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事情,大多逃不过一个理,不管你是歪理正理,只要能说得通便是道理。
回想起来,金军来下如火如荼不假,种师中和折可适按照先早就制定好的计划放敌深入本是题中应有也是不假,可这各路军州见着都城被围,却不发兵来救却也是事实。
甚至,黄杰到也想起了当初他在黄州时,赵佶从镇江发来要他去镇江行在的诏书,以及传言赵佶在镇江到处乱发诏书,搞出的三道“乱命”:这三道乱命其一叫《截递角》,意思是不许东南各地官府向都城开封传递任何公文。其二叫《止勤王》,意思是不许东南各地驻军开赴开封勤王,截留路过镇江的三千两浙勤王兵作为卫队。其三叫《留粮纲》,即不许东南各地向开封运送包括粮食在内的任何物资。
只是,当初他身在黄州,并没有获得镇江发到黄州府的正式公文,再来就是听闻赵桓敢把赵福金送给宗望后,便火急火燎的赶赴开封,自然不曾有时间仔细核对这“乱命”的真伪,直到如今听了种萱的点拨,也才发现此事果真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下看起来,做老子的太上皇跑路了不说,还给做替罪羊的儿子扯后腿。而扮演替罪羊的儿子,缩在东京城里,也未必稀罕你阿猫阿狗的勤王之师……黄杰想着想着,自然也就越想越拧巴了起来。
瞧着黄杰一时还是想不通透,种萱忍耐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再为黄杰醍醐灌顶一番,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便也靠近黄杰低声道:“将主可曾想过,东京城若是破了,如何?若是不破,又如何?”
正在思索的黄杰听闻如此一问,他先是脑中灵光一闪,跟着便也感觉到种萱口中的气息如兰似麝很是好闻,不过很快,他便掐灭旖旎之想,被种萱点破的事实给骇然一惊。
虽然还是一头乱絮,但黄杰的思路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首先,金军南下是既成事实,宋军数道防线和几个紧要的关口城池连续失却也是既成事实,黄杰的一切准备仅是因为他有奇梦之助,赵官家却不曾见过奇梦,那么他被吓破了胆子急忙禅位不愿做那“亡国之君”也是正常的反应,既顺应了奇梦所示,也符合他的脾性,这一点显然是没有问题的。
而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
他在镇江大下乱命,之前又大势将朝中的大臣迁出,似乎摆出了一付想要在镇江组建一个小朝廷的样子,难道是他禅位出逃之后,想想不是滋味,于是……就想让赵桓真的做了“亡国之君”?
再来就是,种萱话中的意思,也即是赵桓缩在东京城里,未必需要援军这话是几个意思?
难道说……因为自己的介入,又是建造坊墙,又是提前把李纲和宗泽这两个人弄来镇守东京,又是制定汴梁手札……也就使得赵桓反倒有些有恃无恐了?
黄杰越想就越乱,可越乱心中的思路也就越清晰,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最终发现自己在奇梦中所见的只是金军南下攻宋的恐怖、两次东京围城的悲凉,其中的政治斗争却是丝毫未见半点……莫非是自己当真想差了?
终于,黄杰便也忍耐不住,便来问道:“种将军话里意思究竟如何?这城破与不破,到底是何道理?”
种萱再次左右一望,便也凑得更近,悄声道:“将主可曾想过,若是城破,今上难逃亡国之责,而太上却可在镇江重建朝廷,召集义军收复山河。若是不破……且今上能与金人媾和,则太上……便也难以翻身了!”
“所以……”黄杰顺着种萱的思路一想,便也道:“赵桓那厮便也想着能够与金人媾和?这又与他拒开城门,不放我入城有何关联?”
种萱便也问道:“将主可曾想过,如是放了驸马入城,天下人会如何观之?”
黄杰挠挠头,摇头道:“天下人会如何观之?我不明白!”
种萱笑道:“将主身为驸马,又远在黄州,只身一人千里驰援前来勤王,可为天下之表率呼?”
“这……”黄杰本来听着一愕,但仔细一想,终于脑中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起来。联系起镇江的乱命,以及如今并无一路兵马来援东京的现实,黄杰终于是想明白了,于是便道:“所以……你便认为,李纲因为知悉了‘汴梁手札’之故,便料定他不会与我入城?”
“不错!”种萱后退一步,点头道:“李纲劝太上退位在前,又许了今上使那李代桃僵之计在后,此人想必野心极大。而不论此次与金人合战是歼灭、是退敌、或媾和,对他而言件件都是奇功,岂能与人分润?只是末将没有想到,却是今上……”
“哈哈哈……”黄杰闻言突然明悟了一切,顿时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泪花闪现,竟是笑出了无限悲凉之意来。
说起来,他瞧着了奇梦,看见了东京城破的凄惨、瞧着了金人的残虐、知道了北宋灭亡的悲戚,却没从奇梦中瞧出人心,当真着实可笑!可悲!可叹!
赵佶不曾看过奇梦,所以他禅位之后跑到镇江尤不死心,还想着给亲儿子赵桓下套使绊子。
赵桓不曾看过奇梦,所以他认为东京城坚,金人只是外强中干,意在钱财绢帛,只是来讹诈一番,便会心满意足的迤逦北归。
李纲也不曾看过奇梦,但他知悉“汴梁手札”,所以有恃无恐,因此就想着借此机会把坚守都城,退却敌军的“奇功”一口吞下。
哈哈哈!呜呜呜!
忽然间,黄杰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抬手指着北面大喊一声“赵桓,好你个亡国的昏君”,又转身指向东南喊道“赵佶,你也是活该亡国的昏君”,最后才猛然冲自己扇着耳光笑骂道:“好你个黄杰,不过是个蠢蛋!大蠢蛋!该打!该打!”
种萱也不明白黄杰为何突然之间这般疯魔,一时也是吓傻了,直到黄杰连着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后,她也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使了巧劲将黄杰的猛扇自己的手臂一锁,便也喝道:“将主,使不得!”
只是黄杰已然疯魔了,便使了蛮力将种萱挥开,还是不要命的狂扇自己,种萱见势不妙,急忙一面阻拦一面狂喊起来。听她呼喊的急切,本在帐外值更的黄巧娘和黄胖虎急忙扑了进来,便也瞧见黄杰莫名其妙的狂扇自己耳光,而种萱却是披散了头发正手忙脚乱的阻拦,一时间也是瞧得愣住了。
莫非……黄杰与种萱之间,发生了点什么不可告人之事?