔡京非常郁闷,赵官家也是为难,可是没有办法,这民怨沸腾,天现异象,是一定要有人出来背黑锅的,所以便将蔡京罢黜让他回家吃老米饭,然后就是大观元年(1107年)改交子为钱引了!
话说这改交子为钱引,起初几年按照天圣至熙宁年间的老规矩来行事,倒也挽回了不少民心,至少下跌的幅度还算有些控制,可是直到前年也就政和二年(1112年)的五月,蔡京第三次出山之后,问题再次转向了恶劣。
再次出山的问题,再次面对是赵官家的殷切目光,所以蔡京使出的第二招敛财政策——市场化!
而他这次下手的目标,自然是刚刚换过马甲的钱引!
首先,从汉武帝起,盐铁专营就是皇家捞钱的不二法门,只要垄断了生产生活的必需品,天下人都得乖乖把钱交出来。熙宁年间以来,新旧两党之争几经反复,不知多少人为王安石的《青苗法》废立打破头,却惟独没人对盐铁酒茶专营说三道四,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国之根本,谁敢乱来必然人人得而诛之。
而到了蔡京为相的时候,宋廷已经形成了相当完备的盐、铁、酒、茶专营制度,即“禁榷”:“禁”为禁止、“榷”的本意则是独木桥,但此处却用“商榷”之意!
因此司马公在《史记》这样解释禁榷:“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之!”
而熙丰年间的情况有点特殊,北宋朝廷为了调动各地的敛财积极性,禁榷收入大头归各路、府,朝廷只是不定期按一定比例征调各地禁榷收入。为了增加自己的收入,所有州、道、府、县都相当认真地对外地盐铁酒茶等各种专营产品进行了查禁——也相当不负责任地放任、甚至鼓励本地专营产品流入其他地区!
尽管禁榷制度非常严格,但由于不同地区之间存在极强的竞争,盐铁专营执行下来也就大打折扣,朝廷所谓“盐铁之利”主要还是靠商税。
所以在蔡京看来,你们这么干……这么小打小闹的干……实在是太特么傻了个叉,要干就得学哥当初搞当十钱和交子那般,就干上一票大的!
蔡京能从《易经》中悟到“丰、亨、豫、大”的理论,还能发动“货币战争”,也就是说明他的智商起码也是有七八层楼那么高。自然也就能够研究出改革禁榷制度,开放盐铁行业,搞活专营市场的好处来,因此在政和二年,蔡京也就搞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来。
只是,由于大宋特殊的政治环境和地域特点,他的改革也是分区域分对象的,就拿黄州来说。黄州知州不属于蔡京一席,又是开国功臣苗裔,还属于淮南西路被朝廷视作控制力不足的地区,所以一是蔡京的改革对黄州鞭长莫及、二是曹知州一心只想刷出好官评好官声,然后调回东京做官,自然也不鸟他、三是恰好碰上了王庆作乱,流民困城的局面,所以黄州人也就走了大运,没摊上蔡京的倒霉改革。
可是,巴蜀各地就倒了血霉了!
政和二年,蔡京下令废黜所有官营手工业工场、盐场、茶场、酒场,所有禁榷制度下的产品,其生产、运输、销售都可由民间自定,只需在中枢朝堂领取特种行业营业许可证——官引。
所谓“官引”,也就是宋仁宗年间范仲淹所首创的一种垄断式的配额制度,也即是“以钱请钞,以钞请盐”的制度。
这种配额制度虽然也是非常落后的计划经济模式,但总比王安石搞的强制性官府垄断盐铁经营毕竟还是好了很多。多少年来,官引作为官方特许凭证一直有着良好的信誉,私商获得官引之后就可以凭各种茶引、铁引、盐引来自行组织生产、运输、销售专营商品。
然而,配额制度的确是比强制垄断有所改革,可蔡京的改革目的却不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得力,所以他的组合拳就是要求私商在获得官引的同时必须跟官府签订合同,核心有两点:第一是,商人必须用真金白银向官府购买“钱引”(纸币)以换取“官引”(票证)。第二点是,承认钱引流通时限不确定,也就是官府什么时候说上一期的“钱引”和“官引”作废,那就什么时候作废,不能以旧换新!
所以,蔡京就把这事干牛逼了!
你是商人,你想买些盐巴和铁器赚钱,那你就要拿真金白银给我换钱引,然后再拿钱引换可以换购盐茶铁器的官引,等你拿着官引,组织大队人马,赶着货车驼队去官方的榷场提货的时候……对不起,刚刚接到上头的通知,第xxxx期官引已经在某月某日的半夜子时过期了!
你是老百姓,你想买点盐巴吃,或者买把锄头耕地,你需要用真金白银粮食布匹跟官府换钱引,你前脚换了钱引,后脚去买东西的时候……对不起,刚刚官府敲了锣发了告示,宣布第xxx期钱引刚刚过期了!
当然,这种前后脚就过期的说法有些夸张,但巫山县里的存的八百余万缗钱引,以及巫贤要用钱引全额缴纳秋赋,却被程准呵斥,挂印出走的事实,应该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而巫贤突然之间弄出挂印出走的事情来,自然铁定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任性旅行,而是“钱引”这个怪物在巫山、在夔州、甚至在巴蜀地区所以引发的巨大社会矛盾累积到临界点的最终大爆发!
只说,展超将巫山县的差役们各种吐槽转述之后,便也道:“大人可知,巫大人走时还在堂上提诗一首,诗曰:巫峡多险峻,人心更恶毒。黎民籴无粟,如何存天理。那程知州听了便亲自去瞧,而后说是被气得当场吐血晕厥了过去,如今汤富和张观两位大人正在招抚,还请了城内的名医诊治!”
黄杰冷笑一声道:“存天理,灭人欲,乃是程大人高堂所著之成论。巫大人提此诗,却是要将程大人往死里整呐!哎呀!坏了……快快快,大伙儿快收拾收拾,若是程准醒来寻俺坐蜡,怕要坏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